《灯火阑珊有觅处》未小燕

1、第 1 章

　　第一章初相识
　　楔子
　　进入四月后，陵国已连续多日下雨了，总是到晚上才放晴，第二天又开始下了起来。而今日却有些不一样，灰暗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一天，乌青的云也已压得很低了，然而始终没有雨滴落下。有些老人看着天空，猜想，到了傍晚应该会有一场大的暴风雨要来……
　　刑场内，并没有因为天气的阴暗，而改变行刑的时间，而此时这里却显得更加压抑、森幽。这里是在天牢内的刑场，一些重要的犯人为防止有人前来搭救，而选择在这里行刑，然而今天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吧。
　　这里四面高墙，一方天空与高墙相接，而天空中的乌云似乎要把这里整个囊入它的绵绵雾中，彻底吞噬这里。周围的侍卫像是被摄了灵魂的木偶，面无表情的地站在那里，这只是他日常中的每一天而已，也许不同只是不久后将有一场大雨，担心如果运气不好，也许会被雨淋湿，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即使有人的脑袋滚到他们脚边，鲜血沾染了他们的鞋子，也许他们只会皱皱眉，啐一口痰，心里暗骂着又弄脏了老子的鞋，晚上回家又会被自己的婆娘好一顿骂。然而清洗好后，第二天又会坦然地穿上，从不记得这上面曾经沾染过某个人滚烫的鲜血。
　　此时断头台上有一个十五、六岁的柔弱纤细女子，在风中摇摇欲坠，感觉天空中的乌云飘下来，都能把她压扁了。她骨瘦如柴的双手握着的利剑显然太过于沉重，剑尖一直抵看地面，从未抬起来过。而在剑的旁边跪着的是一个被铁链桎梏着的人——垂得极低的头颅，额前杂乱的头发已挡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模样和他的表情。衣衫褴褛，但看身材，依稀还看的出是一位年轻男子。
　　而那位随时都有可能晕倒的女子，身穿一袭白色纱质衣衫，本就肌肤娇白如玉，现在被映衬得更加苍白了，脸上已看不出任何的血色，在昏暗的天地间，她似乎是唯一的存在。再看她的面容，那痛苦、绝望的神情，让人看着于心不忍。此时，她已在这断头台上站了多时了，始终无法举起手中的那把剑，不知是剑本身的重量，还是心底的不舍……
　　在另一边看台上，有一中年男子正心疼至极地看着断头台上的女子，嘴上不停喃喃说道：“简简，简简……”那悲痛的眼神恨不得能立刻来到女子身边，分担她的痛苦，可颈间的利剑让他寸步难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显然已有人等的不耐烦了，站在中年男子身边的有一华服男子——年纪应是十八有余，二十不足，冷静的表情中，透着一丝愠怒和不耐烦，男子又等了片刻，终于，走下看台向断头台走去。
　　他来到女子身边，毫不迟疑地抓起女子握利剑的双手，连同带剑一起高高举起。女子绝望地看着他，不断地央求着，“不要，求求你，不要……”然而，她的痛苦和眼泪并没有换来男子的任何怜悯，神情反而更加坚决。只感觉他手中的力度一紧，用力地向跪在地上的男子狠狠的挥去——刹时，鲜血四溅……
　　跪在地上的男子缓缓地向地面倒去，然后是重重的倒地声。此时，有人上台俯下身子探了探倒地男子的鼻息，起身对华服男子说，“公子，已没有气息了。”
　　华服男子未说一语，拿出怀中的丝绢擦了一下脸上被溅到的血迹，鄙夷地随手将丝绢扔在了地上。转身离开前，对愣在当场的女子说道：“三日后过门。”
　　而此时那位女子眼睛瞪得极大，惊恐地看着地上的男子，感觉身体内的血液正在一点一滴的被抽干。那名男子的鲜血溅到她白色纱裙上，染红了那只原是粉白色的蝴蝶，随着她全身的颤抖，似要展翅飞翔。忽然，一声尖叫，划破整个天空的阴云，一声闷雷响彻整个大地，斗大的雨滴如珠粒般从天空砸了下来。随着雨滴落地，女子也终于晕倒在地，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三个月前
　　陵国是一个小国，地处南朝以北，四面高山峻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再加上位置地处其他各国中间——它是各国位置上的一道屏障，故而陵国虽处战乱时期，但并没有被讨伐过，在各国夹缝中讨得一丝安宁，城中的百姓也算过得安居乐业。现在年关刚过，节日的气氛还在，再加上即将到来的元夕节，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而此时，钟简简却已在家里闷了十天了。除了除夕那天随爹爹看了烟花炮竹以外，这些日子她一直被闷在家里，要么跟着奶娘学女红，要么被爹爹逼着练字——她实在是太无聊了。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在穿过条条街道，隔着厚厚的墙壁，仍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的三魂六魄，已被勾得七七八八了，现在案前写字的只是那剩下的一魂一魄所支撑的“躯壳”。简简在此起彼伏的叹气声中地看着眼前被她写的乱七八糟的字，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她是有想过偷偷跑出去，而且也很开心地去实践了它，可是，但是，都被他爹给逮了回来。
　　钟简简，自小母亲因病去世，是由爹爹和奶娘一起带大的。从小她便被爹爹捧在手心里，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奶娘也更是不用说了，对她简直比亲生女儿还要疼爱。再加上钟简简从小活泼可爱，还特别懂事，钟府上上下下都特别喜欢这个小姐，都对她宠爱之极，可因此也拥有了另外一个麻烦——就是所有人都拦着她，不让她轻易出门——怕她会遇见坏人，怕她会受伤，怕她有意外……
　　而钟简简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各地游玩，出陵国，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她每次听说书的人讲，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千奇万化，可以看到很多好玩好看的事，还有很多连想都想不到的事，她就一副垂涎向往的样子，可是她爹不允许，就是出府也得请示好几次——现在看来，愿望也只能成为一个愿望了。“唉！”此时简简又不知多少次的叹息起来。

　　现在才刚过晌午，简简正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支毛笔趴在桌上画啊画的时候，奶娘手捧一件新缝制的白色纱裙笑盈盈地进来了。
　　“简简，你看看这件纱裙怎么样？”
　　“我看看，我看看。”简简一听到奶娘的声音，赶紧放下手中的毛笔，从桌后欢快地站起说道。
　　她走到奶娘身边，接过白色纱裙，仔细端详着，柔嫩的小脸上显出惊奇的表情，兴奋地说道：“好轻薄、柔软啊。”随后又看到上面绣着的蝴蝶，“奶娘，这两只蝴蝶就好像真的一样，栩栩如生的，你太厉害了！”
　　奶娘被简简夸得掩嘴笑了起来：“这料子是丞相大人赏给老爷的，说是宫里给的好东西。”
　　“这宫里的东西就是跟我们平常见到的不一样。”一旁的侍女也忍不住上前来看，却一直不敢用手去触摸，试量了几次都缩了回来，好像一碰就会坏了似的。
　　“简简你喜欢吗？”奶娘问道。
　　“喜欢喜欢。”简简连连说道。
　　“喜欢就好，那赶紧去试试。”奶娘催促简简向内室走去。
　　旁边的侍女也一起跟着简简往内室走去……

　　“哎呀！太好看了，简简你穿上这件衣裙简直太好看了，就像天上的仙蛾一样。”奶娘一见简简惊叹地说道。
　　“就是奶娘，小姐本来就生得肤白娇嫩，如今再穿上这件白裙就更加好看了，我说呀，那天上的仙蛾也没有我们小姐好看。”一旁的侍女也连连夸道。
　　“真有那么好看吗？”简简见奶娘和侍女一脸夸张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当然了。”
　　“当然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我也让我爹去看看。”说着正欲往外走去，却被奶娘一声唤了回来。
　　“老爷去丞相府了，得晚间才能回来。”
　　“哦，那等爹爹回——”简简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两眼放光，抓住奶娘问道，“奶娘，你说我爹现在不在家是吗？”
　　“是啊，老爷去丞相府了。”奶娘疑惑地看着简简。
　　“太好了。”简简灵动的眼睛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然后对奶娘娇生娇气地说道：“奶娘，我出去逛一会儿，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那可不行，”奶娘一下子收起了脸上微笑的面容，退后一步继续说道，“老爷不让你出去。”
　　“奶娘，我就出去逛一会儿，我爹回来前，我肯定会回来的，奶娘。”简简摇着奶娘的衣服撒娇委屈地说道。
　　“简简，这才刚过年关，外面人很多，很乱的。”
　　“我会很小心的，奶娘你相信我。”
　　“可是……”
　　“我会带小碧一块儿去的，绝不会有事的。”简简拉过旁边的侍女对奶娘猛眨眼睛。
　　“那老爷回来……”
　　“我爹绝不会知道的，我一定‘去去’就回，我保证。”说着又拉着奶娘的衣袖撒起娇来。
　　简简是奶娘一手带大的，最怕的就是简简向她撒娇有事求她了，每次不管什么事，她都铁不下心来拒绝。
　　“那好吧，就出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一定要回来。”奶娘最后终于做出了妥协。
　　“知道了，奶娘，你太好了。”简简兴奋地说道，在奶娘脸上还不忘亲了一下，“小碧，走。”
　　说完话的功夫，人已经跑出房间了。
　　“小姐，你等等我。”被唤作小碧的侍女在室内拿了一件深蓝色滚白色貂毛的披风，连忙追了上去。
　　“一定要小心，早点回来啊。”奶娘在后面不放心地喊道。
　　“知道了。”此时只有声音传来，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奶娘无奈的摇着头，脸上的笑容充满了宠溺。简简什么都好，就是不像其他人家的官家小姐天天待在闺房里，而是一心想出去，性格也像个男孩子。

　　一出门的钟简简就像是笼中的黄鸟，围栏中的骏马，拦都拦不住。可怜了小碧一路小跑的跟着她，气喘吁吁。这京都本是天子脚下，繁华自是不用说了，各色好吃、好玩、好看的应有尽有。也许是刚过完年，家里都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好像所有人一下子都聚在了街上。
　　“小姐，你慢点。”小碧在后面紧张地喊道，她现在只能看到简简的一个影子在前面人群中忽隐忽现的，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看丢了。

　　“小姐，终于追上你了。”小碧在追到自家小姐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紧跟着也弯腰不停喘息着。
　　“小碧，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街上人很多啊。”简简站在大街中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
　　“嗯，是有点多。”小碧看了一眼四周，诚实的回答道。
　　“那你想不想去个空气好，地方大，人还少的地方？”钟简简一双眼睛不停转着，又在想着什么好玩的事。
　　“什么地方啊？”小碧呆呆地问着。
　　“后山。”
　　“后山？后山！”小碧惊叫地喊起来，“不行，老爷不让你去后山的，上次都差点摔伤了。”小碧想着上次跟小姐去后山，回来被奶娘好一顿骂。
　　“只要你不说，我爹是不会知道的。”
　　“那也不行。”小碧的头左右使劲摇晃着，希望小姐能看到她的决心，她是真的不想再被骂了。
　　“小碧，我是不是你的小姐？”简简打算拿出她那被搁置太久的小姐架子来唬一唬小碧。
　　“是。”
　　“那是不是什么事都应该听小姐的？”
　　“除了上后山的事，什么都可以。”
　　显然小碧没把她的小姐身份放在眼里，现在自己的小命最重要。这次再陪小姐去后山，她肯定会被奶娘还有老爷骂死的。
　　简简见这招没用，只好改变策略了。
　　“那好吧，那就不去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好，只要小姐不去后山，什么条件小碧都答应。”
　　简简见小碧果真上当，努力掩饰住嘴角的笑容，突然说道：“你要是能抓到我，我就不去了。”说完笑着向后山方向跑去，那笑声如雨后山间清脆的鸟鸣声，声声悦耳，沁人心脾。
　　“小姐，你又骗我。”小碧懊恼地躲避人群追逐着简简。

　　在一家茶肆的二楼正有一男子站在上面，看着这一切。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新明亮的笑容，也从未听过如此悦耳动人的声音。他身边从不乏女人，娇媚动人，冷艳孤傲，端庄秀丽，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他一个眼神，自会有人投怀送抱。女人对他而言，也只是为了排解无聊而已，从未想过花费什么心思。而今天这个女人，他却突然对她产生了好奇，她像一束光，直接射进他的体内，身不由己地想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笑，为了什么而开心，她的笑靥似有魔力般，让他不舍拂去……
　　“阿达。”男子轻声唤道。
　　“公子。”男子身边立刻出现了一个恭敬的人，站在他身边低头应道。
　　“查一下刚才那个姑娘是谁？家住哪里？”男子的目光始终望向那个美丽倩影消失的方向。
　　“公子，她是太守大人家的小姐，钟简简。”
　　“钟家？钟老头的女儿。”
　　“是。”
　　“没想到那老头还有这么一个可人儿的女儿，我竟然没有见过。”
　　“去打听下看看有没有婚配人家？”
　　“是，公子。”
　　男子又向简简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钟简简说的后山，其实就是丹台山。丹台山是陵国出名的崇山峻岭，与凤台山遥遥相望。虽然现在是寒冬时节，但天气的变化丝毫不会影响到这里的景色。它似乎是凌驾于天气之上，独立傲然地拥有着特有的神奇。
　　这里峰峦叠起，山峻陡峭，山下仍是一碧如黛，木石森丽；山腰则是翠丛满山，杜鹃花在绿丛中怒放，总会令攀登之人忘了登山之累。到了山顶，悬崖峭壁连缘各种奇花异树，很多珍贵药材在这里也都能寻觅到。
　　简简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为采药材，而是对这里的秀色风景念念不忘。她之前无意中来过一次之后，就对这里一直心怀向往。可惜的是，她上次也只刚刚看到山腰上的景色而已，随后就被爹爹找到带了回去。而那满山腰的景色和山顶上的奇幻风光，每日不停地向她挥手招摇，今天终于有机会来看一探真容了。

　　“小姐，你别再往上爬了，很危险的。”小碧使劲对着山上那一抹蓝色喊着，爬山已用去了她大半的力气。
　　“你在下面等我。”简简回头也同样大声喊道。
　　今天她一定要爬上去。也许是被父亲过分关爱了，总是这里也不让她去，那里也不让她去，怕她出危险，总是小心呵护着，害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天天只想着往外跑，尤其是对这大自然天然的景色，她更是无力抗拒。
　　只是可惜了今天这件新衣衫了——上面还有奶娘绣的似要展翅起飞的蝴蝶。虽然外面罩了一件深蓝色的披风，但那件白色的衣衫，依然有很多处都已沾染上了灰土。马上就要到了，简简仰头兴奋地看到前面已露出尖尖头的大片景色，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滑石，“啊——”只听钟简简一声惨叫，整个人从山上往下不停地翻滚着，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丛绿色……
　　“小姐！”小碧听到钟简简的惨叫声，惊吓地喊道，此时已感觉不到累了，一心只想着她家小姐。
　　“啊……”惨叫声一直持续着，山间的尖石不停蹂躏着她的身体。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一个青绿色的身影，几个飞越起跳就到了钟简简的身边。只见他一把抓住简简的披风，顺势抱住，整个人护着她，一起翻滚下山。
　　“啊——”此时男子闷吭一声，终于在一棵百年古杉前停了下来，他一只手摸着被古杉树撞击的脊背。而钟简简见停了下来，也在男子怀中抬起头来，虽被男子护在怀里，浑身也仍是疼痛不已。
　　当两人正痛苦的各自表情扭曲的时候，他们不经意间看到了彼此——他们的初次相见似乎并不是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