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不栖》沧江一梦

5、Chapter 5

　　客机起飞后，孟平舟向嘴巴里丢了一颗糖。他已经不再耳朵痛了，只是保留了对这个可以趁机吃糖的时刻的期待而已。
　　他透过舱位单间的门缝向外看去——尽管各位出席会议的富豪与官员按照政府的要求统一乘坐了客机而不是搭乘私人飞机，但所有的舱位全部设置成了商务舱，大小至少可以容纳2-3人，甚至还有专门的用餐舱室，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吧台。倘若不是君予用轻蔑的眼神阻止了他，他是很想尝试着用一回的。
　　而君予则在确认过瓦尔诺照常登机并进入自己的舱位后就合眼稍事休息，他似乎真的累了，苍白的皮肤在已经切换到睡眠模式的淡淡光线下显得有些脆弱易碎，可惜孟平舟背对着他并不能看见，还开口问道：“我们是要去中央一区是吧？”
　　“是。”
　　“我妈转院到一区了，要是能趁这个机会见一面就好了，”孟平舟满怀希望地说，“我说，你把任务搞定之后会不会还有点空啊？”
　　君予不得不稍稍张开眼睛应付他：“不可能。一天时间完成暗杀已经很勉强了，我不经常做这种事情的。”
　　“哦，所以你的本职工作不是杀人啊？那你——”
　　从广播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大刺耳的电流音打断了孟平舟，随后是一些细碎却令人不安的人声，隐隐还能辨出吼叫的声音，孟平舟忽感一阵不祥，而机长惶恐颤抖的声线印证了他的想法：“各位乘客，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他的话语猛地中断了，广播中发出了重物撞击的动响，似乎有人将他用力摔到了一边，继而是另一个冷漠又凌厉的声线：“这架航班被自由联盟军劫持了，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许动！”
　　客舱内立即是一片哗然，一开始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然而在广播重复了数次之后，哀叹、抽泣甚至咒骂的声音此起彼伏，远远地孟平舟听到有人大声吼叫道：“革命军怎么可能有本事劫去一区的飞机！！”“——宣传部那些该死的狗杂种，要不是他们为了装什么清廉朴素的面子非让我们乘统一班机的话——！！”
　　“各位绅士和淑女们，你们太吵了，”从广播里传来不耐烦的警告，“请你们拿出平时在新闻里道貌岸然的修养，把嘴巴闭上，否则的话我们就会教你闭嘴。”
　　随后是机长虚弱的模糊的声音：“他们已经挟持了全部机组成员以及四位乘客……现在飞机的控制权在他们手上，请大家千万稍安勿躁……”
　　孟平舟的脑海一片混乱，这短短的数周之内他经历的如梦似幻的意外实在太多了，许久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当下的处境：“我们被劫机了？这怎么可能呢，这上面坐的都是政府要员啊！”
　　“就是这样的飞机才会被劫机吧，”君予坐起身来淡淡说道，“不用担心，你是不会死的，至少不会在这里。”
　　他们眼前的触屏忽然亮了，继而是周渺被杂讯覆盖的不太稳定的影像，他对着屏幕摆了摆手，说：“好像是黑进去了，不过信号很差，应该是加装了阻止外部信号介入的装置。004，你们那边的情况我们基本都了解了，接下来转到反恐行动处的克莱维尔中校。”
　　克莱维尔严肃的面孔很快出现了：“我是反恐行动处的克莱维尔·诺威，我们在五分钟前收到了恐怖分子发出的通告，他们声称劫持了整个机组成员以及四名乘客，这个情况可以得到确认吗？”
　　“这跟他们在广播里声称的相同，但是真实与否尚且无法确认。”
　　“对方有提出任何条件吗？”
　　“目前没有。对你们也没有吗？”
　　克莱维尔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这就比较难办了。现在我们还在追查他们是如何携带武器进入机舱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应该是早在中央财政会议日期确定的时候就开始策划了。”
　　“恐怕他们是要改变飞机的航向进入他们能够控制的空域再作打算吧。”
　　“绝对不能那样，“004-，我知道你现在有其他的任务在身，但是现在立即切换到一级战备状态，以应对劫机事件为最优先——”
　　通讯被切断了。
　　他们等了几秒，屏幕挣扎着又亮了起来，但是几乎只剩下刺啦刺啦的杂音：“——绝对——伤亡为零——我们已经经不起——”然后就又断了。
　　君予简洁地“呀”了一声，随后张开手掌在空中投出面板观察整架飞机的布局，就在孟平舟正打算问他到底计划如何的时候，他站起身来：“消音器装了吧？把你的枪的保险提前打开。”
　　“干什么去？”孟平舟紧张地问，伸手去死死握住腰间的手枪。
　　“去杀瓦尔诺。”
　　“——喂，刚才那个中校不是说以应对劫机事件为最优先？！”
　　“所以只要两件事情都做完，就没问题了吧。我刚刚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君予微微侧目，“该说感谢这群劫机的傻瓜吗。”
　　如同君予所预料的，在中间狭长的走廊连接前后舱室的通道门各有一名人员持枪把守，通道门为了进一步控制乘客行动是关闭的，也即是舱室之间的沟通并不依靠直接观察。见君予打开门，其中一人便立即逼上来：“喂，做什么？回去老老实实呆着。”
　　“用一下盥洗室。”君予平静地说。
　　“去你的，给我滚回去——”话到此处他的声音忽然不自然地戛然而止，继而整个人如同放空了一般答道：“好吧。”
　　孟平舟躲在门后努力控制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既然君予的意识覆盖已经使用成功，接下来就轮到他了。比起君予的游刃有余，他现在已经濒临崩溃，要是对方走得再慢一些，他宁愿现在一枪爆了自己的头。
　　果不其然，后方的同伴发现了这里的异动，走上来准备询问，孟平舟听着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猛地打开门站起身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用上全身的所有力气勒住他的脖子，对方拼命挣扎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终于垂下手来，而他的战友就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孟平舟将他拖进单间，解下他的衣服，在衣领上发现了用于篡改声音与容貌的微型设备，一切都与君予猜测得一模一样。他换上装备，最后对着对方举起枪，手却剧烈地抖起来。
　　“快一点。”君予催促道，好像是催小孩子赶紧交作业一般。
　　他扭过头去闭上眼咬牙按下扳机，血污立即迸溅一地，还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袖子上，他顾不得这些，锁上舱门，拾起对方掉落的耳麦，果不其然其他舱室的同伴已经发现了此处的异状，反复问道：“喂，你那边不要紧吗？快回复啊！”
　　“没事，32E的乘客想要反抗，一个被我打晕了，另一个我准备押到前面的驾驶舱去让老大处理。”
　　“哦，你居然也开始叫他老大了？出发之前不还很嘴硬的嘛。”对方调侃他，然而这一句话已经让孟平舟惊出一身冷汗，好在对方并未追究，就这样挂断了。
　　他还没来得及放下心来，君予就解除了意识覆盖，刚才还陷入呆滞放空状态的敌人立即清醒过来：“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刚才、刚才怎么了，这个家伙说他想要上厕所，然后——”
　　妈的，孟平舟在心里大骂道，真是一点反应的时间也不给人留。他思索片刻，立即发挥了他的戏精本色，先发制人地猛地打了对方一拳：“你还好意思说？！他刚才对你用了意识覆盖，眼看着就要弄死你了，要不是我及时赶过来，你现在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这家伙太危险了，我现在要把他押到前面的驾驶舱去，你到后面去接我的岗！”
　　孟平舟打开了耳麦的公共频道，整架飞机上的匪徒应该都知获了他接下来的行动，不会去阻挠他。
　　“哦——哦，对不起，”完全云里雾里的恐怖分子立即接受了他的解释，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我当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啊。那你押着他去不要紧吗？就不怕他对你也用那个？”
　　孟平舟将枪抬起来对准君予的头：“意识集中一些就不会，总得有人带他过去吧，要不你来？”
　　对方撇了撇嘴，还是到后面去站好，孟平舟也随即将通讯关闭。
　　“很能干啊。”君予在前面悠悠地甩了他一句。
　　“完事以后你怎么嘲讽我都可以，我现在求你赶紧把事情搞完，”孟平舟颇为入戏地晃动了一下枪口，“走！别想着耍花招！”
　　他们向前方走去，等到君予触了触自己的耳垂，便在一个单间的门口滞留了一秒。
　　“后面那个家伙还在看我们。”孟平舟压低声音说。
　　“再过十三秒左右，他应该会突然想上厕所，第二层意识操纵是迟效的。现在先假装继续往前走。”
　　他们缓慢地向前走了片刻，果不其然被孟平舟支到后面的人急急地插播了一句：“我要上一下卫生间，”然后便匆匆地拉开卫生间的门跑了进去。
　　“他该不会是紧张过度吓尿了？”频道里传来别人的笑声。
　　君予立即回身，电子锁扫描了他的视网膜以后打开，瓦尔诺惊讶的面孔便出现在他们眼前，他显然在克制自己的恐惧，然而他微微泛白的面色仍旧出卖了他的惶恐，原本应当万无一失的最高安保级别的飞机被劫机了，四名人质中的一名是他的女儿，这还不够——昨夜还与他缠绵悱恻的床伴现在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君予仍是他回忆里的美丽，只不过这层美貌当下无非是其下蛰伏着的危机的掩饰罢了。他想要说些什么，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手动起来想要去寻找防身的武器。
　　君予没有给他太多组织言语的时间，反倒忽然向他和善地笑了：“瓦尔诺先生，上午好，又见到您了。只不过这一次是以反恐行动处成员的名义。”
　　“等等，你是——你是反恐行动处的？”瓦尔诺突然觉得自己有力气坐正了，几乎忘记了这句话中的不合理，“那，我的女儿她——”
　　“我知道，”君予甚至蹲下身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我向您保证，您不会失去她的。”
　　但是她就要失去你了。
　　然后，他的拇指在瓦尔诺的脖颈处轻轻一抹，那里顷刻之间就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似乎就连血液都因君予的动作太快感到迟疑，在两三秒之后才喷发而出，而瓦尔诺先是感激、信赖与放松、与随即突然意识到违背常识的恐惧之间的变换还凝固在他的面容上，伴着他直直地倒下去，而那声落地的闷响没有人会听到。他的死因已经被君予编排好，然后再伴随着其他恐怖分子的死亡而永远掩入黑暗。
　　这些腰缠万贯的资本家们对隐私与特殊性的无限追求将他们与彼此分离开来，也为他们最终孤独的死亡铺就了结局。
　　孟平舟一语未发地看完了整个过程，最后沉默地撇过头去。从君予打开门再到让瓦尔诺放下戒心不做任何反抗地被杀其实并未超过三分钟，每一分钟却似乎都能被切割得无限漫长。这一切令他忆起他初到Site-004的那个夜晚，那种被君予钳制住动弹不得的窒息。
　　何等精湛，何等冷静，何等熟练。
　　何等令人畏惧。浑然天成的杀人机器。
　　君予站起身来，抹去面容上的血迹，那殷红的血有几滴沾染了他原本淡色的唇，让他在阴暗的光线下格外妖冶。他拍拍手说：“好了，最难的部分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处理劫机的问题，那个白痴差不多也该上完厕所了。”
　　“你说这是最难的部分？”孟平舟终于回过神来，“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对方有多少个人我们都不知道吧！”
　　“不管有多少个人，全杀了就行啊，反正是恐怖分子。”
　　“就算你这么说，到底要怎么样做——？”
　　君予转过身来，将手指压在他的唇上：“小舟，要杀了人再装得不是我们杀的或许很难，但是只要不考虑这一点，对我而言世上没有比杀人更容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