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佛莱车里的热吻》舍曼

24、「随着时光流逝」

　　曹和易打开宝马车门的时候，看到一副景象。

　　触目惊心一片嫣红。
　　一个美艳女人，穿着一袭红裙，抱着一束玫瑰花，发梢凌乱，胡乱遮挡着眉眼，脖子歪斜成一个诡异角度，抵着副驾的窗。两条修长的腿，被开衩的红裙乱缠着，从副驾横斜到驾驶室，右腿曲顶着方向盘，左腿贴着手刹直直蹬出，鞋挂在足尖荡秋千。

　　整个车，和她身上，散落着碎的玫瑰花瓣，手上几道红痕，还攥着一瓶酒……让人生出非常不好的联想。

　　相当像……凶杀现场。
　　曹和易吓了一跳。

　　他这一开门，挂在足尖的鞋终于晃掉了，吧嗒一声。
　　惊扰了某位怨女。

　　露出一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
　　眼下一片淤青。
　　唇角也是斑驳的红。

　　曹和易：“……”

　　好在，他认真看了看，是妆花了，手背红痕，多半是蹭上了口红。

　　纪晚哭晕了：“你来干嘛？”

　　曹和易：“我……”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好，她就恼火道：“你给我把鞋捡起来。”

　　这个指令简单。
　　曹和易弯低头，弯腰，给仙度瑞拉捡水晶鞋似的小心翼翼，她的鞋一看就很昂贵，他隐约见过这样的款式，好像前女友也买过。

　　下一步，他就懵了。
　　是该帮她穿上，还是放驾驶座里呢。

　　纪晚揉了揉鼻子，吸了一下：“扔了。”
　　曹和易：“……”

　　纪晚原本娇滴滴的声音都哑了，扯着嗓子，愠怒道：“我说，扔了。”

　　曹和易叹了口气。
　　没说话。

　　纪晚一双桃花眼微肿，红得惹人怜，还有小血丝，她偏着头瞪着他，脖子还是那个诡异的角度，跟弯折了似的。

　　俩人对视了半晌。
　　曹和易将她的鞋放回驾驶位下。

　　纪晚真怒了，眉梢挑高，眼睛逐渐瞪圆。下一秒，她拾起怀里那束花，散了半截了，奋力地朝他劈头盖脸地扔出来，又弯腰捞起鞋甩出去。
　　“我说扔了！扔了！扔了！你没听见啊？”

　　曹和易忙不迭地去接，似乎是花瓣被她撕扯过，零零碎碎的，两人之间，砰地一声，下起了一场玫瑰雨。

　　他不知道纪晚的怒火从何而来。

　　反正……
　　这个世界，对直男的恶意很重。
　　惹女人生气，挨骂挨打，仿佛天经地义，人人说一句活该。

　　够狼狈的，单膝跪在她驾驶座前，肩头是一束倒插的玫瑰。
　　曹和易的头皮都要发麻了，植物的茎汁还是什么水渍，反正倒淌出来，白色T恤彻底毁了，又扎了刺，和她一样的脾气一样，真是带刺的玫瑰，以及一个清晰的……鞋印。

　　曹和易对气味过敏，连打了几个喷嚏，每一下都再次抖落几片花瓣，几秒后就成了浓浓的鼻音：“到底怎么了？”

　　纪晚似乎被他逗笑了。
　　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愠怒，有点嗔怪，“我都说扔了。”

　　“真扔了？”
　　“真的。”
　　“行。”

　　曹和易起身，把这一束“二等残疾”的玫瑰，扔到垃圾桶。
　　他脑子里的弦一拨，这好像是他既定的路线。
　　余光之中扫到什么，他捡起来看，是张贺卡——“5th Anniversary，my time, my love”，弦又拨了一下，他好像懂了点。

　　等曹和易绕回来。
　　纪晚低低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没等到一声没关系。
　　纪晚发这么大火，心里还有点忐忑。

　　一抬头，宽厚而干燥的手掌，纹路很深，还有一层薄茧。
　　透过镜片，曹和易双眸目光平静，白T上一片狼藉，丝毫不影响他稳定的情绪。

　　纪晚搭着他的手坐起来，摆脱了奇怪的姿势。
　　她嘶了一声。
　　脖子好像扭到了。

　　她说：“你给我按一下。”
　　曹和易犹豫了一下，她抹胸的红裙，肩头雪白细腻，空无一物，连根细细的肩带都没有。

　　纪晚瞪他：“快点快点，我脖子疼死了。”

　　没想到曹和易手法还挺专业的……
　　三两下她就哼唧起来。

　　曹和易压下不明冲动，硬着头皮，已读乱回：“收费哦。”
　　纪晚舒服得翘脚了，挥挥手：“年费多少？我包年。”

　　曹和易的手一顿。
　　包年。

　　他苦笑一下。
　　他作为直男的幽默感到此为止了。

　　后面的玩笑话接不上了。
　　只好沉默地帮她按肩颈。

　　纪晚闭上眸子。

　　如果不离婚的话……
　　今天，是她和郑乾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至于这束花。
　　纪晚在傍晚时分接到电话，有人说要送东西。
　　她还莫名其妙的，反正，她正好在逛街买面试的正装，随口报了地址。

　　拿到那束花和礼物，懵了。
　　离婚以后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郑乾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时至今日，纪晚终于明白了，这段婚姻中充斥着多少敷衍、虚伪和欺骗。

　　老郑十足资本家，不仅是洗车这种琐事让秘书安排。
　　她多少次收到礼物时候的欣喜和雀跃，实际上是得益于秘书的精心准备。

　　生日礼物，情人节，大大小小的节日，每一个纪念日。
　　难怪老郑百忙之中，即便是出差也不会忘记。

　　他们的婚姻中是始终没有第三者，可也没有真正的二人世界。
　　秘书清晰地知道她的衣服码数，鞋子码数，甚至腕围，胸围……真是可笑。

　　纪晚一向迷糊。
　　她并不在意什么纪念日，甚至不怎么记得住。
　　老郑明明可以选择不送，可他偏要将形式主义进行到底，维护他心目中的完美婚姻。

　　老郑是没跟秘书说，他们离婚了。
　　秘书还在兢兢业业地准备着礼物。

　　*

　　纪晚说了半天。
　　他仿佛不知疲倦的按摩椅，光工作不吭声。

　　“老曹，说两句。”

　　曹和易皱着眉，顶着一颗青春痘，又是那副直男样儿，准备战略性后缩，但是……她奇怪了，凑近看了看：“咦，你双下巴呢？”

　　曹和易：“……”
　　她确定她真的在悲伤吗。

　　这两天没和纪晚一起胡吃海喝。
　　晨起空腹有氧，大概是掉秤了吧，有种往学生时代靠拢的感觉。

　　曹和易回忆了一下动作。
　　死命低头，努力挤了一点儿，“在呢。”

　　博红颜一笑。
　　实在有点费劲。

　　又怕纪晚继续哭哭啼啼，再发脾气。

　　看曹和易笨拙地来回挤双下巴，好笑程度100%。
　　纪晚不自觉噗嗤一声，一个鼻涕泡，又在空气中爆裂开。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第一天，她都笑了，又说了一次那句台词——“不许笑”。

　　宝马实在是被纪晚造得一片狼藉。
　　酒洒了一地，味道呛人。

　　纪晚想起来昨天与安德烈说的tailgate party（车尾派对），她的车玩不了，让曹和易将他的SUV开回来，掉头停放。车尾掀开，他俩坐在后备箱里，正对着荧幕，一人一瓶酒，中间一桶爆米花，很仲夏夜的氛围。

　　她嫌长裙碍事，松松地在腿间挽了个结。
　　见者很难不夸一句——人间腿精。

　　一双傲人长腿，一条跨坐垂地，一条盘起坐车尾箱里，她那双“水晶鞋”被她随意丢在旁边，足尖的豆沙色美甲倒显得温柔可爱。

　　纪晚显然还在耿耿于怀：“我有个问题，你会送什么礼物啊？我说给女朋友。”

　　说起礼物。
　　曹和易战战兢兢的。

　　基本得不到前女友的欢心。
　　还绿油油的。

　　其实，挺委屈的。
　　世俗标签中，默认程序猿是直男，是浪漫的绝缘体，一杆子打死了所有人。

　　曹和易试图从源头回避问题。
　　“那个……我目前没有女朋友。”

　　纪晚哪会放过他：“你不是有前女友吗？”
　　曹和易：“好像是有一个……”

　　“什么叫好像是？”
　　“就是，”曹和易吞吞吐吐地，小心翼翼地“那个，你希望我有……还是没有？”

　　曹和易真怕纪晚的阴晴不定。
　　求生欲爆棚地看她。

　　纪晚的眉毛拧起来了：“老曹，你怎么回事，问你送过什么礼物，你心虚什么？”
　　曹和易斟酌：“你想听什么?”

　　纪晚：“程序猿特有的礼物。”
　　“……程序猿特有？”曹和易心虚地辩解道，“我们虽然是直男，也可以拥有正常审美的。”

　　说这话时，他联想起了群里的梗图。
　　什么“直男喜欢的礼物”，“想分手就送”，“他们总能买到又费钱又不值那钱的丑东西”，“死亡芭比粉假花”，“发光体纪念照”……

　　“我是说，做个小程序什么之类的，”纪晚不甘心地认真举例，“比如三行情书大赛，我们学校有计院的软件学院的同学参加，我才知道代码也可以写情书，我可喜欢了。”
　　纪晚记得，曹神就写过。

　　曹和易吁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种礼物啊。

　　所以说……中二的不止曹和易一个。

　　曹和易当然写过代码版三行情书，还拿过奖呢。
　　那不都是年轻时候的中二病嘛。
　　后来被工作消磨，被社会毒打，被年龄限制，公司里再举办的时候，他都成制作人了，不好意思再跟刚毕业的小孩儿一起争。

　　礼物嘛，曹和易送过的，跟老郑差不多。

　　什么包包、衣服、首饰、化妆品，奈何比不上别人送的档次。
　　他换位思考过。
　　大概就是，人家送了个王者号外加所有皮肤，他就送一青铜号，王星瑶能高兴才怪。

　　还有订餐厅、订蛋糕，王星瑶说她要减肥。
　　订双人旅行，王星瑶表示很忙没空去。
　　就连在家搞搞卫生，王星瑶看着都不爽，问他为什么不请个钟点工。

　　要说送过什么特别的。
　　那确实是，他敲过代码，是一颗跳动的心。再比如520的闯关小游戏。还有《不羡仙》里面的光影渲染，可惜她都兴趣缺缺。

　　纪晚一听，火速拿了电脑过来。

　　曹和易当时给王星瑶做的渲染。
　　秋千刚好在湖边，特定时段的光，加上人工光源，在秋千上方做出道具，就能实现——操作角色坐上秋千，湖面投影出来英文Alkaid（瑶光星）。

　　开发引擎是自带物理光管线的，接近于真实的光照。
　　不同时段，不同季节，不同场景，不同天气都有对应的物理灯。

　　曹和易计算菲涅尔现象的法角，当时算公式，打满了一小沓草稿纸。
　　王星瑶不怎么喜欢，曹和易也没觉得浪费时间，毕竟游戏上线后，还能推出玩家之间的惊喜。

　　纪晚魔怔了，来回操作。
　　上秋千，下秋千。
　　每次上去那一瞬间，看见湖面浮现出那一行字，随着微风轻漾，然后她跳下去湖里，再溺死自己，刷新到草丛里复活，再来一遍。

　　搞得曹和易略有点毛骨悚然。
　　他试探性问：“唔，还有别的彩蛋，想看吗？”

　　纪晚的那双眼睛，微红微肿，却比人工光源的lux值更高。
　　曹和易被她盯得耳朵发热。

　　她曾经和夏夏讨论过，到底花时间更爱还是花钱更爱。
　　是一个无解的谜题。

　　曹和易属于又肯花时间，又肯花钱的。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对她这样呢。

　　以前，郑乾不是这样的。
　　他会布置她喜欢的私影，周末他们一起去旧物市场淘老电影的带子，他总说吃垃圾食品不好，还是会悄悄买“健康”零食填满她的零食角。纪晚会订好节假日的机票，也会心血来潮下厨学点儿黑暗料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会说抱歉，他飞不了，他工作太忙，更新零食角的人变成秘书和司机，应酬打包回来的食物，成了纪晚次日的早中晚餐。纪晚买了很久的露营装备，他们说了足足半年，才有空到城市公园搭一次。

　　哦。
　　纪晚怏怏地，不舍地将鼠标给他。

　　曹和易控着人物，轻车熟路地在白玉京城里漫步。
　　纪晚来了点精神：“我想要我的脸。”

　　她的脸……
　　曹和易再次试着问道：“我复制一下‘青冥’的捏脸参数？”

　　纪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仿佛就在说，你看吧，你不是也承认了，青冥神女和她长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操纵着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盛世美颜，穿着古色古香的裙子，纪晚心情大好。在曹和易的指引下，“大慈悲寺”依托山体而建，一进去，先穿过落满银杏的院子，登上台阶，穿过几个大殿，最后站在山前拈花一笑的佛陀面前。

　　纪晚“坐”在蒲团上，疑惑道：“这里有什么剧情吗？”
　　曹和易咳了一声：“求签吗？”

　　听说，玄学能改善心情。

　　噢。
　　纪晚明白，拿起摇签的筒，正准备点。
　　曹和易控了下她握着的鼠标。

　　“等会。”
　　“嗯？”
　　“心诚则灵，”曹和易这种直男，刚解释完物理公式，下一秒说得玄玄乎乎，纪晚好笑，他很认真道，“你先想想，你求什么，再抽签。”

　　纪晚很有“离异少妇”的自觉性：“问姻缘，求桃花。”

　　曹和易放开她的鼠标。
　　示意她继续。

　　被他这么一搞，纪晚都紧张起来了。
　　一个游戏，玄学会灵验吗……看着签滚了几滚，最后真变成了一朵桃花，捡起来，“上上吉——花好，月圆，人寿”。

　　小沙弥说，赠送她当【发簪】，然后就进了【背包】。

　　纪晚惊讶了。
　　更惊的是，地动山摇起来，佛陀动了，睁开了双眼，冲她伸出了手，掌心金色的万字符卍还在闪闪发光，曹和易示意她跳上去。

　　于是，佛陀一只手将她托上了云端，整个白玉京城尽收眼底。
　　此刻夜色，像大唐盛世的梦境，车水马龙，化作流动的金箔，点亮了人间烟火，最后一阵风，缓缓地托着她回到古街上，遥望“大慈悲寺”，破碎的山恢复了，佛陀仿佛从来未睁开过双眼，笑得慈悲又神秘。

　　纪晚笑着问他：“你这里，人人都是上上签么？”
　　“当然不是。”
　　“那我为什么抽到上上签？”
　　“运气好。”
　　“哼，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哪有，全程是你自己操作的。”

　　只不过在他的暗示下。
　　踩过了几朵印着莲花的特定地砖。

　　纪晚盯着他看：“那你抽一个。”

　　行。

　　没想到……
　　他万年非酋党，莫名其妙抽到一个上上签——“相逢已是上上签”。

　　纪晚是欧皇啊，鸿运当头捎上了他？

　　纪晚再次用“看吧看吧”的眼神看他：“你求的什么？”
　　“什么都没求。”
　　“你让我许愿，自己不求？”
　　“我……无欲无求。”

　　纪晚噗嗤一声笑出来。
　　花枝乱颤的。
　　呼之欲出的。

　　他第一天见她就知道，她穿红裙一定美得惊人。
　　果不其然，明艳动人，大杀四方，她不长的卷发，被松散地扎起，哭得妆全褪了，倒有种懒起梳洗迟的慵懒散漫美。好在那束玫瑰被扔了，否则被她狠狠比下去。

　　曹和易又有点血液下涌。
　　他想。
　　他欲些什么。
　　佛祖曰，不可说。

　　曹和易重新操纵角色，任命地道：“肯定是你欧气爆棚，你不信，我再抽一个，认真许愿。”
　　“求什么？”

　　曹和易心想。
　　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