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佛莱车里的热吻》舍曼

23、「在卡萨布兰卡」

　　曹和易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搞了半天，这个高高瘦瘦的小方脸，叫方舟的，是小熊战队队长，也是滨大软件学院学弟，还是电竞社继曹和易以后的第5代社长。
　　再画个重点，他是小刀的堂弟。
　　多重身份叠加，辨认出来“大名鼎鼎”的“曹神”简直不要太轻松。

　　曹和易再不爱拍照，那全系的毕业合影在小刀爷爷家里摆着呢。
　　小刀是全家第一位滨大高材生，多好的正面教材啊。
　　于是乎，在爷爷每天孜孜不倦的pua之下，方舟不负众望，可算让家里出了第二个滨大高材生，听说祖坟都冒青烟了。

　　这么想想，方舟有点倒霉。
　　前面有小刀这么能打的六边形战士堂哥，从小估计不怎么快乐。

　　小刀，学习好，工作好，毕业后没选择像其他程序猿一样当大厂螺丝钉，反倒进了国企修电脑，收入不算很高，却是所有家长心中的铁饭碗香饽饽。
　　关键是人家……结婚生子的时间堪称模范。
　　可想而知，堂弟方舟自小的心理阴影面积了。

　　曹和易还没来得及同情方舟。
　　就开始先同情起自己了。

　　沃日。
　　他“叱咤风云”的时候，方舟还是……读小学的小崽子？
　　现在，他落魄到跟人家同台竞技，抢那三瓜俩枣的电竞奖金，是不是有点太羞愧了。

　　况且，操作早不如当年了。
　　他不觉得自己是神，可曹神这名号，至少是一个念想，一个鲜活的青春记忆符号，如今总算要跌落神坛了么。

　　方舟不能理解曹和易的愁眉苦脸，他欢天喜地，龇牙一笑：“曹神，我，第11任的电竞社社长，向你报道。
　　“喏，他们俩，肉包和小小，都是电竞社成员。”
　　“【WOW】的时候，我周末跟着打团本，你还带过我，我是【诺亚基基】。”

　　团本，曹和易有点印象了。

　　方舟看他有一种看大神下凡，和偶像见面的激动。
　　曹和易心里很尴尬。

　　方舟滔滔不绝地跟队友们介绍他：“我总跟你们说起的，咱最牛X的一任社长。我当时才初一，去我哥的毕业典礼，曹神是那届的优秀毕业生，年年国奖竞赛奖，还做了个很牛X的游戏demo，提前拿了飞鱼厂的Offer，连保研都拒绝了。现在甩了飞鱼厂单干，要做最牛X的国产仙侠游戏，堪比3A大作。”

　　关于他们工作室解散，小刀的嘴是真严实啊，一点没往外透露。
　　还以为他们干得如火如荼。

　　曹和易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满嘴牛X，补充一句：“咳，现在失败了。”

　　“曹神就是太谦虚，啥？？？失败？”
　　得到曹和易肯定的目光，方舟难以置信：“我玩过《不羡仙》啊，可单机可pvp，一出世就能爆火，我还等着公测呢。”
　　“一两句说不清。”
　　“工作室呢？”
　　“解散了。”
　　“那《不羡仙》怎么办？”
　　“不做了。”

　　曹和易实在人，见他难过，简单讲了讲他们的困境。
　　他现在可是连一台电脑都没有的人，更别提什么工作室了。

　　他自嘲一笑：“不然，我为什么会来网吧打游戏。”
　　方舟反倒捂紧胸口：“你别说话，让我冷静冷静。”

　　曹和易：“……”
　　他本人还想冷静冷静呢。

　　方舟显然没能成功冷静下来，激动万分，说得唾沫横飞：“曹神，你醒醒。你可是我们软件之光，电竞社的骄傲。你知不知道，你当年写的那些英雄小传，褪色了，现在都被裱起来了，是我们电竞社的文物。”
　　“你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了。”
　　“你对得起你毕业就做出来的demo吗，你对得起‘不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话吗，你对得起我们这么多曹营弟兄吗？”

　　曹和易：“……”

　　片刻以后，没想到方舟是个性情中人，这孩子，偶像塌房了，他蹲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在他心里，曹神更像一个所向披靡的符号，被过度神化了。

　　几个大男人加上一个绿毛妹子在那找纸巾，轮番上阵安慰他。
　　最后，还是曹和易从兜里掏出来一包。

　　从他呜呜咽咽的只言片语中。
　　难掩对曹神的崇拜和失望。

　　曹和易吧，真不一定是技术最好的那位社长。
　　但一定是最有凝聚力的社长。
　　后来每一任社长，包括方舟，都被曹神打下来的曹营文化熏陶。

　　曹和易身上，有种让人很服气的君子之道。
　　电竞两个字，是和个性和新潮挂钩的。游戏大神多数有点怪脾气，宅男又多半是直男癌，配合不好了，一言不合摔键盘，装逼更遭人烦。再加上荷尔蒙躁动，有些人打着打着忘了初衷是热爱游戏，变成撩妹加上争强斗狠。

　　曹和易偏偏有最好的技术，最温和的为人，和最低调的作风。
　　以及对游戏始终如一的热忱。

　　盲僧推了推眼镜，搞懂自己为什么眼熟曹和易了。
　　他就比曹和易低两届，挂科挂太多，延毕了两年，活生生低了四届。

　　他说不如曹和易，倒是谦虚了。
　　他大学那阵儿打职业的，现在退役了，不过，盲僧擅长的不是这类，也不爱玩，为了给自家网咖扩大知名度才凑数顶上的。

　　盲僧脾气拽，只服技术好的人，当年跟电竞社处不来，但不妨碍他之前听过曹□□声。
　　现在不管人到底是创业失败还是什么原因来打游戏。
　　总之，如虎添翼。

　　盲僧乐坏了，当即给曹和易又充了500网费，说报销了他的训练时长。
　　其他几人同样高兴，直接说曹神来定策略。

　　小熊战队4.1版本，开启了第一轮队内磨合战，先是互报id加了好友，【诺亚方舟】【不法狂徒】【小啊小啊小】，最后轮到曹和易了，盲僧在一边看热闹碎嘴。
　　“id是什么？”
　　“【易水犹寒】。”
　　“绝招是什么？”
　　方舟哭唧唧地替曹和易回答了：“曹神双招，【飞鸿踏雪泥】和【千里快哉风】。”

　　盲僧掏了掏耳朵：“挺牛逼的，啥意思？”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我们电竞社，受曹神影响，人人都有绝招，都是古风名，我的也是。”
　　“好个……码农诗人。”

　　“别骂了。”

　　曹和易现在感觉太特么中二了。

　　*

　　游戏总是能让人暂时地忘却俗世烦恼。
　　尤其是网费还能……买泡面。

　　新队伍越磨合越兴奋，各种魔法对轰，轻松打败年龄代沟，等曹和易再一看时间，快晚上八点了，怪不得饥肠辘辘的。

　　好吧，网吧是这样的，经常进去的时天色尚好，一出来天黑透了……

　　曹和易拒绝了新队友一起撸串的请求。
　　最近还临近考试周呢，就方舟一个读研的没什么压力，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六十分及格万岁。

　　曹和易想了想。
　　算了，忍住了，没劝他们抓紧复习。
　　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青春，真是潇洒自在到令人艳羡。

　　匆匆回到汽车电影院。
　　一个急刹，在门口被今晚的排片吸引住了。

　　19:00《龙与地下城》
　　21:30《微微一笑很倾城》
　　24:00《魔兽世界》

　　曹和易轻轻地嗬了一声。
　　倒是有趣啊。

　　三部电影全是游戏相关的。
　　两部是游戏改编的电影，曹和易都玩过原作。

　　尤其是魔兽世界，那是魔兽吗，那是青春啊，和曹营弟兄们打团本的日子历历在目，学弟方舟还说起来呢。这部电影的首映场，群里远程一起约着看的，各秀一张电影票，今天有机会二刷，令人期待起午夜降临时。

　　另外一部《微微》，是部游戏主题的爱情电影。当时这部电影给程序猿们上了大分，那段时间，群里全是扬眉吐气的刷屏，纷纷说程序猿也有妹子喜欢，程序猿也有春天。

　　曹和易那会儿忙，久仰大名却没空看。
　　今天总算闲人一个。

　　又去拿了趟快递，再次被售票小哥丢了一个嘲讽技能。

　　整整一箱的抽纸。
　　曹和易抱在胸口愣了愣。

　　被硬的纸箱边缘抵着胸口，有一种钝钝的痛感。

　　他前天下的单。
　　纪晚天天蹭他的车和.......他的纸巾。
　　她是用纸大户，一吃起辣的吸溜个没完没了，还爱用手擦鼻涕眼泪，再蹭到他衣服上。

　　曾经，电子游戏一度冠有“精神鸦片”的罪名，令百万游戏从业者感到侮辱，曹和易每每听见此罪，高低要说句荒唐。

　　今天，他破天荒尝出几分道理。
　　他不就成功地被游戏世界麻痹了一整天。

　　此刻知后觉起来，他的纸巾，无用武之地了，彻底失去了纪晚这位……女邻居？电影搭子？不再有人按头让他吃味道奇怪的食物，不再有人拽着他聊天聊到深夜，不再有人口吐芬芳把他气得半死。

　　他可以沉浸地感受悲伤。
　　他可以专注地享受电影。

　　是否该有几分恣意快活？

　　曹和易闷闷地回到车里，慢吞吞地往影院里开。
　　安德烈说了，周围的车位随便停。他还是尽可能地避嫌，停到了原本车位的斜后方，这几个位置中离纪晚最远的一个。

　　奇怪的是，粉色法拉利没来，周围被买下的月卡位空空荡荡。
　　剩纪晚那一台宝马在那孤零零的。
　　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曹和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可惜，纪晚的车黑得一如既往，什么都看不出来。

　　虽说迟到了一个小时。
　　曹和易对原作游戏剧情熟门熟路。

　　难得，体会到了学霸纪晚的感受，无缝衔接看懂了剧情。

　　电影中，吟游诗人、德鲁伊、野蛮人和术士组成的一支侠盗复仇队伍。

　　习惯了和纪晚一起边聊边看，一个扭头，曹和易尴尬了。
　　他再一次意识到，纪晚不在他的身旁了，不像以往一样在副驾翘着她笔直修长的腿，边吃边晃，晃得他心烦意乱。

　　他本想问问纪晚，不知道她是否玩过这个游戏。

　　《不羡仙》里面，长得很像纪晚的“青冥神女”，她代表的职业，最开始就是借鉴了《龙与地下城》里的“吟游诗人”。竖琴换成了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伏羲氏古琴，修炼“回云诀”拥有超高的回蓝速度，技能是给队友加buff和治疗，比如“百寻轻”加敏捷。攻击以幻术和魅惑系为主，比如“弹指泪和声”，唯一一个攻击性强的大招“宫商角徽羽”冷却时间很长，轻易不用，留着保命。

　　好笑的是，电影里的男主嘴贫.
　　实际上是吟游诗人的另外一个技能，叫作“语出惊人”，可以运用妙语连珠来打断敌人，迷惑对方或影响他人的信心。现在想来，简直和纪晚太贴了，符合她时常语不惊人死不休，毒性巨强，从精神层面创飞所有人的设定。

　　一部电影结束。
　　曹和易寂寞地看完了，路边打包的食物，好像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味道，怪没劲的。

　　脑海中就像跑游戏地图，慢慢勾勒出一条路线。
　　装作漫不经心地绕过宝马，他知道什么角度丝滑经过，万一纪晚看见了会喊住他呢，就算不喊，可以借着丢垃圾的举动，看看她在车里怎么样，再前往最终目的地洗手间。

　　曹和易付诸了行动。
　　刚走了几步，准备丝滑经过时，他就听见了熟悉的，梦回第一天来影院，那种委屈得不行的，毫不顾忌美女形象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曹和易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