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佛莱车里的热吻》舍曼

11、「你也爱上了我」

　　曹和易苦笑。
　　他并不是好样的，而是这几天活得太游魂了。

　　那晚，被她那3度的破酒灌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半夜又被沙沙的收音机声吵醒。

　　睡到中午洗了把脸，惯性使然，浑浑噩噩地又回到了创意园。
　　一把无情的铁锁，挂在“工作室”门上。

　　曹和易彻底醒了。

　　健身房的镜子一照，满脑门儿上写满了Loser。
　　整个人又丧又垮。

　　按理说，他单身，对纪晚这样的顶级大美女，不应该只有生理冲动。
　　曹和易真提不起什么兴趣。

　　包括此时此刻。
　　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他的沉默。
　　令纪晚愈发怀疑：“你不会真的是母单吧？”

　　曹和易：“？？？”

　　“我就开句玩笑啊，你这么紧张。”纪晚贴近他左看右看，“哎哟，啧啧啧，还脸红了，你居然还会脸红。”

　　真是没羞没躁的疯批女人。
　　曹和易知道，刚才那一回合，他被KO宕机了，脸颊热度还没褪。

　　他挤出两个字：“不是。”

　　今天的新上映电影有点无聊，不是纪晚喜欢的题材。要当一个合格的影评人，她又不该挑剔。

　　纪晚很想继续调侃他。
　　结果气氛不太对劲，嘶了一声：“对不起，老曹，我不该开玩笑，你一定很爱她吧。”

　　这种对话水平……
　　曹和易只有在给游戏写剧情对话的时候才接得上。

　　现实中，他干巴巴地再挤出两个字：“没有。”

　　纪晚哦了一声，眼里八卦之光依旧闪烁。
　　她很有分寸地没有瞎问。
　　决定自行抛砖引玉。

　　今天蒋耀居然以为她被第三者插足了婚姻，她感觉很离谱。
　　他们这些……资本大腿们，呸，蒋耀充其量是根腿毛，是不是都默认了男人有钱就变坏，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啊，实在是恶臭。

　　纪晚问他：“你猜，我为什么离婚啊？”

　　曹和易：“……”
　　问题更深奥了。

　　其实，曹和易是好奇的。
　　纪晚和他见过的美女很不一样。
　　她好像既臭美，又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像毫无心机的小女孩，轻而易举地就能跟他这个陌生男人凑近。

　　他猜她离婚前，一定被保护得很好。
　　那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下一秒，纪晚点的外卖到了，曹和易先赶去给她拿外卖。

　　认准了外卖名写着“虎哥建材批发”的巨大一袋，曹和易还没转身就被人叫住了，是那个调戏过纪晚的售票小哥。

　　他有点嫉妒地说：“又是你啊。”
　　曹和易随意嗯了一声。

　　“你总帮她拿外卖？”
　　这话问的，曹和易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总帮她拿外卖，又重口味又折磨他。

　　售票小哥似乎不太需要他回答，压低嗓门：“你知不知道，她离婚了。”

　　曹和易不想讨论，直接摇头。
　　然而……这售票小哥真的很像那种脑残NPC，无论你选“是”和“否”，他的下一句都大差不差，是必须要把剧情走完的，他继续说，“你知道为啥不？”

　　曹和易继续摇头。
　　果然，售票小哥说：“我猜，肯定是‘有钱离异，老公过世’，电影里都演，故意找了个有钱老头，再他榨干榨死了，你看她这么漂亮……”

　　这真的很离谱。
　　曹和易咳咳两声，转头看他售票厅里的电脑：“你电脑好像提示中毒了，是不是开过什么网站？”
　　售票小哥瞪大眼睛，一阵儿手忙脚乱。

　　曹和易顺利回到车里。
　　经过了这几分钟的思考，脑子里画了个算法逻辑图，捋清了问题的起点。

　　他说：“离婚，是因为不爱了吧。”
　　纪晚看了他几秒，眼圈忽然就红了：“你怎么知道啊？”

　　瞬间水漫金山。
　　那个伤心的模样。
　　如同青冥神女跪在诛仙台上恸哭。

　　曹和易很无奈，很恻隐，纪晚趴在那一侧的桌台上，他不好伸手过去掏纸巾盒，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鼻涕眼泪掉落在他车里。

　　他叹气：“不是说复活了嘛？”

　　“又被你说得残血了，”纪晚哭死，“你居然说爱情。”
　　“别人都说，不是他出轨就是我出轨，或者婆媳矛盾。”
　　“都不是，是我提的离婚。”

　　“我老公，哦，不是，我前夫，他很会赚钱，我们没什么现实矛盾，就是爱情本身。他爱我，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爱意一天天流逝，就像一个沙漏，我也像一个沙漏，一个摆件。我爱他，可是我更爱我自己，我不想被他改变了我的信念，去认同他的商业理论，再变成优雅的模范妻子，对婚外情装聋作哑，即便这一些都没有发生。”

　　纪晚哭红了眼睛地望他：“整天爱来爱去的，我是不是很矫情？”

　　曹和易想了想：“有一句话，可能更矫情。”
　　他低声念出来：“‘诗，美，浪漫，爱，这些才是我们生存的原因。’”

　　纪晚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呜呜呜呜呜，《死亡诗社》，你也看过啊。”
　　“是。”
　　“我要点这部电影，让它午夜场放映。”
　　“好。”
　　“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

　　曹和易渐渐懂了，决定附赠多几个字：“唔，我记得里面还有一句，或许能安慰到你。”
　　纪晚充满期待地看他。
　　“‘我们都非常需要被接受，但我们自己必须坚信，我们的信念独一无二。’”

　　这一下，纪晚是真的过电了。
　　麻了，妈的。
　　“老曹，无以为报，我今天的麻辣兔头，分你一半！”

　　曹和易：“麻辣兔头？”
　　是个什么东西啊。

　　纪晚看出来他的嫌弃之意：“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好不容易把你当成知己的，你是不是要说，‘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好巧不巧。
　　虽说没吃过麻辣兔头，曹和易也看过这部电影：“《撒娇女人最好命》？”

　　纪晚笑了：“我们的观影记录好重叠哦。”
　　未来一个月会更重叠。

　　“吃！”纪晚分给他一个，豪气冲云天，“吃了它，忘了她。”

　　曹和易莫名其妙：“忘了谁？”

　　“前女友啊。”纪晚吃得开始冒汗了，小嘴嫣红，小手狂扇，“你这车里好热啊，我还没问呢，你又是为什么分手？”

　　曹和易心想。
　　跟她可恰恰相反，他全是俗气的理由。
　　除了婆媳关系，剩下她说的，出轨，现实问题一个不跑。

　　他简略道：“嫌我没前途吧。”

　　纪晚噗嗤一声。
　　很快，她意识到，曹和易不是在开玩笑。她有点纠结，又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委婉一问：“你学什么的？”

　　曹和易知道她想问什么：“程序，职业是程序猿。”

　　卧槽。
　　纪晚的眼睛蹭得一下亮了。

　　“我一直特别想问，你们是不是就像电影里的黑客，超级酷炫，随便就能入侵别人电脑？”

　　曹和易现在有点理解了。
　　人到中年，精神生活真是匮乏得可怜。
　　连纪晚得知他职业以后闪闪发亮的星星眼，他都获得了寡淡的成就感，死水一样的内心泛起两秒涟漪。

　　当然，仅仅两秒。

　　纪晚哭完以后，眼睛是红的，还亮晶晶的。
　　整个人有点像一只美貌的兔子，至少是嫦娥怀里的玉兔级别。

　　可是，她嘴里还在咔咔地啃着兔头。

　　曹和易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那是犯法的。”
　　“哎呀，我就是假设嘛，真没意思。”

　　深知跟妹子是讲不明白的。
　　曹和易掏出手机，举例讲解：“你看这种，什么帮查聊天记录的，帮查别人定位的，一定是骗子，千万不要信。”

　　“我们程序猿要是看见，都会在底下评论，劝人改邪归正的。真的就是，宁当白客不当黑客。”
　　“唔，白客是维护网络秩序正义的。”
　　“现在各个防护都做的很高级了，也会有一些漏洞，我们之前也做过这种漏洞，故意让人黑进去的，一旦黑进去，就记录下来对方的IP地址。”

　　“记录下来有什么用啊？”
　　“就会被请去喝茶。”

　　曹和易的气质很平和中正，不愠不火地向她解释。
　　他不会来一句“说了你也不懂”，也不故弄玄虚，不卖弄学识，不在乎对面是谁的淡然。

　　纪晚的幻想破灭了：“一点也不好玩。”
　　曹和易叹了口气：“《黑客帝国》好玩，要不给你点映一个？”

　　“不要，我今天就要看《死亡诗社》，明天吧。”
　　“好好好。”

　　纪晚忽然想到：“要是他们不放映我点的怎么样？”
　　曹和易思考一下：“这个我倒是可以……”

　　纪晚眼睛一亮：“你可以黑进去放映后台对不对！”

　　“我是说，”曹和易语速飞快，“我可以多注册两个小号帮你投票。”

　　生怕说慢一点会遭多几个白眼。
　　他看出来了，纪晚不止喜欢游戏，还对他们程序猿有什么奇怪的滤镜，更是希望他去当黑客。

　　一说完，纪晚的滤镜又上线了。
　　“老曹，我奇怪了，那你怎么会……额，没前途呢？我们学校去‘飞鱼厂’和‘猫厂’那些大厂的程序员学长学姐，好像都在深市过得挺不错。”

　　飞鱼厂是绰号，飞天娱乐。
　　互联网民工很多的大厂。

　　曹和易的前东家。
　　他更不好意思说了。
　　他的情况一两句也说不清楚。

　　在深市上班的时候，薪水是还不错，攒下来一笔钱。
　　他家境不好不赖，祖传的宣纸生意。
　　原本是传统小作坊，小小一间老宅，后来爷爷去世了，父母不再固执地坚守老传统。赶上电商时候，既想扩大规模，又想将爷爷整理出来的宣纸工艺做成研学展览，不辜负老爷子一生心血。

　　而他们兄弟创业，说好开开心心，出资平分。
　　瘦猴和脑白金家境清寒，工作几年都在补贴家里，四个人一起凑了一百多万。

　　剩下的，曹和易都留给家里周转了。
　　这三年，再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问家里要，习惯了报喜不报忧。父母是说过，随时能还他这笔钱。

　　*

　　纪晚还等他回答。

　　“我……”曹和易的声音低下去，几乎被收音机里的电影原声覆盖，“我属于自己作死，创业失败。”
　　他顿了顿：“本来想做一款游戏的。”

　　“厉害啊！”纪晚的眼睛更亮了，“那我们刚才说游戏的时候，你不肯说！”

　　“就是因为不厉害啊，”曹和易勾了唇，扯出一丝惨淡的笑意，自嘲道，“封测一直不过，资金链断了，拉不到投资，游戏做不下去了。传说中的越努力越不幸，三年下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QAQ。
　　什么妻离子散。
　　听起来真的有点牛逼啊。

　　纪晚的麻辣兔头都不吃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八卦听上头了。

　　曹和易再次打破了她的幻想。
　　“额，你不要想歪了。”

　　“我们喜欢管游戏里或者动漫里的女神叫‘老婆’。”
　　“我有个好兄弟，叫瘦猴，特别好笑。他其实很纯情，实力母单，每次网上把了妹都不敢线下去面基。他游戏只玩女号，一上线就说找老婆去了，如果换小号就说去偷情了。他最高记录是一个月换了五个老婆，就是他企鹅每换个动漫头像都说是
　　他‘老婆’，还要发条动态官宣一下‘新老婆，请多指教’。
　　“真是带坏风气，我们被他带跑偏了。我们做的游戏，每个人都捏了个女性NPC，也都说是自己‘老婆’。”

　　“至于儿子……”
　　纪晚已经秒懂了：“我知道，好兄弟是不是？”

　　曹和易点头：“我们大学寝室。”

　　“妻离子散”听起来搞笑。
　　实际上是关键问题——工作室的核心团队散了。
　　不过，就算捱到发行那一步，他们几个社恐，没有一个能拉投资和扛宣发大旗的。

　　“那现在呢？真散了？”
　　“不能叫散了，我们还说好了一起打游戏开黑啊。”

　　刚才心直口快，曹和易这会儿怕纪晚误会，好像兄弟们无情无义抛弃他似的，多解释了几句。

　　他说，如果认真挽留他们。
　　他知道，大家还可以继续坚持一下，一起裤腰带勒紧接点外快活儿，总能再撑一年半载。
　　可年龄这道坎儿太残酷了。

　　今年32岁，3年以后35岁，瘦猴和脑白金还想冲的编制铁饭碗没机会了。
　　还到了程序猿的“寿终正寝”。

　　他隐约听过几次，赵浩在电话里和人扯皮薪水待遇，说要找个养老岗。32岁的人，要养老岗，这个行业有多好笑啊，他装作不知道，让梦做的更久一点。

　　曹和易不能再挽留。
　　不能那么自私，绝了兄弟们的退路。

　　纪晚听完，眼角再次湿漉漉的。
　　曹和易一晚上尽手足无措了：“你哭什么啊，我都没哭呢。”

　　纪晚狠狠一捶他的肩膀：“老曹，看不出来你这么重情重义。”

　　如果没看错的话，几秒钟之前，纪晚刚用这只爪子擦过鼻涕。

　　曹和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