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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篇日記 ...

  •   怀着获得芙萝拉的赞颂的兴奋感,我再次迎来了与亚度尼斯通讯的机会,但我守住了这个秘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而他也回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因伤久违地长时间待在庄园裡头,棘果庄园是一个非常适合安养休息的地方,亚度尼斯一走,这裡的步调更是格外地宁静缓慢。雪莉忙于我交代给她的工作,因此我有很多时间和米勒待在一起。
      在某一天的下午茶,米勒突然说起,我才发现我与亚度尼斯相识已经满一年了。
      一年不长不短,私以为成就不了什麽大事,却又已然天翻地复,面目全非。
      我还在惊叹于时间流逝之快,米勒又说:「强森先生,您的生日也要到了,对吗?」
      我愣了一下:「是的。」
      「看起来您并没有想起这件事。」米勒笑道,随即皱了皱眉头:「可惜元帅没办法回来与我们一起庆祝,这可是您在庄园内过的第一个生日。」
      我笑了一下,婉拒了他想大肆庆祝一场的提议。米勒见我坚持,也只能回答等亚度尼斯回来再补办生日宴会。
      老实说,我并不在意是否有生日宴会。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在强森家基本上就没过过生日了,唯有成年时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成年礼,毕竟我的名字已经列入强森家的族谱,不办并不符合规矩,但比之凯伦和后来的杰拉德逊色太多了。
      倒是去年生日前,父亲少有地让我回去共进晚餐(我敢肯定是强森夫人的意思)只不过当时我忙于实验推拒了,现在想来也不是要帮我庆生,而是告知我我将为元帅提供性-服务。
      我真是庆幸我躲过了这场饭局,儘管我不在乎他人如何对待我,但赶着上去被羞辱不是我的爱好。强森夫人惯爱在她的小杰拉德面前提起我的出身,她喜欢在称我的母亲为低劣下流的血统的同时,又将自己摆在道德至高点,对我孤儿的身份充满假惺惺的怜爱。虽然我同样不喜欢父亲,但我非常庆幸凯伦和杰拉德在性格上没太多遗传到强森夫人。
      我和亚度尼斯基本上没有固定的通话时间,大部分都是我配合他。而我们所在的星球不同,时区也不一样,因此我时常在半夜为了接通他的通讯要求而醒来。
      今天视讯一接通,我就知道他是特地为了我生日拨来的。
      亚度尼斯穿着深灰色的斗篷,裡头的黑色衣物我看不出来,但斗篷上有血迹。他的脸颊和头髮都有些髒了,这让我不免猜想,或许他罩着的斗篷原先根本是雪白的,只是经历过一番厮打才蒙上了一层灰。
      我问他:「你还好吗?」
      亚度尼斯摇摇头,他说这些都不是他的血。他一边说,一边把解开的斗篷随手扔到地上,我仔细地盯着他看,确实没在他身上看到什麽明显的伤口。
      「你看起来很疲惫。」我又说:「你可以先去洗漱或是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再看我通讯都不迟。」
      他在椅子上落座,腿张得开开的,后颈抵在椅背,尽情地伸展后仰,宛若一隻被扭断脖子的黑天鹅。
      「今天是你的生日,查理斯。」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睛看向天花板:「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来了。
      我的肾上腺素在分泌,心跳开始加速。我知道他即将要吐露的内容绝不像他的口气一样普通。这代表了我又更靠近他一步,但同时也是又一个考验。
      「我们认识一年了。」他开口:「我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和你母亲从前过生日的时候,会向彼此提出一个愿望。」
      「对。」
      他坐正了身体,微微向我的方向前倾:「你想要知道梅拉尼之战的秘密,对吗?」
      我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对。」
      「当时我率领的是游击队。托北尔人十分狡猾厉害,但大王子势在必得。他们已经溃不成军,于是拉斐尔元帅命我清理战线。我们都以为这场战争已经到了尾声。」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话题一转:「我毕业的前半年,元帅带我去见了大王子,他告诉这是我即将要效忠一辈子的人。查理斯,如你所想,我是个不愿意——或者说恐惧被控制的人,我不喜欢所谓的俯首称臣或认主之类的行为。」
      「我猜大王子是个例外?」
      这是亚度尼斯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起拉斐尔元帅以及大王子。我知道这两人对他而言有非比寻常的重要性,拉斐尔元帅伸手把他拖出泥沼,而元帅又是大王子的军事启蒙导师,两人关係非常融洽。
      「他是,不过他没有让我效忠。」
      「他说了什麽?」
      「他对我说。」亚度尼斯回答:「我知道你如何出生、如何成长;我也知道你害怕什麽、渴望什麽。我不要求你向我跪下宣示效忠,因为你害怕的是我想避免的,你渴望的也是我的目标。」
      诚然我没有见过大王子本人,没有直观他的人格魅力与风范,但我从亚度尼斯的眼睛,就可以想像出这一番话对于当年那个初出茅庐又野心勃勃的军校生而言,有多令人振奋,因为就算是过了数年的如今,亚度尼斯说起这些话时,他的眼中依然有火焰。
      「他说,我不需要战友的效忠,因为我们该效忠的是信仰,不是我这个人。」
      亚度尼斯说完,又陷入了沉默。我给予他沉浸思绪的空间,因为我知道回想起重要回忆时的感受。
      当你回想起一个已逝去的人,或许回想的契机只是一个画面或一句话,但只需要这些看不着摸不到的分子,这个人就可以在脑海中重新復生,立体鲜明。他们就像是老旧房舍中的灰尘,不知不觉累积在角落,既可以轻易逝去,也可以因为一阵细风再次充盈整个空间。
      「很多人都认为,元帅他们是被托北尔人引诱到陷阱裡,事实并非如此。」亚度尼斯伸手捋了捋额前的落髮,又回到梅拉尼之战的话题:「托北尔人当时残军所剩无几,退无可退,于是我军决定趁势一举歼灭他们,陷阱的可能性也被排除。」
      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们出现了内贼。」
      亚度尼斯却打破了我的意料:「不是。」
      我震惊道:「不是?」
      他斩钉截铁地说:「早在出兵前,舰艇就被动过手脚了。」
      我结合过去亚度尼斯对强森家的态度,又问:「你怀疑是强森家?」
      他的眼神回答了我,他不是怀疑,而是非常肯定。
      老实说,这和我起初的思路差不多,但是有几个明显的疑点:「但我不懂,编入军用前难道不是会检查吗?」
      「想要造成连环爆炸,有时候只需要几艘舰艇出问题就够了。」
      「那爆炸后的检查呢?皇家御用的机师团队也找不到证据。」
      「先不论还剩多少残骸,那些残骸被送回首都星的途中,有无数可以湮灭证据的机会。」
      「那你是怎麽知道问题出在舰艇上?」
      「在爆炸前,大王子就发现出了问题,但是已经逃不出来了,所以他和我进行了最后的通讯。」他回答:「如果你想看,我有留存影像。」
      我摇头,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谁做的?」
      他反问我:「大王子死后,谁是皇室继承人中呼声最高的?」
      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得出的答案。
      二王子克莱夫。
      为了王位,他杀了他同母的长兄。
      他被冠以大帝克莱夫的名字,深受期待与宠爱。但是当他有一个生来就是完美继承人的嫡亲兄长,这个名字就成了笑话。
      出于权力慾望,出于自卑忌妒,就算明知大王子会是个明君,他还是压不住杀心。可笑的是,大王子就算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也是个连庶出弟妹都一视同仁的人。
      我不解:「这麽明显,为什麽皇帝他……」
      「皇帝捨不得,他才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克莱夫又从小就被皇帝皇后无比宠爱,他做不到再把剩下的这个儿子送上断头台。」亚度尼斯冷笑一声:「既可笑又荒谬。」
      「四王子难道没有想过揭发真相?」
      亚度尼斯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首次出现了些许难受的表情:「他不知道。」
      「我不懂。为什麽?」
      「大王子认为,四王子他不适合当君王,也不适合当个復仇者,他更不会归顺于克莱夫麾下,所以远离这一切才是对他最好的结果。」
      我忍不住想,难道亚度尼斯就适合当一个復仇者吗?
      我承认他就像一把利刃,强迫他沉睡于剑鞘中是一种侮辱,然而让他日日夜夜浴血就真的是好的吗?
      我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那强森家为什麽支持二王子的行动?」
      「你应该能猜到,是战争利益。」他说:「你不知道的是,大王子和元帅虽然出兵很多次,但他们其实是主和派的,原先打算梅拉尼之战后就开始休养生息,顶多拨部分兵力处理星盗;而二王子可不同,他是主战派的。」
      我皱眉:「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帝国现在不适合频繁战争。」
      「是的,但是你可以想想格拉迪斯的个性,克莱夫在性格上和他妹妹很相似,或者说大王子才是个异类。」
      我想起几次和克莱夫接触的场景,他无不是彬彬有礼,甚至会在格拉迪斯失礼的时候出来打圆场,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他的性格好胜残暴。
      或者说,他可能下意识在模彷大王子的表现。
      主战派和主和派在帝国其实一直争议不休,严格说只在战事频繁的边疆区域有这个困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首都星周围富庶不减,民不聊生远在边境,因此首都星主要的声音都是侵略的主战派。
      倘若大王子继承王位,纵使帝国的局势无法立刻如他所想转向主和,也肯定会逐步减少兵力和军事预算。
      我忍不住问亚度尼斯:「你为什麽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我要你做出决定。」他朝我走来,在我面前弯下腰:「我知道你和马佛·强森有过什麽互惠的约定,我也知道你其实对家族没有什麽感情。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有一天会被强森背后巨大的利益所动摇,毕竟你可能还没有直观了解到战争能带来多少好处。」
      我挑眉:「我不在乎金钱。」
      「但金钱的意义可以延伸出很多,像是地位、权力、Omega——或是实验经费。」
      我们之间陷入了难受的安静,亚度尼斯总是如此锐利,不顾情面地一针见血,挑破我们眼前如同朦胧柔美的爱恋面纱。
      他在挑战我,他把自己和实验摆在天秤上,逼我做出选择。
      「我要你选边站,查理斯,不然我无法全然信任你。」
      我盯着他看,我没办法否认听到他说无法全然信任我时,我的心脏感到抽痛——但我又清晰且理智地知道,他的疑虑是有道理的,他的地位条件注定了他无法单纯地发展一段感情。我甚至也得承认,有梅拉尼之战在前,亚度尼斯还愿意和我发展关係,给我选择的机会,已经是大大的不容易了。
      我想我的眼神透露出了我现在所想,亚度尼斯抬了抬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但他最后还是放下手臂,维持着他冷硬的态度,往后退了一步。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稳住声音:「你要我对你效忠。」
      「是的。」亚度尼斯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软和的悲伤:「因为我们的目标不同,我们当不了战友。」
      我已经不想试探他了:「就算你实际上是个主战派?」
      「是的。」他玻璃似的蓝眼珠看着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们的信仰不同。」
      我没有针对这句话说什麽,我虽然不认同,却也不想在此刻与他争论。
      「我需要时间,让我好好思考。」我抹了把脸:「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当然。」亚度尼斯抿了抿嘴唇:「那麽,晚安,查理斯。」
      我没有如常和他说晚安,亚度尼斯很快地结束了通讯。他最后的样子颇有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我有点想笑,但是仔细想想又笑不出来。
      他的落荒而逃透露了他并非无动于衷,而我的犹豫不决,何尝不是显示我动摇的心。
      我想起我那颗还在抽屉裡的芙萝拉的赞颂,它依然光华不减,代表着万事万物美好的象徵,但它如今也成为一个砝码,我痛苦于将它质量化,却又不得不一再去掂量它的价值。
      我懂了罗曼蒂克,却又不够罗曼蒂克;我懂了爱,这个世界上又有很多不逊于爱的事物。
      一个可悲可笑,但我必然会碰上的选择课题。

      查理斯·强森 于3036年12月12日凌晨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三篇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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