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物语》橘子皮鸭

1、司命千灯

　　忘川河畔是终日的黑暗，薄雾缥缈，一条闪着星光的长河缓缓淌过。夜空中却没有星辰，也没有飞鸟，只是渐变的黑。
　　风很静，流过小童的耳侧。这里几乎没有人迹，连他也是天宫中第一个来到这里的童子。
　　据说琼芜上仙已经千万年没有从这里出来了，也不知道这回他愿不愿跟自己去赴宫宴。他想着，往前方一处有人高的荒草丛中走去。
　　拨开眼前的乱草，小童往前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小的木屋。
　　屋子并没有上漆，也没有任何的装饰，千万年过去，却没有任何时间流过的痕迹。正如传闻中的上仙那样，专司人间死亡之事，无端让人升起一丝寒气。
　　他是仙界帝君身边首座的小仙童，素日里看的都是雕梁画栋，忽然看到仙界资格最老的仙君之一在荒凉之处住着这样简陋的屋子，一时有点难以置信。
　　不过，就冲着帝君提到他时脸上崇敬的神色，他也就知道这仙君一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只是不知当年他为何自请到了这里，孤零零地守着人界的死生轮回。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也是仙女们无聊时悄悄聊天的未解之谜。
　　只是不知上仙脾气如何，按常理来说，像他这样的传奇人物秉性都比较奇怪。自己也真是倒霉，作为帝君身边仙位最高的童子，因为要表帝君的亲厚和尊敬被派过来。他背后低着冷汗，往前一步，轻轻敲了下木门。
　　果然没有人应。上仙孤身一人在彼岸守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请他来赴宫宴，但他还非得将消息传达到才可。过了许久，他壮起胆子，又敲了几下，向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站着。
　　门吱的一下响了，木屋訇然洞开，小童心下一惊，不敢拖沓，低着头在门口敬了个大礼，才躬着身快步走进去，走了几步才抬起了头。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的心中一撼。在外面看起来小小的木屋里面却大有玄机，漆黑的屋内仿佛有着火光，房间的最里侧宛如深渊，没有地底，千万的灯火自上而下在无风的房间里慢慢摇曳着。
　　有的明，看着像是烛火，更亮的也更大些，甚至如灯笼一般。也有暗淡的，跟那些大灯比起来只像是萤火虫的尾，忽闪忽闪，不时闪着闪着就消失了。同时，也有新的灯光亮起，补上之前剩下的空隙。
　　灯火阑珊处，一个白色的背影立在灯前，手里持着一把空有架子的竹扇，时而将燃尽的灰扇去，又将刚升起的火光扇得更亮些。他的身形融在火光里，纱上透着细碎的火光。
　　他掀了掀袖子，瞬时千万盏灯都燃得更旺了。他手上捻了捻，小竹扇就被合起来，放入袖中。转过身来，淡淡地笑了，“好久没有见过人了。”
　　小童愕然，看着他温和的眉眼和垂下来的墨发，心道传言果然不可信，连忙打个躬，“琼芜上仙，仙界帝君首座童子特奉命前来请上仙回天庭赴宫宴。”
　　他点点头，手指着一处，忽然出来一个椅子，“坐吧，没想到都这么久过去了他们还这么热衷宴饮。”
　　小童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又看着面前的万千灯火，心中好奇起来。“天上似乎都没这样的奇景，不知在彼岸，上仙又是如何炼化出这样的景色？”
　　“不是我炼的，”琼芜眼神悠远起来，看向那些灯，眼中似有无数碎琉璃闪光，唇角也温柔地勾起来，“这些都是人寿，是故人提的。人死如灯灭，我就将人寿化成了灯火的形状。人族这么多世生生灭灭，也一路陪着我在彼岸孤独，也是有了感情的。”
　　小童听到这么美的灯火竟然是人的命格，心里有点害怕，随后他就看到琼芜用手指了指一盏将尽的灯火，一个场景出现在眼前。

　　一个老太太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片粗麻衣，时不时咳一咳，只是眼神一直向窗边飘。
　　她强睁着眼看着窗外的天色，仿佛心心念念地等着天明，也许明日，她的儿女们就会回来看她了。

　　“她的家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只是在她自己的记忆里，他们还活着罢了。”他朝着这根灯丝吹了口气，老人逐渐不支，闭上了眼。仿佛做了个美梦，面部表情一片慈和。
　　“她的命也苦，活着不能安生，还是送个美梦让她好走吧。”琼芜淡漠的眸子里浮上一丝悲悯，小童瞬间感觉周身清冷的空气一下子充满了暖意。
　　仙童看着一盏灯火就这样消失，心中怅然若失。“上仙在彼岸守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也见得多了吧，竟然还保持这怜悯之心，实在连帝君都崇敬有加。”
　　“呵，”他的脸一下冷了下来，“天庭之人安乐久矣。又有谁知道多少年前的哀亡之苦？”
　　他又朝一个方向点了点，凭空出来一个盛着灯灰的琉璃盏，灰烬在空中自己燃起，出现了一个场景。

　　一个华丽庄严的宫殿内，一个老宫女顶着红红的眼圈，爬上了一个台子，从高高的窗口中看着地上那着诸侯打扮的年老男人，眼中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么十几日下来，看着昔日的诸侯之长一天天瘦弱却仍然不得解脱，她揩了揩眼角的泪，转身打算离去。
　　忽然，她听见房间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以为是错觉，她转过身来对着窗口，却发现那个虚弱的男人用尽力张开口，恳求道，“燕燕……孤大限将至，死后也不能同她共寝穴，还托你以后多去看看她。”
　　闻言，这个老宫女流下一行浊泪。“奴婢自然是要一辈子侍候王姬殿下的，”她咬了咬牙，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第一次对面前的君主大声说话，“我们殿下就不应该嫁给你！你该死！”
　　快速走下台子，离开这堵被生生在宫殿中砌起来的高墙，脚步匆忙。却不知为何在平地摔了一跤，再抬起头，眼前一片模糊。
　　她麻木地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朝西南边跪倒，“夫人……绿衣姐姐……”身体逐渐僵硬，就再也没站起来。
　　年老的君主躺在石墙围成的小房间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顶。他的身上穿的还是很多年前的紫袍，即使到了现在也依然没有一丝褶皱。
　　他摸着身上繁复的衣纹，内心一阵钝痛。自己糊涂一生，竟然到死前才知道自己心中的执念。
　　当年若知道真相，他又怎会让她白白与自己天人永隔？他默默闭上眼，捂住自己的胸口，人生若是能重来……

　　琼芜皱了皱眉，又朝那灯点了点，十几只硕鼠围着小房间里的尸体大口大口地嗫着。仙童一阵恶心，看了眼琼芜严肃的神色，又生生忍住了。
　　忽的，一只大灰鼠撞到了那男子手狠狠抓着的胸口，爪子踏了踏，有点硬。几只老鼠过来，将他手上剩下的皮肉也咬去，剩下几节白色的指骨，断了筋，碎在一旁。
　　硕鼠们咬完外面咬里面，这男人只剩半副骨架，身体很快倒向一边。从他胸膛下的衣服里却掉出一块无暇的玉珏来，落在一旁。上面雕的龙图腾白光一闪，把老鼠们都吓得退后了几步。
　　仙童大惊：“那莫不是人间至宝九罭玦？”
　　琼芜轻轻叹了口气，“我只知道那是他初婚妻子带的嫁妆。”
　　仙童脸红起来。
　　琼芜看了他一眼，“坐会吧，明日走。”
　　小童点点头，彼岸这么黑，他怎么才有的日夜之分。再看了看琼芜柜子上的一排琉璃盏，心道，“原来这上仙还是个情种。”

　　琼芜走出门，在河边的草坪上走着，到了一朵花面前，却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身，捏了捏指头，向彼岸花中滴了两滴血。本来普通的花却一下子绽开，在满世的灰暗中吐出一抹嫣红，散出人世和仙界中都不得见的光华。
　　琼芜捏着一瓣花，闭上了眼睛。
　　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他的心猛然跳了跳。他大概——已经回来了。
　　只是他日日夜夜守着人世灯火，却始终不见他踪影。到底在哪里？
　　从洪荒到仙界，他们一路搀扶。但在世界开初的混沌之中，他却骗自己转过身，然后孤身送死。他难道不知道，这样活下来的自己又和死尸有什么区别？
　　等了他千万年，却什么都没有，徒然看了人间生死伤心。如人间的齐桓小白，执念太强，他感同身受，愿赠他一缕天机。可自己呢？谁又能还自己一个心愿呢？
　　他默默看着夜空，低头闻着彼岸花迷离的香。若自己是凡人该多好，那样就能被这毒迷惑忘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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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诗经种草》的7.2补更
只是个背景而已，因为跟《种草》情节接不上（说到底就是没有太多关系啊喂）就就就单独来了个文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来
一句话，拖文一时爽，补更火葬场
本章小白、燕燕、2333都来打酱油啦
（前世真惨，所以才写的《种草》自己yy一下啦啦啦，这辈子只小白不悲剧谢谢）
菌敬上
2018-7-4 15: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