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修炼手册》清波池

198、第一百九十八章

　　无耻在先，卑劣在后？
　　前面一句她理解，应该是指的他当众求亲算计婚事那一桩。
　　可是卑劣又指的什么？
　　“你执意退出是因为，”拾七抬眸，顿一下，语声听不出情绪，“……喜欢我？”
　　拾七看着床上的男子，内心一片凌乱纷纭。
　　“不。”长孙璟之答得却很快，转头视线看来，眼眸一片宁静幽幽，“不瞒姑娘，我本曾也以为如此。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并非如此。姑娘没有见过我的妻子，若是见过，便会知晓，你们二人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我愚钝，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娶她最初源于计算，但动心也在起始之初——姑娘可想听听？”
　　拾七低下羽睫。
　　她并不想听，可是，眼下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说。”
　　“第一次私下会面，我向她求亲。”长孙璟之停下，轻轻笑了笑，目光转向屋顶半空，沙哑语声带出一抹低柔，“她泼了我一盏茶，还笑话我是个残废，从未有人敢如此待我……我恼羞成怒。我本打定主意再不理她，可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羞怒，明明知晓她不待见于我，还是偏偏凑了上去，也明明没有想过要再求亲，最后却偏当着众人求了亲，坐定了这桩婚事。那一回，我知晓她很是气恼，可我心里却很舒心，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出的开心得意。人人都说我长孙璟之聪明，我也曾自视甚高，可后来才明白，自己也不过蠢愚之辈。”
　　“以我素来的心性，若非另眼相看，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非要娶一个折辱过我看不上我的女子，算计成功后还满心欢悦期待。我同身边人道，我娶她是为情势，亦为报复当日泼茶之辱。可娶了她后，我根本生不出一丝一毫报复之心。我以种种利弊权衡说服她同意这桩婚事，让她答应同我结盟。我算计种种，可唯独没算计到自个儿已然动心。直到那日，她在宫中受伤——”
　　拾七眼帘微动，轻轻抬起些许，床榻上的男子视线落在半空，唇边是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姑娘同她真的很像，她是个极倔强的女子，同世间所有女子都不同，伤得再重都不肯吭一声，也不叫疼，却见不得生死，看上去冷清心硬，其实再心软不过，让人总忍不住心疼。就是那一日，我发现自个儿动了心疼，也动了心绪。可男女之思从来非我所想，我自以为是，以为世间一切皆可自控，可远离，可斩断。上次同姑娘合作便是在我同她的成亲当夜，很多次，我都会将姑娘看成是她，看到姑娘受伤一声不吭，眼前总会浮现她的模样，后来姑娘浴火相救，实不相瞒，我确实大为震动。我觉得我也对姑娘生出了非分之思——”
　　说着，长孙璟之转过头来，正碰上拾七几分怔忡的视线。
　　长孙璟之淡淡一笑，几分坦荡。
　　“这些话，我没脸同她说，只能同姑娘说，还望姑娘莫要责我轻佻。我知晓姑娘性子直爽干脆，此事既然同姑娘有关，相遇一场亦是缘分，且任务于姑娘也极是重要。如今之选择，虽是出自私心，对姑娘也多少有些不公不义，所以，我还是希望同姑娘说个清楚。”
　　面对长孙璟之坦荡清澈的视线，拾七只能垂眼，似平静般地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无妨。”
　　语声低低轻轻。
　　“我以为自己对姑娘生出非分之思，是因为姑娘的相救，其实却是源于姑娘同她的相似之处。这对姑娘不敬，也是在下卑劣，璟之本该无颜相对。可如今我才明白，我也是人……人之卑劣，人之自私，人之胆怯，我样样不缺。”长孙璟之低笑一笑，几分自嘲，“我躲得了同她的相处，却躲不了同她相似的姑娘，我克制得了同她疏离，却克制不了在姑娘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我长孙璟之说到底，也不过凡俗，不管是否移情，我这番心思亦着实卑劣，如今坦诚，其实也于事无补，只不过为私心好受些。这番话，我永不能对她言及，只能同姑娘说了。”
　　“为何不能同她说？”
　　拾七抬眸。
　　“因为我想要她。”长孙璟之语声轻轻，唇边自嘲却一缕柔和，“她聪慧却心中无尘，本不待见于我，若是知晓，定然又有万般理由推拒于我，我虽有辩才，但每每遇上她，却总是哑口无言。我想要她的人，她的心，想要她一辈子。这样的把柄，还是藏起来的好。”
　　屋中寂静。
　　前情后果说完，长孙璟之停了口。
　　拾七半晌没有说话。
　　“我出去看看时辰。”
　　拾七转身推门而出。
　　走到外间，顿下脚步，她抬首看了看天际。
　　月已上中天，不知过了多久了。
　　雪花落絮般飞舞在庭院中，将所有想留下和不想留下的痕迹无声息的通通隐瞒。
　　站了一会儿，拾七再抬头看了下天空，转身入内。
　　“我不同意。”
　　拾七看着对方。
　　长孙璟之神色一顿。
　　“我不同意你退出。”拾七语声平静，“既然你已经清楚喜欢的是她，也不会扰乱心情，任务完全可以继续下去。”
　　长孙璟之沉默了下：“有一点不知姑娘可曾发现，此前你我所经历的每个身份，你我二人都有男女私情关联，此番也是如此。巧合可一可而不可再三，连着四次，你我被安排的身份皆是如此。姑娘不觉得诡异么？”
　　拾七抿唇不语。
　　“而它的要求，每每需要我二人各种伪装做戏，竭尽全力携手互助，方能绝地求生。似今日这般……”长孙璟之目光下看，在锦被上落了落，转头看向拾七，“还有上次那般不得已为之的情形，你我都不可能弃对方而不顾，纵然心中清明，但也有暗室之嫌。不瞒姑娘，我心中确有不安，对方如此安排，究竟有何意图，你我皆不知。而我，也不愿每每陷于进退两难之中，请姑娘容我这份私心。”
　　拾七说不出话，却依旧直直地看着对方，不肯收回前言。
　　长孙璟之见她这份表情，心中也有莫名不忍。
　　“姑娘这般执意，可有难言之隐？”
　　须臾，他出声问。
　　难言之隐？
　　不。
　　她纯粹是私心。
　　长孙璟之能看出其中的诡异，她难道看不出，而她更知晓自己这方的真实情况，而长孙璟之显然是不可能猜到的。
　　拾七不确定“它”会不会答应长孙璟之退出的请求，更无法预测如果长孙璟之提出退出后，可能出现的结局。
　　如果长孙璟之和她成为唯二的两个任务者并非偶然，而是出于“它”的某种意图，那么，长孙璟之的退出，或许会对她造成不可知的某种影响。
　　甚至，最最严重的结果会是……
　　而此时此刻，她可以隐瞒所有，但这一点却不能不说了。
　　拾七在心底重重地沉了口气。
　　“你不能退出，你如果退出，我或许会——”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一切戛然而止。
　　空间扭曲黑暗的最后一刻，拾七看到的是对方怔然疑惑等候她说下去的表情。
　　可是已经来不及。
　　…………
　　天旋地转过后，熟悉的感觉袭来，同上次一般无二。
　　长孙璟之清楚的知晓自己出于一个独特的处境中，描绘不出来，也没有五感，却有感知。
　　空间虚无飘渺，同他此刻一般，似存在却又无形。
　　那道声音却没有主动响起。
　　“有人吗？”
　　长孙璟之出声。
　　一句出，也同上次一般，耳边并未有听见语声，只在脑海中响起。
　　“在。”
　　另一道声音响起，也同往昔一般，几分古怪不似人声。
　　“我想退出，不知可否？”
　　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居然没问他具体。
　　长孙璟之心中有了底，虽然不知手段，但显然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监控之下。
　　所以他这般简略意义不明的一句，对方不需要问也都明白过来。
　　果然，下一刻，声音响起。
　　这一回语声依然毫无人气，但内容却同往昔那般公式化的对答风格迥异。
　　“你确定？”
　　往昔语声都称呼他为“任务者”，这一回居然用了一个“你”字？
　　长孙璟之怔了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再下一刻，更令人惊异的问话出现了。
　　“可看过鹖冠子天则篇——”
　　可还没说完就蓦地断掉，好似出了某种故障一般，周遭沉寂了一会儿。
　　声音再度响起。
　　“任务者可选择退出，下次任务指令发布后，任务者拒绝便代表退出。”
　　语声没有任何变化，声调也同样没有分毫起伏，但听起来，似乎有些怪，尤其之前两句莫名的问话一对照……让人蓦地生出一种声音后面换了人一样的错觉。
　　但眼下这个声音似乎才是正常的。
　　和之前接触的一模一样。
　　“任务者共获得两次提问权，可要使用？”
　　无机质也毫无感情的冰冷语声提问。
　　长孙璟之按捺些心中的怪异感：“若我退出，对另一任务者可有影响？”
　　“不属于权限范围，不能作答。还有一次提问权，任务者是否使用？”
　　这就算用了一次？
　　长孙璟之默然片刻，知晓无可争辩。
　　“不用。”
　　“用”字还在脑海回荡，意识已经感受到熟悉的脱离感，连一丝迟疑的时间都没给他。
　　……
　　虚无空间内，一片空荡寂静。
　　一道女声冷然响起。
　　“管三，你想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