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修炼手册》清波池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鹿山候久久不语，半晌低低叹息，起身走到拾七身前，鹿山候虽肥胖，但个头十分高大，站在拾七身前犹如一座大山，比拾七要高出一个头。
　　鹿山候抬手便按上拾七发顶，动作轻柔地揉了揉：“爹没有不信你，只是女儿家本该娇贵，爹只希望你同你娘都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同旁人家的妻女一样，这些事儿本就该男人来操心。若让媳妇和闺女来操心这些，是男人没本事。好了，日后想问什么，能同你说都，爹都不瞒你，都同你说，可好？”
　　拾七偏了偏头，鹿山候一脸和蔼笑容。
　　拾七点点头。
　　她看得出来，鹿山候心里依然有保留。
　　这份保留或许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或许也有其他某种原因。
　　但拾七心中并无芥蒂，无论鹿山候心中有何顾忌，目前当下，她做好自己应该做的那一份就好。
　　“爹不在京城，若是有事，可以拿着这个去祥麟楼寻掌柜。”鹿山候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块青色玉佩，放在拾七手中，眼中笑得若有深意，“祥麟楼的掌柜，你也是见过的。”
　　祥麟楼？
　　那个八面玲珑的老掌柜——
　　拾七蓦地怔愣。
　　祥麟楼乃是百年字号的银楼，算是京城头一份，她曾去祥麟楼定制过几支“特殊”的簪子，其中一支眼下就插在头上，而那回，她还碰见了鲁家兄妹同长孙璟之。
　　而那回后头，她同长孙璟之还有一番针锋相对的应答，那时她心头不顺，看长孙璟之极不顺眼，还敲了长孙璟之一顿竹杠。
　　“那套暖玉首饰，怎没见你戴过？”鹿山候笑意若有若无，似调侃又似打趣，“只卖了一万三千两，掌柜可是看了情面的。若是其它人，少说也得再加三千两。”
　　看鹿山候这模样，拾七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祥麟楼是百年字号，但不管起初的东家是何人，眼下应该是鹿山候暗中的产业。而那老掌柜，必然也是鹿山候的心腹之人。
　　不消说，那日她同长孙璟之那一番对话，早就落入了鹿山候的耳中。
　　想起长孙璟之当日应的那句“身无二色”，拾七心中莫名一顿，脸上却没显露，将玉佩收起来：“祥麟楼同爹的关系，可有外人知晓？”
　　鹿山候看拾七一眼，似是看出拾七所想，神色几分傲气一笑：“爹既然能给你这玉佩，自然是妥当的。该防的人，爹心里有数，没人知晓，你只管放心。”
　　拾七心中稍安，露出笑容：“爹的本事，我自然信得过。”
　　鹿山候斜着眼睛看拾七，负手哼声笑道：“真要信，方才就不会问了。”
　　一副不满意地表情。
　　拾七嫣然一笑，抿唇不说话。
　　看着拾七眼眸亮晶晶，笑意嫣然地模样，鹿山候不知想到什么，唇边笑容收起几分，望着拾七忽地低问：“宝珠可怪爹？”
　　拾七一愣。
　　“这门亲事，爹知道你是不愿意。”鹿山候目光凝视缓声道，“可爹什么都没有替你做，宝珠可觉得爹不如旁人的爹爹，觉得爹没本事？”
　　拾七唇边笑容也收起，看着鹿山候摇首：“我怎么会怪爹？长孙璟之本也不愿娶我，最后还是娶了我，长孙家主也不愿同咱们联姻，这桩婚事也成了。我便是再不懂事，也不会为这个怪爹。我不知旁人家的爹爹是怎么样的，可自打这桩婚事开始，爹问过我三回‘可怪’，于我，这便是足足够了。爹待我好，我如今在长孙府过得也挺好。只要爹和娘都好，我真没什么可怨的。”
　　“旁人都瞧不起咱们鹿山候府，可书里说过，不招人妒是庸才——”拾七慢慢露出明丽笑容：“不管旁人怎么说，爹在我和娘心里都是最有本事的。在我心里，爹也是真正的大英雄。”
　　拾七语声轻轻，却是落地有声。
　　她不是只为了奉承阿谀，她是心里真这般想的。
　　寒门难出头。
　　无论老鹿山候还是面前如今的鹿山候，父子两代能从尘埃中一步一步走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足够叫人钦佩。
　　鹿山候闻言一震，下一刻，朗声愉悦而笑。
　　父女二人又说了几句，时辰差不多，拾七告辞离去。
　　看着拾七的背影出了院子，鹿山候踱步走到书架边，将那本草草塞进去的游侠话本取出来，目光在封面一落。半晌，忽地低低自嘲一笑。
　　“大英雄？”半晌，摇首自嘲一笑，语声低不可闻，“……爹是个大狗熊。”
　　*
　　出了鹿山候府，一春问拾七可回长孙府，拾七原本想点头，转念又顿住，吩咐去了钟家。
　　既然已经出了门，便顺便去探望下钟慧云。
　　这段日子，钟家没带信过来，应该没什么大事，她也未曾去看过。
　　武大接到吩咐便将马车调头，钟家在城南，离鹿山候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紧不慢地走了三刻钟，便到了。
　　才进巷子，一春就看见李惜兰带着一个丫鬟从钟家方向出来。
　　李惜兰走在前头，低着头，似有几分心事的模样，还是身边的丫鬟看见一春掀开车帘招手，同李惜兰说了，李惜兰才停下脚步。认出是拾七的马车，她露出笑容迎上来。
　　“郡主可是去看慧云的？”李惜兰站在窗口道。
　　一春已经让开，拾七朝她点了点头，看了看她的来路：“你才出来？”
　　“可不是，我才去坐了会儿。”李惜兰惋惜笑道，“早知道郡主要来，我便多坐一会儿了。”
　　拾七闻言一笑，邀约道：“我们也许久没见了，可要再进去坐坐？”
　　三秋已经将车门打开。
　　李惜兰也不推脱，带着丫鬟上了车。
　　两人叙话。
　　“你去看了，慧云如今可好些了？”拾七问钟慧云的情况。
　　“好多了，人看着精神了些，也不像以前那般昏睡了。”李惜兰点头道，顿了下，叹气道，“只是这两日徐家那边过来退亲，闹得有些折腾。”
　　一春三秋蓦地看过来。
　　一春惊愕问：“徐家要退亲？”
　　“慧云病了久，徐家拢共就来看过两回，后面一回就派了个婆子过来，徐家人一个都没来。那时恐怕就有些不想做亲的意思了，只是那时候慧云情形不大好，徐家恐怕想着万一……便没开口。”李惜兰道，“如今慧云好了许多，但身子毕竟亏空，看上去得养一阵子。前两日徐家便来退亲，还想要钟家还聘礼，慧云的娘不肯，吵得好生厉害。我便是听人说了，这才过来看她。”
　　“这徐家也太不要脸了吧！退亲就算了，连聘礼也想要回去……”一春打抱不平道，“哪儿有这样的？”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李惜兰低声摇首道，“徐家也是寻常人家，一份聘礼也不少银子，退了亲还得另外寻亲事，也是一份花销。慧云眼下确实还起不得床，换作旁人家也是有话说的。七出当中，也有‘恶疾’一说……寻常人家里，这种事情大多也是如此。”
　　去到钟慧云的院子，钟慧云的两个堂妹正在院中玩花绳，见得拾七便立时起身问安，神情几分拘谨小心。
　　拾七冲两人点点头，跟着丫鬟进了钟慧云的屋子。
　　钟慧云靠在床头，似乎才喝了药，见到拾七露出惊喜，撑着坐起来：“郡主来怎不说一声？惜兰——你们路上碰上的？”
　　说着，又让丫鬟赶紧去开窗户散药味儿。
　　拾七拦住丫鬟，丫鬟搬来凳子，拾七同李惜兰在床边坐下。
　　拾七问钟慧云身体状况，钟慧云一一答了，脸上倒是一直挂着笑，只是眼圈红红，显是不久前才哭过一场。
　　比其以前的喋喋不休，此番却是话不多，笑脸也勉强。
　　拾七本不是个会找话题的性子，问完那几句，屋中便安静下来，拾七转头看李惜兰，却见李惜兰正望着窗户方向，不知在想什么，神情也是一副恍惚模样。
　　拾七收回了目光。
　　而这头，钟慧云靠在床头，也是几分发呆出神，神魂不属的样子。
　　“徐家的事，你怎么想？”拾七干脆问钟慧云。
　　钟慧云从愣神中蓦地回转，愣了下，却是垂首低声：“没，没怎么想。这样的事……也轮不到我怎么想。”
　　话虽是如是说，眼泪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钟慧云觉得又是伤心又是羞赧，低着头不肯抬起，只咬出唇不肯让自己哭出声了。
　　李惜兰看拾七一眼，出声柔声劝慰：“此时退亲未必不是好事，若是勉勉强强嫁过去，说不定才是不好。慧云，你想开些，眼下养好身子才是紧要。”
　　“我知道，我——”钟慧云先是低低应了一声，下一刻，却双手蓦地捂住脸，‘哇’地一声哭出声，“我不是不懂，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无忧，惜兰，我心里好难受……你们说，他怎就这样绝情？这些年……我每年给他做衣裳，做鞋，他爹，他娘，他祖父祖母，他妹子……我每年给他家做十几双鞋子，赶紧的时候眼睛都熬红了，我自个儿舍不得的料子我都省给他家……他夸我贤惠，说以后一定待我好……他说了要娶我的……我都好了，我都好了……他凭什么这么没良心……他凭什么……”
　　钟慧云哭得浑身颤栗，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指缝中滑落，泪雨如下，不能自已。
　　李惜兰也红了眼，却是接不出话。
　　能怨什么，只能怨命。
　　李惜兰心中默默地想。
　　看着钟慧云痛哭失声，拾七心中也有些不好受。
　　虽然在她心里纵然是退亲也算不得什么，可她清楚，她自己是她自己，在这个世界，大多数少女都面临这样的处境，像钟慧云这样伤心欲绝的才是大多数。
　　可这样的想法，真的不可悲吗？
　　将一生依附一桩婚姻，完全丧失自我，从此喜乐由人，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就因为是女子，所以必须要这样想吗？
　　拾七心里觉得不赞同，但此时此刻，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样的话合适。
　　只能沉默地看着钟慧云在床上哭，李惜兰在床边陪着落泪。
　　钟慧云哭了半晌，慢慢地收住眼泪，使劲地抹了几把泪水，方才勉力露出笑脸：“让你们见笑了……无忧难得来一回，我尽说这些没意思的。”
　　拾七摇了摇头：“没事。”
　　“陆家同王家的婚事也定了，就在年底腊月。”李惜兰忽地低头出声，说了这句抬首看着钟慧云轻轻无声地笑了笑，“先前你问我，我说不知道，其实我知道，他前两日托人给我带了信。婚事在青州办，月底他就回去，等成了亲再回京城。”
　　钟慧云愣了愣：“那——那你呢？”
　　“我在京城，他要娶亲自然不能带我回去。”李惜兰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我又不是没地方住，还是同姑姑住在一起。”
　　“他就同你说了这个，没说别的？”钟慧云情绪去得也快，大概也是伤心过了，被李惜兰这么一说，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反倒替李惜兰担心起来，“他之前不是许了你，要带你回去见家里人的么？”
　　“那会儿同眼下如何能一样。”李惜兰低声道。
　　“可是，可是——”钟慧云觉得不该是这样，可让她说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那他也该有句交待吧，万一你改主意了呢？王家是有门第，可他若是不中状元王家也未必看得上他，你可是老早就同他好了，这，这不一样，他心里该清楚才是。”
　　李惜兰垂首没说话，手中绢帕却攥成了一团。
　　钟慧云的确说到了她心里。
　　王家同陆尚景的亲事，她确实早就知晓，也知道自己同王家小姐身份判若云泥，而得知陆尚景定亲那一刻，她立时就愣住了，下一刻，还未等知觉，泪水便已漫出眼眶。
　　可那时的难受，还不如陆尚景托人带去的这封信，更让她难受和茫然。
　　王家大小姐年纪不小，既然定了亲，婚期想必不会远。
　　但陆尚景用这样一种方式知会她，人都没有出现，甚至连问一句她还肯不肯都没有，这才是让她最难受的地方。
　　“惜兰，你还是再想想吧。”钟慧云看着李惜兰，顿了顿，还是劝说一句，“你都会劝我，等真——再后悔便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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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三更奉上～～小伙伴们晚安好梦，啾么么～～多多留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