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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冻 ...

  •   侍长不由叶抚之分说便连扯带拽将她一路带至中庭。叶抚之因见着诸婢皆侯于旁,惟觉心胆俱寒。侍长忽而停下,急急甩开叶抚之袖角,冷笑道:“三人成虎便是真有虎。好比此处并非顺天府,也并非大理寺。我奉劝你早些认罪,还省得众人镇日里担惊受怕的功夫。”

      叶抚之摇首道:“白日昭昭,侍长姊姊岂见过有人无故遇鬼的?”侍长啐道:“容不得你抵赖!国储居处自是邪魅避离,岂会撞鬼?况乃天理在天,难触凡事;然而人理在人——却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说毕又朝叶抚之讥刺一笑,道:“事发无绪,推及抚之妹妹便是必然之果。”叶抚之知是众人为得安生而拿她抵罪,遂也无话。侍长问道:“想通了罢?”

      话音未落几时,总管杜元懿便已迈入中庭,向二人处走来。叶抚之远见他容服,忙垂头跪下,待生绪事。侍长忿忿瞥她一眼亦同之跪地。叶抚之看地半日,又转看地上海棠花影半日,方听得步履声渐近。素闻杜总管苛于条规,失于和善,她黯然一想顿觉此番于事无望。但闻总管走近道:“假若谋者属实,便私付后宫了事。青宫事繁,不理杂事,亦不当育杂人。”叶抚之未有动作,仍是看着乍泄春光与高移花影,有如去日方才恍然见过且正值芳时的妍丽笑靥。总管因见她一幅痴傻之态,不置辩语,不禁心生疑虑。料得她多属无辜顶罪者,故又问了侍长一句:“这中间是什么缘故?”

      侍长忙笑道:“独她与逝者平日最为亲密。恰恰她二人昨夜同众人巡夜至半,却忽而不守规矩起来。遂也未再巡夜了。”叶抚之见得花影于一霎重归于暗土,流云亦无声掩去了自己眼内的几寸春光,似是稍稍脱离了香梦些许,便对地痴呓道:“姊姊……姊姊她绝非泛泛轻生之辈。”于旁二人皆为她语出忽然而惊住,却又闻她呆道:“凝邑姊姊尝与我道:‘生未卸负,死则羞死;生为卸负,死则莫从。’姊姊她尚以双肩勉担家中欠负,而双亲久辞于世,幼弟毛发初长……二人幸得祖母贫抚方长,现则以弥留,滴水莫进。每月便凭凝邑姊姊的半吊微俸险吊着……姊姊也知无望,遂而时常念着棺椁寻地之事……姊姊又岂会自寻死路呢?”

      侍长听罢一呆,却仍旧呵斥她道:“混账!凝邑自是不似你并无半点成见的。不是你一时歹心残害于她,便又是谁?夜里有灯,枯井地辟,她与灯齐坠于下,那必定是自愿前去的;而你昨夜恰巧晚归—我倒听闻你比替班的归的还晚。”叶抚之方想起去夕菡池偶见太子一事,惟觉如咽针尖,有话难言。然则她晚归终究无由,当下便只余认罪一路可行。遂想了想,仍呓道:“我没有。”总管越觉蹊跷,问道:“你昨夜何处去了?”看她欲泣不泣,又道:“说说罢。无罪之人自有清白,东宫主和,开明昭清。”

      叶抚之听得当中二字,益觉讽刺。故木然摇头道:“妾无罪。除此之外再无二话可说。”侍长则笑道:“杜总管,那便是了。”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候中众婢,道:“旁人皆有口证可取,她又无话自辩。”总管无奈,但叹道:“先看看罢。”临行前终感此事颇为怪异,放心不下,不住回首问叶抚之道:“无人害你。你与我独说便是。”叶抚之因见着众人已随侍长走远,始堕泪道:“不可说,不可说。”总管惊疑有加,问道:“谁人胁迫于你?”叶抚之见他与传闻两异,非但未苛于条规,且和善可亲、问话不止,更觉莫名可怖,恐他与此事相干,心腔内已是寒彻,因而惧道:“未曾。妾未曾。妾未曾动姊姊分毫,也无人胁迫于我!妾不过是贪着顽闹,与姊姊两别之后便于廊中独戏!”说着如同失常般愈叫愈大。杜总管见她疯癫起来,未复寻问,讪讪笑道:“你先静着。想明白些。认了便回去罢。”叶抚之不睬,仍旧反复叫唤着那几句话,不顾他未去几步便伏倒恸哭。

      天地间尚有事并不可逆,好比她凝邑姊姊的临别莞尔;天地间也尚有人生不如旁,就好比她凝邑姊姊的三吊铜钱。然而即便天地确是如此,那堪何如?气爽天开,日寒云散,海棠花枝早于羞云掩面间悄然折断--叶抚之起身,望着犹坠春光下的枯枝败影,笑迎上去。--然而平地未起风波,她终归只是以掌触地罢了。

      当空非青非金,非赤非朱。叶抚之静静抚地半日,估约着午膳即近,众人将归,便索性起身走去。不意间复而踱至菡池,遂望着淤泥中昨夜丢入的泥灯笼发怔。

      “姊姊莫是特意候孤于此?”叶抚之闻声一惊。本想着初次乃是意外,不料重游到此竟仍见着了独身太子。

      见她回首之时泪已隳尽,却大有心伤之态,太子只是笑道:“故地千里,姊姊也应知晓何为岑寂。”

      叶抚之见他身侧照旧无一人陪侍,身着亦是寻常,只觉不妙。又闻话疑得自己狼狈之态尽为他见,便在面上胡乱揩了一把,跪地道:“见过殿下。”太子歪首道:“姊姊为何还是不肯答我话。”说罢稍一思索,笑道:“你随孤来。原是宫内一桩蒜皮小事,竟也落在了孤的耳里。真是不得清净。”

      二人复悄至太子带入的房内,叶抚之见太子落座便忙跪下。太子笑道:“姊姊不必如此作践自己。”叶抚之闻话一悚,双目登时瞪大。然而又对太子之话颇存怀疑,叩了叩头开口欲问,见了太子面色便又咽了回去。

      太子道:“姊姊是伪愚的罢?孤看姊姊明白异于这东宫诸人,怎生总不愿理睬孤?”叶抚之道:“妾没有。”太子问道:“是么?”叶抚之道:“奴婢不敢。”

      太子冷笑道:“不敢?你连昔日堪比骨肉的姊姊都敢亲手杀害,欺孤又是桩易事,如何不敢?”见她面上有几分忿恨,又似有几分隐忍,忽觉快意,便出手抬起她下颚,望着她发红的双目,如视玩物般粲然一笑:“姊姊当以行尽荐枕之事—如此承宠,抚之还怕东宫之内有人煽风点火?且不说是旁人嫁祸于你,但需孤一句话下来,便无人胆敢动你分毫。”看她一昧不语,顿觉无味,复笑道:“申冤明理不过是一念之语罢了。”

      叶抚之一时见辱,却只得咽泪道:“殿下不必以此替我鸣冤了。”太子一瞬敛住笑容,讥道:“我听闻你那眠于夜台的姊姊……身死那夜还满心欲撞得孤呢……”说罢叹了叹,道,“你不愿么?说到底论起你的容貌来,也是东宫内数不上名次的……”叶抚之咬牙道:“恕奴婢告退。”说着便挣开他桎梏般的掌制,向外走去。太子乍一哂,问道:“姊姊因何生怒?”而后垂头抚了抚身旁座椅,满目爱怜道:“姊姊,孤仍是你应当侍奉的当下东宫啊。孤若妄为施加,乃是姊姊之幸,亦是下婢之幸……”见她止步,又笑说道:“孤若不居于此呢……”

      叶抚之听得此语,忽而了悟开来,又于一瞬思及凝邑姊姊坠井一节,只觉不尽怪异,故将往故诸事于心底粗粗过了一遍,便又走了回去,拜倒道:“奴婢错了。”

      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心内亦不知是快或不快。直至半晌之后见她惑然抬首,方开口问道:“如何不哭下去?不定姊姊见怜,孤届时起意便命底下人替你减几层刑。”见她眼底又似隐了些不明之物,忽觉快意如泉涌般阵阵送上心头,看了她半日后终是不耐,切切抬了她首,制其相近,便低头覆了上去。

      叶抚之不料如此,兼是初知男女间事,霎时闹内轰然,五感尽失,忙自他掌底逃去。太子惟觉可讥更甚,遂伸了另一只手钳了她未得远去的双手在身前,于唇舌相缠间低声辱她道:“既与秦楼笑女并无两样,何必又佯效贞妇?”

      此刻他逐而加深力度,叶抚之便惟有任他恣肆而为。待得她惊觉自己沉沉恍置于以怀为名的无形囹圄之中时,太子唇畔已然离去多时。

      并非子禽坐怀,亦非秋毫不乱。叶抚之睁开双目,所见仅是太子与她相平而跪,却似拥似扶般抱住了她。“殿下?”叶抚之瑟缩道。因见那位图乐而为的主上终未答话,忙又动了出去,唤道:“殿下?”

      太子似是替了副模样,截住她笑道:“姊姊面上怎这么白?是怕着我罢?”叶抚之想至前刻之事,心底一阵泛冷,忍了忍,恳求道:“殿下,放奴婢出宫罢。”太子诧道:“此间微事非孤所直掌。但姊姊缘何莫名求此?”叶抚之见他假意不知,只得如咽血肉般忍下乞他道:“殿下肯要妾么?”

      太子转笑,抚了抚她头,轻声道:“是呢。若是你于宫中受污,纵使你出得去也未必有清净人家肯要你的。”说罢凑近笑了笑,以一派不知时世的模样窃问道,“真的罢?即便无牒文造册,也无分外之俸,亦无兰房桂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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