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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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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十点,一楼开水房正是人多的时候。
鱼智从楼梯拐角下来,左手提着空热水壶,右手轻轻划拉着手机屏幕,脚上的黑色塑料夹板踢踏在瓷砖上,“啪嗒”“啪嗒”一点都没有为女孩子服务的矜持。
开水房还没进去,迎门就先被里面蒸腾的热气糊了一脸,六月底的天气,室外温度都妥妥稳定在三十五度往上,更不用说这十几平方的免费桑拿屋了。
鱼智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逼仄空间里排到墙根的队伍,而后保持着面无表情,进去,左拐右拐,腿抬高,跨过一个个只差没有堵着门的还没被提走的水壶,终于满头大汗地站在了队伍后面。
同学们可真爱学习,都快熄灯了还没回来。
鱼智扫一眼遍地花花绿绿的暖瓶,心道。
三分钟过去了,鱼智还站定在刚刚的位置,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前面水龙头不知又抽了什么风,水小的跟小媳妇挤眼泪似的。
鱼智毫无掉队的心理负担,她默默刷着动态,安慰自己好歹她们楼里还有热水,那还有好多栋宿舍都只能去学校的公共开水房接呢。
一天没看朋友圈,大家的生活也是千姿百态。
小A毕业了,发了两张和室友最后聚餐的图,鱼智点开看看,奇道同是高中同学我还在上大三你怎么就毕业了?转念一想,这才想起来小A读的是专科,只用上三年。
鱼智把手机拿近一点,看着屏幕上高中同学熟悉的面庞,大学三年,除了脸蛋上多了精致的妆,并没有其他变化,依然是想吃日料就可以吃日料的无忧无虑模样。
看来对于生活质量来说,学历的局限性也是分人的。
鱼智看着下面共同好友的评论,想了想,还是点了个赞。
再往下翻,是初中同学在某英语阅读软件上的打卡动态。
说起这个女生,她不仅是鱼智的初中同学,更是她高中校友。
当时她们两个女孩是镇上唯二考上市重点高中阳城一中的,女生学习比鱼智好,分数比鱼智高了一二十,最后分班时进入了火箭班。而鱼智虽然也高了分数线一截,但显然,偌大阳城并不缺学习好的,她那分数毫无疑问去了平行班。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二人彻底泾渭分明。
一个成了考清北的尖子生,一个则是在一本边缘徘徊的中不溜。
后面的结果意外却也不意外,女生考差了,去了非清北的第三大名校。
鱼智也考差了,来了这仿佛偏远山区的五线城市的一个二本院校。
强压下心底有往上冒趋势的酸水,鱼智索性关掉手机,百无聊赖地等着接水。
再出来时已经十点十五分了,鱼智提着重了好几倍的开水壶,抬起空着的另一只胳膊随意抹一把快滴进眼睛的汗,结果不抹还好,一抹直接就揉进了眼睛里,涩的整只眼睛顿时就睁不开了。
鱼智踩上台阶,夹板拖鞋摇摇欲坠。
她边往上走边接着用手揉,揉完了眨眨眼睛,一双杏目霎时蓄满泪水,但这点清洁剂的作用好像不太明显。
眼睛更痒了。
这也难怪,她昨晚算轴承的疲劳强度和齿轮啮合算到凌晨三点,今天一大早又接着起来搞课程设计,现在脑子昏昏沉沉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能睡过去一样。
鱼智踏上倒数第二个台阶,心想,再这么下去老子早晚要猝死。
——殊不知,一语成谶。
鱼智脑袋仍昏昏沉沉的,眼底因为熬夜泛着青,又因为刚刚一顿糙手蹂。躏泛着红,一青一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在网上偷学了哪个十八线网红刚出的新妆教程。
而后,鱼智只记得她好像踩到了一滩水,滑滑的,湿湿的,她的塑料凉拖和粉色地板砖之前的亲密关系被打破,鞋子没了阻力,毫无阻碍地向前划去。而她,也毫无阻碍地往后倒去。
身后是高高的台阶,没有支撑,随着暖瓶飞出手又重重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鱼智也滚到了最后一层台阶下。
闭眼前,鱼智想,如果世界上真有重生,老子绝对不会再让学历成为我短暂人生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
“老师,我同学怎么还没醒?”
“没事儿,睡饱了自己就醒了。”
鱼智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家乡一望无垠的蓝天白云,有聚贤山上云雾缭绕的小小寺庙,还有大片大片的绿茵场,她斜靠在栏杆上,连旁边暗红的塑胶跑道都透着清新。
远处绿茵场上是一群正在踢足球的少年,鱼智只能隐约分辨出红色的德国队球衣和蓝白相间的阿根廷队球衣,她慢慢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那些少年的脸是不是也是曾经熟悉的模样。
可是越往前,绿茵场好像就越远,他们的脸也越来越模糊。
随后,她只听见“——砰”地一声。
哦,梦醒了。
是她花了三十块钱买了不到一个月的暖瓶碎掉的声音。
所以,那她现在是在医院?
刚刚是室友送她来的?
可是声音怎么变成男的了?
鱼智试着慢慢睁开眼,还没睁完全,就先感受到额头传来的钝痛。
奇怪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后脑勺着地的,怎么疼的是脑门呢?难道摔下来后还顺道滚了几圈?
那楼梯看起来那么高,怎么后脑勺一点都不疼?
鱼智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脑子上大学这几年本来就被磋磨了,现在可别更锈了。
可是摸了一圈,发现除了眉心正中间还有一点疼,其他地方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还有,这就是校医院病房?
她上了三年学除了买药还从来没进过校医院内部呢,原来里面长这样?
鱼智看着白的晃眼的天花板,心想自己还真是能自娱自乐,摔这么大一跟头还有空东想西想。
“诶老师,她醒了!”
旁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惊喜,随后,鱼智就看见了一张同样熟悉又陌生的脸。
男生站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急切问道:“鱼智你没事儿吧?头还疼不疼?”说着脸上竟泛起薄红,手指攥着衣服下摆,泄露出他的紧张:“那个……真是对不起哈没注意到你在那儿……”
他还在匆忙解释,鱼智则是被这张脸搞得懵逼,略带迟疑地张口:“.....焦建文?”
“啊?”名叫焦建文的男同学张大了嘴巴。
鱼智看着他不明所以的脸,再转头看看旁边的房间,确实是个病房没错,也确实像学校的那种简易小病房,只是——
她面前为什么会站着一个许久不联系现在应该在北方某重点高校上学的高中同学啊?
怪只怪鱼智身体一直都不赖,平时生病都是小感冒什么的在药店随便买点药就能解决,也因此和大学一样,高中三年,她也是从来没来过学校的医务室,自然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更是因此,她完全没有想到,倒下前的最后一秒,她默念下辈子一定好好学习的机会——
竟然真的!发!生!了!
“不是,你怎么会在这儿啊?”鱼智仍是懵的,问道。
焦同学更是莫名其妙,
“我刚刚踢球砸到你当然要带你来看医生啊,你这一下子就晕过去了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这有什么问题吗?”
“踢球?”
“对,刚——”
“呵。”焦建文话还没说完,旁边突然传来阴测测一声笑,
“熬夜,不吃早饭,剧烈运动,现在甚至开始有失忆反应,同学,你再这样下去下次见你可能就是在社会新闻上了。”
鱼智听着声音扭头看去,发现这个房间里除了她和突如其来的高中同学,隔着类似屏风的白色屏障,那边还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的。
男人带一副金丝框眼镜,长相斯斯文文,看起来有三十来岁,穿着白大褂是典型的禁欲那一款。
不过这完全不是鱼智钟的那号,她一向不喜欢这种衣冠禽兽类型的。
鱼智正要再次问话,焦建文就跑到了白大褂那里,“老师,您要不要再给我同学看看?我看她脑子好像还没清醒过来呢。”
“你去像她那样作息乱成一团你也清醒不了。”
“……”好的吧。
“……那她,确定没事了吗?不会有什么内伤吧?”焦建文还是知道自己的那两把刷子的,那球看着吓人,其实没多大劲儿,但毕竟还是第一次把女生砸晕过去,他心里总是毛毛的,因此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又一遍,等到白大褂第n次跟他说没问题,他才确定鱼智是真的一点事没有,她晕过去的原因也是因为熬夜和血糖低。
呼……不是他的问题就好。
“行了行了,醒了就赶紧上课去吧,要睡觉回去睡,我这儿忙着呢。”白大褂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等到鱼智跟着焦建文走到了门口,他才想起来似的叮嘱,“还有啊你,对就是你小姑娘,以后不许熬夜超过十二点,早上不许不吃早饭就跑步,记住了,我说的是不许,我是医生,你不许反驳。”
“……”我并没有想反驳。
这不用白大褂说,鱼智自己就肯定会照着做,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巴不得每天十一点准时睡觉,早上还能享受美美的早餐呢。
刚刚一会儿的功夫,鱼智晃了晃脑袋,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是重生了,但又怕只是一场梦,还悄摸摸地使劲掐了一把大腿,没想到是真疼。
所以,她也彻底清醒了,她,是真的重生了,重生到了高中,人生第一张判决书还没下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