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云欢cp》竹伊韵

6、真实与往事

　　寂静辽阔的夜空，繁星点点，一轮皓月当空，清冷的月光洒在茫茫荒漠上，无声无息。

　　放松下来后，李寻欢意识逐渐昏沉起来，面前龙小云忙碌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被拉入无尽的深渊，昏睡过去。

　　龙小云烤着羊肉和干粮的手一顿，把食物放到木架上，轻轻走到李寻欢身边蹲下来，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又探了探额头，好烫……

　　龙小云拿出丝帕，往上浇了凉水，放到李寻欢额头上，又给他盖了盖披风，刚要坐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听李寻欢虚弱地咳了几声：“小云，荒漠乏水，不要再浪费了……咳咳……”
　　“你管的太宽了，睡你的。”龙小云看也不看他，坐下拿起羊肉和干粮继续烤着。

　　李寻欢又昏睡过去，大漠的夜晚安静极了，除了火星“噼里啪啦”的声音，还能听到一些遥远空旷的鸟鸣声，也能听到李寻欢不安稳又迟涩的呼吸声。

　　龙小云举头望月，想起那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如今在这罕无人迹的大漠，他体会的最深。

　　从深邃的夜色里向西看过去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家乡，他仰望着漫天繁星，静谧而安详，仿佛还能看到璀璨的银河，他想，兴云庄也能看到这样的美景吗？那里的人都怎么样了？福伯的小孙子是不是都会满地跑了？阿婶家的灵芝是不是又在兴云庄卖了个好价钱……

　　半个时辰过去，在龙小云思绪天马行空中，食物烤好了，香气扑鼻而来，少年闭目一闻，饥饿感袭来。

　　“喂，醒醒，起来吃点东西。”

　　龙小云走过去，蹲下来拍拍面前正昏迷着的人，李寻欢迷离中撑开眼帘，便看到龙小云那张放大的俊脸正瞪着他催促道，龙小云拿掉他额头上的丝帕，丝帕竟已被烤干了，抬手一试额上温度，还是滚烫。龙小云神情顿时冷了下来，“起来。”他说。

　　李寻欢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可无奈，他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对龙小云笑了笑：“你先吃吧，我等会儿再吃……”

　　龙小云一句话没说，冷着脸来到他身后，在挡风壁上搭了张破毯子隔绝了凉气，蹲下来将李寻欢扶起靠在身后的破毯子上。

　　“给。”龙小云顺手将用木棍穿好的烤羊肉塞到了李寻欢手上。

　　拿着手中的羊肉直直的坐了会儿，李寻欢方才清醒过来，看着对面龙小云狼吞虎咽的样子，他笑了笑，将手中羊肉撕成两半，递到了龙小云面前：“你吃吧，我吃不下这么多。”

　　龙小云饿得厉害，虽然知道李寻欢所说的又是唬人的话，可肉送到了眼前，于是心中一番挣扎。看着龙小云纠结的样子，李寻欢又将手中羊肉又往前送了送：“吃吧。”

　　“你只吃这么点？”龙小云犹豫地接过了烤羊肉，试探的问了一句。

　　李寻欢也不答话，只捂着胸口低低咳了几声，喘匀气息之后吹了吹羊肉上的炭灰，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切，吃个烤羊肉还这么文绉绉的。”
　　龙小云原本还心中有些不忍，可看到李寻欢吃羊肉的干净样子，再看看自己一副饥不择食的德行，心中一个不高兴，冲李寻欢翻了个白眼就闷头接着吃起来。

　　待龙小云吃完把木棍扔进火堆时，抬头正看到对面李寻欢慈爱温暖的目光望着他，龙小云心里一颤，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龙啸云，他很少这样看着自己，大多是严肃严厉地，亦或是在众江湖人物面前微笑着注视着自己，可龙小云有时候也弄不懂父亲笑容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不要这样看着我！”
　　龙小云避开李寻欢的目光站起来，遥望中原的方向。隔了半晌，突然道：“我记得很早的时候，百晓生编过一个什么百器谱，广列江湖风云人物的武功排名：第一，天机棒，第二，子母龙凤环 ，第三，小李飞刀 ，第四，嵩阳铁剑 ，第五，温侯银戟 ，第七，蛇鞭 ，第八，金刚铁拐 ，第九，青魔手 ，第十，东海玉萧……我记得可对？”

　　他回身看着李寻欢问道，跳跃的火苗映入两人眼中，龙小云自李寻欢浅笑的眸中仿佛看到一种称之为沧桑的东西，只见李寻欢无力地斜靠着挡风壁涩然笑道：“这都是多年的旧事了，想不到你还记得这样清楚。”

　　龙小云自怀里拿出当年李寻欢赠他的飞刀，转来转去的把玩着：“我记性一向很好。”

　　说着还学着李寻欢的样子把飞刀扔了出去，飞刀自龙小云手中发出，歪歪斜斜地撞到了不远处的石壁。李寻欢笑道：“飞刀不是这么用的，要用手腕的力量，指尖要稳，瞄准目标之后坚定的射出去。”

　　“哼，用不着你教～”龙小云跑过去把飞刀捡回来，仔细观察着，脑子记着李寻欢刚才说的话，琢磨了一下，手腕发力将飞刀朝着一个方向射了出去，这一次刀的轨迹不仅稳了许多，速度也快了很多，还真有那么几分样子。

　　龙小云再次跑过去捡回飞刀时，脸上还挂着开心快乐的笑容，这一幕让李寻欢非常动容：“小云，你真实的笑容，真好。”

　　少年一怔，真实的笑容？

　　龙小云不知道他的生命中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快乐的，他只知道要笑，应该笑，不管是冷笑还是讽刺的笑，因为父亲跟他说，笑容是件很好用的武器，笑可以赢得朋友，可以迷惑敌人，可以欺骗自己。

　　父亲不但教会了他笑，还告诉他很多技巧，可是父亲从来没告诉他应该真实的笑，真实往往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就像刚才，心弦一动便笑了，他没有想到要笑，也不知道自己笑了。

　　所以父亲是拒绝真实的，他说真实往往会暴露自己的弱点。

　　父亲是虚伪的，所以他曾经很成功。
　　李寻欢是真实的，所以他被父亲抓到了弱点，任风华无双，快意恩仇，他仍在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口反复的痛着。

　　龙小云心里一惊，自己心底里竟然是这样看待李寻欢的。他开始矛盾起来，自己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不希望李寻欢死去。

　　少年又恢复了淡漠疏离的神情，把飞刀收了起来，坐到火堆旁一言不发地望着跳跃的火苗发起呆来。

　　“小云，你在羁縻卫所这些年，想家吗？”
　　龙小云抬头看着对面病弱的中年人，冷笑道：“李寻欢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想起过去，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堪？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兴云庄，也想念对你复仇的滋味。”

　　李寻欢没有在意龙小云话里的敌意，只是顾自仰头遥望皓月：“冰轮皎皎，如明镜玉盘，大漠无际，似江海无声，此月配此景，当真美不盛收，漠南的明月比中原如何？”

　　“并无分别……别有一番情致。”龙小云也随之望向夜空银盘，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李寻欢注视着正沉浸在皓月光辉下的龙小云，语重情深：“小云，你看，无论在中土还是塞外，我们头上的月亮都没有分别。这月光不仅照在中原，也照在这漠南。这天上的太阳，云里的雨水不会分别你是大明还是鞑靼。万物生化，只循天道，不守俗制。人生苦短，应对酒当歌，宽心疏怀，何必拘泥于地域疆界，桎梏于往事情仇？”

　　一番话说的龙小云心境开阔起来，少年将目光转向面前这个病弱的中年人，眼里竟带着些许亲近。
　　“是么，那你呢……？”
　　半晌，龙小云瞅着李寻欢，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有些毫不相干的话。
　　“我？”
　　李寻欢笑了笑，释然道：“我只不过是江湖一叶，就像那梅树上快要枯萎的枝条，很快便要剪去，而你，还是知春亭前含苞的海棠。你还如此年轻，将来...定会有更好的幸福等着你。”

　　龙小云看着李寻欢淡然平静地说出这番像是遗言的话，连同前面的开解也变得如此刺耳了。少年听着他说，神情却越来越冷。

　　“小云，飞刀一旦出手便无回头，人生亦是如此……咳咳咳，放过自己，勇于面对才能有个新的开始……咳咳……”说到后来，李寻欢不支的咳起来。

　　字里行间的叮咛嘱咐仿佛最后的轻语，加上那个残忍的比喻终于让龙小云崩溃了，少年“嚯”的一下站起身，疯了一样一脚踹翻了好不容易搭在火堆上的木架，火星四溅，只听他怒吼道：“闭嘴！我不想听！”说罢捂着耳朵蹲下来。

　　李寻欢静静地靠着挡风壁，望着龙小云的歇斯底里，手抚上闷痛的心口，“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鲜血沿着苍白的嘴唇流下。

　　他竟然庆幸龙小云捂着耳朵没有听到，闭着眼睛没有看到，他在想这样也好，让这孩子冷静会儿，或许会更好。

　　“李寻欢你说这些话就不考虑下我的感受吗？你太自私了……你死了我怎么办……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吗……？”少年有些嘶哑地声音飘来，语气却平静地可怕。

　　龙小云的话一句一句像匕首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扶着挡风壁站起身来，抬步离去，再不走，他恐怕掩饰不住胸口的疼痛。

　　对不起小云……在此时此刻，老天只给了我自私的机会，给了你勇敢的起点，小云，你要学会坚强，要敢于面对现实。
　　李寻欢勉强拖着虚浮无力的脚步，缓缓地捱过一个小沙丘，离火堆仅有十几米，然而他委实走不动了，他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胸口的剧痛折磨的他喘不过气来，他踉跄几步扶住一棵枯死的老树，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你吐血了……”

　　李寻欢诧异地望向身旁刚赶过来的少年，他脸上充满了不安，李寻欢一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你看错了。”

　　龙小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只是突然觉得害怕，因为李寻欢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流过血，他此时才恍然体会到李寻欢一生被情所困，为名所累，再高的武功和人格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我们回去吧。你休息够了，今晚就走，刚才的话是我为了报复你说的，你忘了吧……”龙小云一边说一边面无表情的搀扶着李寻欢往火堆走去。
　　“那是你的真心话……咳咳……”
　　“不是！我说了不是就不是！”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了声：“好。”
　　“你不是有个徒弟叫叶开吗，他飞刀学了多久？”
　　龙小云状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开儿聪慧，学了五年，小有所成。”
　　龙小云撇了撇嘴：“哼，你猜我多久能学会？”
　　李寻欢意外地侧头看他：“你……”
　　“在我没学会前，你必须要教我！否则，我一定杀了你的小徒弟。”
　　李寻欢没有询问这奇怪的逻辑，只是失笑轻声道：“好。”

　　夜空渐渐变得明朗了些，星辰皓月却变得模糊不清。

　　龙小云见李寻欢实在状态太差不能骑马，只得答应露宿一夜。

　　天色逐渐微亮，龙小云朦胧中张开眼，见李寻欢已经背着手站在枯树下，眼光投向远方旭日正在升起的地方，朝霞或卷或舒，金红色霞彩层层映染在天边。

　　龙小云揉了揉惺忪睡眼，一骨碌爬起来，牵马迎着朝阳走过去。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