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梢三寸雪》流水怜兮

3、姑苏公子3

　　面前这个所谓的陆小雪应该是西门吹雪，没有道理也没有依据，但叶孤城就是这么想的，或许和自己一样为了避免麻烦而随手杜撰了一个假名，不，那甚至不是他杜撰出来的假名，而是那名自称陆小鸡的家伙帮他杜撰的。但西门并没有对于对方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有所反应，反倒接受了这个古怪的代称，据他所知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只有一个人，陆小凤。
　　从刚进来开始，西门毫无疑问是最吸引他的人，他的气场，他的冷漠，他的剑，都在不断挑衅着叶诚敏锐的神经，那是一种对他而言极为罕见的热血沸腾的感觉，仿佛根根血脉都复苏了一般炽热的灼烧着他的奇经八脉。少见的，叶孤城感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血，自己的每根手指都在叫嚣着要和对方一决雌雄，因为对面是一个真正可以和自己一战的剑客，一个珍贵的对手。
　　但他现在并不能和西门一战，他的剑不在这里，为了修建黄石镇的机关密室藏匿谋反用的财宝，叶孤城已经把自己的剑当做开门的钥匙交给机关大师去锻造了，叶孤城至今还记得他用冷酷的声音说出这个决定时的表情，以及看着那把剑被工匠小心捧走时的心情。
　　一种想要杀人的心情。
　　可他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心情，那是不被需要的东西，会妨碍他的东西，为了抛弃这件东西叶孤城来到了这里散心，他知道自己最近非常失控，竟然丢下手下独自跑出来，甚至为了一个不起眼的毛贼狂追八百里跑到这条不认识的船上。他不应该做这些事，这些都是多余的不必要的事情，可如今他看到了西门的剑，与他的不相上下一把真正的绝世好剑，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将他的五指牵引捻在一起。
　　“你很愤怒。”西门忽然说道，叶孤城赶忙松开了握紧的手，他有些恼火的瞪了西门一眼，他很少被人这样看穿，但这一次他的确失控了，失控到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竟然勘破了他的心思。西门瞥见他眼底一闪即逝的愤怒，又把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那是一只漂亮的手，四肢修长指节处覆着薄茧，很熟悉的一只剑客的手：“最近我也在为家事烦恼。”
　　“家事？”叶孤城好奇的问，他倒是没看出来西门这样一个冷血冷情的杀手竟然会为家事烦恼，西门点了点头：“我夫人不想让我与仇家比剑。”
　　“荒谬，妇人之仁。”叶孤城拧起眉头，西门吹雪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放弃和自己的切磋？这真是个他想也想不到的理由，“你竟会为这种事苦恼，真是稀奇。”
　　西门摇了摇头：“我近来虽然多有被妻儿牵绊，但……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剑鞘，唯有这一点……”绝不迷茫。
　　“剑鞘？你正是横扫六合扬名天下的时候，要剑鞘何用？”叶孤城冷哼一声。
　　他这话……西门吹雪挑眉，对方并非如他所想是个完全脱离于世外之人，只不过他的入世与西门不同：“身在其中哪能弄懂那许多事理？我所追求的不过是出剑无悔，仅此而已。”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叶孤城反倒令叶孤城有些无地自容，他别过头去，对面的人与自己不同是个真正做到了诚于剑的人，而他，叶孤城哼了一声：“那你是选择家事还是剑道？”
　　“自然是剑道。”
　　与我不同的选择……
　　“可你会失去你此生唯一的剑鞘。”
　　“倘若能得证剑道，我……无悔。”西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直觉得长期郁结于心的气息终于散开了，不错，这便是他一直在寻求的答案不是吗？这也是他如今所面对的选择的答案，如往常一样不惜一切，哪怕舍弃此身也要证得剑道，那便是他的生活方式。
　　以及，存在的意义。
　　“你呢？又在为何事恼火？”
　　“俗事。”
　　西门默默低下头不作答，叶孤城好笑的问：“你不劝我舍弃那些身外闲事？”
　　“你连自己的本心都摸不清楚，便是说服你舍了这些闲事又有何用？”西门端起茶碗抿了口差，“当断时自会断了。”
　　叶孤城挑眉：“你说我如今所做之事不是我的本心？”
　　“你做此事至今可有为此苦恼过？”西门说道，“你的愤怒不过是因违背了自己的本心而生，是你的道向你提的警告，可你如今闭目塞听对自己的本心视而不见，我又有什么办法解救免除烦恼呢？”
　　叶孤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得不说西门的话很有道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愤怒，这或许是他早就丢失了本心……真是荒谬，他堂堂前朝太子嫡系自当以匡扶正道为己任，除此之外哪还有什么旁的本心？看来他对这家伙的期望还是太高了，就算剑术再强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他怎么可能理解自己的志向与本心。
　　想到这里叶孤城忽然没来由的烦躁，他越否定这个敌人就越觉得烦躁，看着他死死的捏着茶碗，西门这才慢悠悠的说：“都说敌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有时候甚至比你自己都了解你。”
　　“你有了解我什么？”
　　“你的心不诚。”西门盯着他继续说道，“你的道不正。”
　　“正与不正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叶孤城沉声说，西门却丝毫不以为意：“可你并没有离开不是吗？你还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
　　“我……”不想走，叶孤城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自他来到这艘船上到现在，花满楼邀请他坐下他便坐下了，邀他喝茶他便喝了，甚至让他等着他就等了，却从未生出过离开的想法。叶孤城笑了笑，“那么阁下可看出了我的本心所在何处？”
　　“有，也没有。”西门说道，“我还未见到你的剑。”
　　“中秋之夜你会见到它的。”
　　“既然如此我便拭目以待了。”西门这么说着，像是故意为了气他一般抄起自己的剑冲他拱了拱手，那把漆黑的古剑晃了晃瞬间点燃了叶孤城眼底的一簇火苗，他想起了自己的剑，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