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本色》天光乍白

5、第五章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这场谈话谈得甚是坦白。一时间空气静谧，气氛异常压抑沉重，姜妍实在忍不住，伸了伸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偷偷睨着眼睛瞟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姜白。

　　只见那人神色不起半分波澜，只是沉着眼睛注视着姜妍突然停在半空的手，随后皱着眉头像是思索了一小会儿，便也紧接着也拿起了筷子，却是同某人一样停在半空。

　　姜妍顿时了然于心。

　　她扒了扒盘子里的烧鸡，扯了一块放进碗里。

　　然而姜妍可能低估了这厮的理解能力，姜白虽然有模有样的学着，却是夹起一块肉，没有放进自己碗里，而是直接跨过一桌子佳肴，径自放入她的碗里。

　　蓦然间，姜妍愣了愣神，突然而至的举动让原本稍稍和谐了一丝的场面有些尴尬起来。

　　姬桁动了动唇，如虹光流羽的眼神暗了暗，最终还是一言未发。

　　于是本应该是不欢不散的筵席硬生生成了不欢但就是不散的局面。他有些哭笑不得，扫了扫对面毫无表情的姜白，那人在夹过一块肉放进姜妍碗里后，便又是一番正襟危坐，眼神是一派沉静，目光冷漠疏离甚至带着一点点清冷，如雪山之巅的万里冰川，毫无生气，却又带着一点别扭的温柔。

　　他刚想发问，不想对面男子已然轻飘飘地开口，“姜妍，吃。”

　　………死一般的肃静。

　　吃你大爷！！姜妍内心一阵咆哮。突如其来的存在感让所有人都有些吃不消。姜妍觉得她之前建立起来的所有的威信在这一瞬间全轰然崩塌。

　　心里好像有个小人在喊，姜妍你听，节操碎了一地。

　　姬桁顿了顿，虽然他的探子曾告诉过他，眼前这个白衣青年跟从北藏下来的姜妍关系十分密切，却还是不曾想这两人关系竟也如此微妙…

　　嗯…甚至是不同寻常。

　　他笑了笑，决定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场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哪位高人？”

　　“家仆！”

　　姜妍迅速接话，语气急迫到再度让姬桁愣了愣。

　　她只是怕这个小白脸再说出那个梦魇一般的两个字……

　　但是很快，她就看见姜白冷着眼神淡淡瞥了她一眼，接着便转过脸去看着窗外，从头到尾，至始至终，除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再无其他。

　　姜妍心里咯噔一下，一阵唏嘘，但是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她不仅毫无悔过之意，更是将一颗悬在喉咙口怕姜白胡言乱语的心放了下来。她轻轻呼了口气，又正欲开口，没成想，姜白那厮却突然站了起来。

　　紧随着，某人刚落下去的扑通扑通跳着的心又被拉扯着悬了上来。

　　此刻窗外，正是一片喧哗，敲锣打鼓，好生热闹。

　　周晋临率大军回京复命，鲜衣怒马，尘土飞扬。

　　姜妍仰起头，往窗外的方向瞅了瞅，刚好瞥到那身着银盔玄甲的人，不禁一阵赞叹，还以为天下尽知的周晋临是个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的粗犷男儿，却不想竟是生的如此唇红齿白。

　　骑在马上的人似是感受到焦灼的注目礼，便也顺着目光望了过来。只不过脸上却是一片寒意，显然，敌意有所指向。姜妍啧了一声，眯着眼睛，连连摇头，“你这太子，当的可真够窝囊啊！”

　　周晋临手握重军，身份地位不同一般，却连正眼也不瞧某人一眼，将人虚如摆设，还带摆谱的，这不是窝囊还能是什么？

　　姬桁也不怒，端着身子朝着窗外倒是笑的十分得体，他微微弯着眉眼，嘴唇轻扬起一个弧度坦然自若地回答道：“所以我需要一个不窝囊的人。”

　　“眼光倒是不错。”

　　姜妍坐回来，心情甚好，她生平最恨自命清高之人，跟姜家城里那群自诩无所不知的人一样，虚伪至极，虽然她却总是忘了自己也是深谙此道之人。

　　她夹了一片西湖鲤鱼放进嘴里，几乎入口即化，春风楼声名在外，果然不假。她以前就听姜宁说过，京都的春风楼做出来的菜比姜无做的还要好吃百倍，虽然夸大其词，却不得不说确实还别有一番滋味。

　　周晋临是绥王姬凌的人。姜妍虽在苍穹境不学无术，但必要的课程却是一样不少，即便身在北藏，对于京都之事，朝堂政局她也是无一不晓。姬桁虽贵为太子，却是生母不详，而姬凌，内里母支庞大，在外又深得民心，朝堂里起码半数人以上都是拥护他的存在，也真是不晓得姬桁这十几年来都在作甚吃。

　　姜妍思索了一会儿，看不爽周晋临自然也就看不惯姬凌，但对于这个窝囊的姬桁，她心里不免也是一阵踟蹰，把玩着手中的碗筷，心不在焉地说道：“不过拥立你，太费劲。”

　　他不过是永帝牵制各家的筹码，一无民心，二无臣意，拥护他实在不是一个最佳选择。

　　姬桁笑了笑，招呼侍从换来了一坛云中醉，他慢慢斟了一杯递至姜妍面前，缓缓道：“但是废我，太难。”

　　俊逸的面容笑起来，不知为何，她似乎看到了胸有成竹。姬桁说得并不无道理，他既能坐稳太子之位多年而不被罢黜，虽无民心无功绩，但也看得出确实不是什么省油之人。

　　“姜姑娘不妨试试江州的云中醉，绥王可是多年求而不得。”

　　云中醉是江州不言先生精心酿制的名酒之一，传闻不言先生生性薄凉不喜见客，看破红尘后便隐匿于江州空谷，唯一的喜好便是酿酒饮酒，对月当空。

　　姜妍尝了一口，唇齿间是化不开的酒香，她生平未喝过这么辣的酒，陡然之中竟能生出一股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她推了推酒杯，姬桁的意思她是明白了个大概。

　　他需要的是朝堂之上能有人为他站住脚，而对于生母不详的他来说，帝师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她勾唇，一双清明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盯着对面那人胸前一只翔舞的金凤，笑道，“不知道殿下知不知道一个词，叫做‘互惠’。”

　　姬桁闻言，失笑出声，“姜姑娘，你可真像一只精打细算的狐狸…”

　　彼时，姜妍才发现这人的眼睛生的分外好看，狭长的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样子很醉人，那样眉目如画的清朗公子样，却是像极了她印象里的某一个人。

　　只是……她沉了沉心底忽而涌上来的一丝柔软，别开了眼睛。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母，也没有什么菩萨心肠。从小，姜无教她最多的便只有心狠二字。毕竟在姜家这样尔虞我诈的环境里，想要活下来，就得有活下来的资本。

　　姜家，从来都是一座弱肉强食，胜者王败者寇的菩提城。

　　他们崇神自诩为佛，却都是没有慈悲之心的人。

　　“姜云城没有告诉你，姜家人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吗？”

　　她笑得讥诮，本是带着试探的心思，随口提了提这个人名，却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当即就戳到某人心口的一颗刺。

　　姬桁依旧不温不怒，眉眼间淡然却隐隐约约透露着戾气，这个名字是他无法避免的软肋，而他不知道，终有一天，姜妍这个名字，也会成为他心中一颗永远也拔不掉的刺。

　　“没有。”姬桁动了动唇，一抹冷笑浮在嘴角，这个女人，他已经说不清是爱多过于恨，还是恨大过于爱。

　　姜妍心下了然，转动着桌上的白玉杯，有些戏谑道，“不知道殿下诚意为何？”

　　“诚意嘛……”姬桁垂了垂眼睑，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道，“姜云城，想见你。”

　　“不知道这个诚意，姜姑娘还满不满意？”

　　她一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刻眉间轻皱，甚至还有些隐隐犯痛，她忽然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无声地将她拉入一张编制得巨大的网内，若是再往前一步，她可能也就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了。

　　“不要招惹是非，要记住你的目的只有姜家人。”临行前，姜无的话还历历在目。她身份特殊，所以她必须要尽全力保障自己的生命。自姜洵死后，姜家便不再是以前的姜家，而从那一刻起，所有蠢蠢欲动的姜家人都会将矛盾指向她的存在——

　　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姜妍。

　　而她所要做的是在这股滔天巨浪席卷而来之前，拼命周全，乘上一条好船。

　　“希望你会是一条好船。”姜妍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