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君》衣年

5、牡丹宴

　　两人回到家中，德三已经在府里等候多时了。
　　落了座，德三轻声回应：“殿下要找的人，多半在琪王府中，其风院有一名叫启玉公子的人，大概前两年进府，颇得琪王宠爱，相貌据说颇为相似。”
　　有容有点惊讶，琪王叔自从拥护当今圣上登位，愈发放荡不羁，整日一副闲散王爷的做派。府里的人进了一波又一波，不过这与六郎哥哥殷南离家的时间不符，他离家失去音信，是在六年前，应该锦王篡位之前才对。
　　有容复又问他：“消息可信吗？”
　　德三道：“寻人这种事，我也不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只是奴才有个相好，为其风院里公子裁制新衣的时候见过，我把画像一拿，她便认出来了。我把她也带来了，此刻在外面等着。”
　　六郎在旁边殷切看着有容，有容命人将那妇人召进来，那妇人看起来三十几岁，颇有几分姿色，说道：“那日奴家带裁缝伙计去其风院，裁缝量衣的时候我正在旁边帮忙选料子。奴家其他本事没有，认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那位启玉公子眼角也有一颗红痣，看起来……”她小心地看了看旁边的六郎，谨慎地说：“跟这位小郎君颇为相似。”
　　有容掂量了一下，又问她：“你有几分把握？不要害怕，本来寻人也没有个准的！”
　　那妇人先请了一句罪，接着说自己七分的把握还是有的。
　　将两人打发走，正在思忖中，六郎就扑过来问他：“那个琪王不是你叔叔吗？你能不能带我去认认？”
　　有容苦笑，琪王叔最近几年行事越发荒诞，有一次上朝时一身酒气，胡言乱语，圣上大怒，免了他的庶务。他反倒不以为意，乐得自在，整日不是去游山玩水，就是在其风院厮混。有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不过看六郎急不可耐的样子，也答应他会尽快安排。
　　第二日一大早，有容刚起床更衣，管家就急不可耐地进来，有容看他急吼吼的样子，忙问什么事，管家说递上手上的帖子：“琪王府送来一份请帖。”
　　有容打开帖子一看，真是想瞌睡马上送来了枕头，琪王府三日后大开牡丹花宴，这就是请帖。琪王府种植有艳色牡丹，盛开之时绝美，只是这牡丹花宴不仅赏牡丹，还赏美人，宴会一般比较混乱，有容一般都敬谢不敏。只是这次，少不得要走一趟了。
　　有容想的是三日后自己只身去一趟，去探探那启玉公子的底儿，只是六郎坚持要去，说是他们兄弟熟悉，只有他去认人才放心。有容劝不住他，就命人给他装扮一番，扮成一个随身服侍的小童儿，嘱咐他进了琪王府紧紧跟着自己，不要乱走乱动。
　　这日，琪王府大开牡丹宴，早早听说外甥要来，琪王在府门前热情地接待了有容一行人。有容看着这久违的叔叔，发觉再也认不出四年前那个挡在自己前面护送自己的小叔叔了。
　　六郎也在有容身后看着琪王，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瘦削，面目有些浮肿，好似宿醉未醒。只有那双眼睛大大的，偶尔掠过神采，透出以前英俊的影子。突然，那双眼睛扫过自己，六郎连忙低下头，幸好他只是一眼，并没有多做留意。
　　入了宴，发现上次吃酒的裴闻也宴席之中，旁边立着的可不是上次献酒的青素吗？有容举起酒杯遥遥示意，这边裴闻和青素也早早注意到了有容。
　　六郎此时正往席上打量众人，只是遍寻也不见人影，青素本就一直注意这边，就俯下身跟裴闻咬耳朵：“你看容小王爷今日带来的侍从，似乎有些异样。”
　　裴闻看了一眼，说道：“怎么了？看着一团孩子气呢！”
　　青素撇撇嘴：“似乎生的太好了些，这么个宝贝在身边，小王爷不动心？”
　　裴闻仔细一看，捏捏青素的手：“我却看着不如你。”
　　青素摇摇头，他平日最爱研究装扮，仔细看便看得出，这少年也装扮了一番，只不过，确实为了扮丑呢。
　　这边宴会上莺歌燕舞，自然十分奢靡，来场也大都是耽于享乐的人。只是有容和六郎寻遍全场，也没有发现所谓启玉公子的踪影。
　　两人便借口离场，往场外走，刚出院子，便看见一个捧茶巾的小侍从向有容行礼，有容便叫住他，借口请他引路到园子里逛一逛。如果他记的没错的话，牡丹园正好在琪风院外面。
　　随从边领着二人往牡丹园走，有容看他形容尚小，便问他几岁了，何时来王府当差的。他一一回答了。又装作无意问他说：“刚刚听宴会上裴大人说起，府上有一位启玉公子，容貌十分出挑，今日却没有出面吗？”
　　随从回答：“今日确实有几位问起，只因我家主子宴饮，必回领公子在旁的，只是昨日启玉公子似乎耍小性儿，惹得主子不快，这才没有让他随侍。”
　　有容笑笑，耍小性，自然是在其风院呆着了。
　　随从又道：“其实启玉公子不仅生的好，琴艺剑术都是顶尖的，对我们下人们也和气，就是一碰到主子，十天半月一大气，三天两天一小气，我们传话的也十分难办呢！”
　　正说着，到了牡丹园，果然满园艳色，令人叹服。把随从打发走，两人便往院子里走，走了一段，正看见牡丹花丛中，一人背对站着，身段风流，束手而立。六郎不由得顿住脚步，呐呐道：“哥哥……”
　　那人听到有人靠近，转过身来，一张精心装扮的脸，有容还是能看出，与六郎面目颇为相似。
　　然而六郎已经呆了，并且感到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心里已经明白，这不可能是他的哥哥，殷南不会有这样戒备飞扬的神情，还有过分柔媚的声音：“你们是谁？”
　　这边有容已经反应了过来，看六郎低着头一言不发，就自报了家门，并且试着搭话：“来的路上听府里的人说，启玉公子容色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人却冷淡地一拂手，负气地说：“他们嘴里能有什么好话？无非是说我……”又撇了撇站在旁边的六郎一眼，“小王爷过奖，身边有如此绝色在旁，还能看得起在下。”
　　有容一笑，心里又一次后悔让六郎跟着，嘴里说：“不敢当，这只是我的仆从，还是小孩子呢！”
　　启玉却不管这些，说道：“家里有了宝贝，就应该好好藏起来，不轻易示人才对。小王爷带着这么个美人儿招摇过市，就不怕别人……”
　　有容一凌眉，问道：“怕什么？”
　　启玉接着说：“怕别人说外甥也学着给叔叔府里塞人了！”说着走进六郎，伸出纤长五指要抚摸六郎的脸，六郎躲开了，他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咱们府里的王爷最爱这样的长相，小王爷难道不知道吗？”
　　有容和六郎看他慢慢收回手，转而轻抚上自己的眼角，说：“不对，这里还少一颗痣呢！不过没关系，王爷会给亲手你纹上去的，就像对我做的那样……”
　　说完他像是突然发了癔症，抬起眼来瞪着六郎：“我恨！我恨这张脸！”但是放在自己脸上的指尖却不肯用分毫的劲儿。
　　有容觉得他这样子近乎疯了，话里却是有话，还想再问，确实听见园子外有远远一阵脚步声，听着来的人还不少，应该是宴席上的人到牡丹园了。本来没事的，但是听着这疯里疯气的人说了一通，就觉得六郎在这里打眼十分不当，不由得进退两难，院子那头是其风院，万万不肯让六郎进去的。
　　旁边的启玉确是瞧出来了什么，凉凉道：“小王爷莫不是临阵又不舍得了？”
　　有容听他这话，直接问道：“公子却是有办法？”
　　启玉道：“不如让这人儿先去我那里避一避，等人走了，我只会送他出府，一个时辰之后你只在后门接着就成。”
　　有容尚觉得不妥，只想着反正进府的时候王叔并没多看六郎一眼，如今带着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正想拒绝，没想到六郎对启玉直接说：“那咱们走吧！”
　　便跟着启玉迅速闪过前方园门到其风院去了。
　　有容知道他还想试试这启玉的底细，兼之这两人消失的飞快，只好探口气，转过身装出赏花的样子，迎接即将进园子的王叔。
　　琪王果然被簇拥着到园子里来，沿着小道碰见有容，忙把他招到身边来，问他：“怎么先一步到园子里来了？”
　　有容恭敬地说：“我多喝了几杯，到园子里散散心。”
　　琪王笑着对身边的人说：“我这个外甥，小时候是最亲我的，一口一个小叔叔十分可爱。”又转过来对有容说：“如今长大了可是看不上叔叔了。”
　　有容看着这三叔，道：“我断不会如此，三叔说笑了。”这倒是实话，有容永远不会忘记回王城的途中，琪王叔挡在自己前面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这样的恩情怎么能忘？
　　只是有容看着眼前这个被酒色泡透的人，发觉已经很难他看到之前的影子了。
　　那日回到王城，城内酣战未歇，在进城时琪王侧脸问有容：“若是我们赢了，你小子第一件事准备干吗？”
　　有容回他：“我想去找娘，然后大吃一顿。”当时抬起头反问他：“王叔呢？王叔会做什么？”
　　当时琪王的侧脸比现在凌厉的多，他抽出已经染血的剑，微微一笑：“战争要是赢了，王叔也尽完自己的责任了。自然是去做喜欢的事。”
　　等他安顿好有容，就提着剑往王宫去了。只是那一夜大战，琪王受了重伤，慢慢养好之后，却不见之前洒脱不羁的模样了。
　　有容始终没问他喜欢的事究竟是什么，他想如果问，王叔一定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