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茗茗是茶

3、第 3 章

　　迟璟收起手机，有意无意地看了俞时一一眼，俞时一正仰着头眯着眼看头顶那个大得出奇的太阳。阳光就洒落在他的脸上，阴影落下的地方勾勒出他精致的轮廓，美得像画中人。

　　光密室的个中原理并不难，但是在这种荒郊野外，普通人根本就不会想着在这山林中会藏着一个光密室，更何况光是意识到自己的脚下有四个影子，就连王昀这些见惯了犯罪的刑侦人员都慌了神，眼前这位俞老师，却好像一点都不慌乱，还这么快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俞时一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本身也还是个谜。俞时一适才的那套说辞，有多少真多少假，迟璟也不知道。

　　俞时一转回头时，迟璟早已把目光收回，他也没察觉迟璟刚才对他的一番揣度，只是隐隐担忧，“你觉不觉得，这里面的氧气越来越稀薄了？”

　　迟璟摇摇头，他还没感受到氧气减少，但是他明白俞时一的担忧：这是一个密室，四面包括头顶都是镜子，完全密闭的空间里，氧气含量是一定的，他们六个人在这里面呼吸、说话，都是在耗费氧气，呼出二氧化碳，这相当于只出不进，迟早这里面的氧气会用完。而且氧气越少，光的传播速度越快，再经过镜面折射，到一定程度，就会着火。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在这里面待得越久，风险越大，如果出不去，最后要么是缺氧而死，要么是被烧死。

　　“小狄！小狄！”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唐久和宁秋原手忙脚乱地扶着章小狄，章小狄的脸颊泛着过分的红，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应该是缺氧和中暑，快把她扶到树下休息！”俞时一扭头寻找着可以安置章小狄的阴凉地，突然发现不对劲，“迟队长。”

　　俞时一抬头对上迟璟询问的眼神，脸上写着惊讶，“这树，是不是没影子？”

　　迟璟顺着俞时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一面无论是树还是叶子亦或是石头，都没有任何影子。他扭头去看其他方向的树，地上都交杂着错乱重叠的影子，只有他刚刚看的这一面，没有影子。

　　“秋原，先把小狄扶到那边树下休息一下。”迟璟交代了一句，走到那棵没有影子的树面前。

　　“多给她喝点水，帮她扇扇风，降降暑气。”

　　俞时一匆匆说了一句，也跟着迟璟过去。

　　两个人在树前并肩站着，低头，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但再走近那棵树一点，他们的影子就变成了弯折的，投射在竖立平面上的影子。

　　不同于他们眼睛所看到的凹凸不平，歪七扭八的树干，他们的影子投射上去的，就是一个非常平坦的，没有任何障碍的平面。

　　俞时一伸手想要去碰这棵“树”，迟璟一把抓住他的手。

　　手心传来的冰冷的触感令迟璟一惊，完全不像是活人的温度，更何况现在头顶日光暴晒，每个人都热得不行，而俞时一的皮肤冷到隔着两层衣物都让迟璟不得不留意。

　　迟璟忍不住看了俞时一一眼，但俞时一的注意力都在面前这棵“树”上，没有看到迟璟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讶。

　　迟璟此时无暇多想，用手挡着俞时一把他往后推了两步，自己上前去碰那棵“树”。

　　迟璟的手没有像预想的一样是碰到冰冷的或是坚硬的什么东西，相反，入手的触感相当柔软，是像丝绸一样的面料，但是被拉红绷紧伪装成了一个平面。迟璟放在上面的手轻轻一动，就可以翻起一阵风吹麦浪般起伏的涟漪。

　　迟璟紧抿着唇，反手从自己的背后抽出一把小匕首，目光微凝，抬手，“嘶啦”一声，面前的一大片布面应声而落，露出其后的一小片灌木丛，灌木丛之后不远处……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俞时一把掉落在地上的幕布捡起来，稍微摊开，幕布的材质不知道是什么，很轻很薄，整块幕布上都画上了花、草、树、木，惟妙惟肖，几可以假乱真，直接在日光下看时其他无色的地方几近透明，“能把花草树木画得这么逼真的人，怎么会在这儿建一座光密室？”

　　听着俞时一像是自言自语的喃喃，迟璟收回匕首，踏步往幕布后面走去。

　　“俞老师，这什么东西啊？”那边王昀也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凑到俞时一旁边看，也被那仿佛打印出来的照片一样逼真的幕布吓了一跳，“这，是画出来的？”

　　俞时一点点头，听见有玻璃碎裂的声音，忙抬头去看，看到迟璟转头往回走，他站起身来迎上去，“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迟璟点点头，但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伸手拦住了迎面而来的俞时一的脚步，不让他走过去，“别看了。”

　　“怎么了？”俞时一一愣，这才发现迟璟的脸色非常烂，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刚才那句话，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了一下，好像是愤怒又好像是不甘。

　　俞时一生生地止下脚步，迟璟的这个反应……他知道了。

　　这时一阵风从迟璟打破镜子的那处空缺中吹进来，席卷着厚重而凝滞的血气，钻入在场每个人的鼻孔，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以及……尸臭味。

　　唐久刚来刑侦队不久，从来没遇见过这种现场，像是把人整个沉在血海里，你不呼吸还好，一旦想喘口气，连着血夹着肉的血块就会堵塞口鼻，像硬生生食人血肉一样，这股恶臭冲得唐久直冒金星，没忍住，直接翻过身吐在了树根边上。

　　别说唐久了，就连已经入行近十年，见惯了大小罪行罪案的迟璟，此刻都难以自持。

　　由此而知，镜子后面的场景有多惨烈。

　　俞时一立在原地，腥臭味萦绕在鼻尖，他的目光像是能越过挡在他身前的迟璟，越过这中间层层的阻碍，看到那白骨盈野，流血漂橹的样子。

　　他低下头，攥紧了拳头，迟璟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发现眼前这个人的身子绷得像一块木头。

　　“俞老师。”

　　迟璟的声音把俞时一唤了回来，俞时一抬起头，目光有些涣散。

　　“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处理。”

　　俞时一像是没听见迟璟说的话，仍旧呆呆地立在原地。

　　迟璟只以为俞时一是受了过度的冲击惊吓，一时缓不过来，侧头跟旁边稍微缓回来一些的王昀示意，“王昀，你陪俞老师回去那边坐着，别过来了。让秋原过来。”

　　“俞老师，走吧。”

　　王昀走过来作势要扶俞时一，却被俞时一往旁边侧了一步躲开了，他看着王昀，有些抱歉地颔首，随后看向迟璟，“不好意思，我得过去。”

　　“俞老师，那边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了。”王昀劝道。

　　俞时一却摇了摇头，还是看着迟璟，“我得过去。”

　　“为什么？”

　　迟璟站在俞时一面前，脚步没有挪动分毫，完全挡住了俞时一的去路。

　　俞时一沉默地跟迟璟对视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迟队长担心的是我受不了这种冲击的话，那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不怕这个。”俞时一讲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已有些强硬，“如果，迟队长是担心我的身份不明，不知道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联牵扯，会不会影响你们办案的话，我也可以明确告诉迟队长，我跟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关系，这个村子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也不想阻碍你们办案，我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完就走。”

　　迟璟挑着眉听俞时一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着，越发觉得俞时一这个人不简单，但他只是顺着俞时一的话问下去，“你要做什么？”

　　俞时一迟疑了一下，迟璟转头就把一旁的王昀调走，让她去让宁秋原过来。

　　俞时一低头吁了一口气，抬头再看迟璟时，刚刚露出来的一点坚决和强硬又收了回去，眉眼中又填满了柔和。

　　迟璟听见他说——

　　“我得给他们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