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囚徒》水与水瓶座

16、阶段性坦言

　　陈大人拿着内阁首辅圈阅完的公文有些迷茫的回了祠部，他在祠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干了三年，此前是在工部干了五年，这八年的京师行走岁月中没有任何一次公文流程进行的如此迅速、流畅，从草拟到钤印合计不足三日。两个白马寺的僧人，他本以为要让他们无所事事上十天半月，结果才招待了一顿晚饭，第二天就能送他们去誊抄，陈大人对于如此顺遂的事项心里起了嘀咕，但祠部是如此清水无关的衙门，哪里有什么可图谋之事，他摇了摇头，命人把刘林叫来，既然能够开始干活了，也就总有送走他们的时候。

　　卫勖和淳于嵬跟着刘林在巳时初刻进了院子，按照顺序自书架最上层取了六卷，开始了誊抄的工作。两个杂役自有其他工作要忙，这个三进院子打扫一遍也要耗费大半日时间，大小武不得入内，刘林也回祠部忙他的事，此刻反倒是他们二人可以说话的时候。

　　卫勖的字看上去有些底子，应是幼年时临过颜真卿，只是仍旧稚气未脱，大约过去了一个时辰，杂役过来送了午饭，陪着二人用过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师兄，”大约是吃完饭精神松弛了，卫勖此刻竟无法专注誊抄，眨了眨眼睛，又凑近了淳于嵬，“师兄我们誊抄完就回白马寺么？会不会还有什么变数？”

　　“我们誊抄完就回白马寺，”淳于嵬没有停下手中的笔，“昨日我已看过，白马寺最近一次的备档是在五年前，觉尘入寺也是在五年前，也就说觉尘的备档在不在都不好说，你我就更不用担心。不过，你我誊抄的事未必会顺利。”

　　“为什么？”

　　“昨天刘林送我们回去的时候，曾经对一个杂役有所注意，那个身形背影应该是陆正。看来是走了郭涛的路子，进来查探。陆正从一开始关注的就不是觉尘的死，他的目标在白马寺的度牒上，白马寺大火后，祠部就是他的目标。现下看来，只能如此推断。”淳于嵬挑了挑眉，示意卫勖不要停下手里誊抄的工作，声音压得极轻，“至于进来之后，怎么查找他要的东西，那是他的事，这个院子不能轻易进出，江成风的人又守在外面，陆正必然不会在你我誊抄时闯入，倒不用担心如何与他正面应对。大小武就是两个听话忠诚的士卒，可见江成风派他们来除了盯住你我之外，也就是示威而已，若是在祠部安排什么人跟大小武接头，一来难度大，二来我不认为江成风的能耐到了这一层。那么江成风的目标还应该在白马寺，他是要找人，活着的能说话的人。至于祠部，从刘林的反应看，除了郭涛可能知道点儿什么之外，其他的人皆是懵懂听命行事罢了。郭涛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配合了陆正，至少他们两方应该是一条大路上的，也就是都是京城朝廷的人。江成风能够领金刀镇的事，必然手持朝廷公文，金刀镇离白马寺太近又是楚国腹地，自然不是云州势力范围，所以江成风的任命仍旧是京城的意思。只是，江成风办的事是不是京城的就不太好说。陆正初来白马寺，尚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也就带了金刀镇上两个废物，那两个废物说漏了嘴，陆正是在觉尘死亡前一个多月才到金刀镇上任的。这样推算，觉尘的死是贝母山送陆正堂而皇之入白马寺查访的安排。”

　　“可陆正为何不直接闯白马寺呢，他既然是贝母山挑选的人，功夫了得，何必兜这么大圈子。”卫勖皱着眉，有些不解。

　　“白马寺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淳于嵬轻轻一笑，“不然会变成你我的藏身地么？”见卫勖突然僵在那里，淳于嵬蘸笔之余用笔管轻轻敲了下卫勖面前的镇纸，“了通师父就不是凡人，眼下我所知也有限，说不定你我誊写着也就知道了其他人的底细，如果我们誊写的是真的备档。”

　　寒气，卫勖觉得自己快被自脚心窜上来的寒气打击的站不住，淳于嵬的娓娓道来让他有些害怕，仿佛是可以吸走一切的泥潭，他被向下拉扯着，却看不清是什么，也挣脱不了。

　　察觉卫勖有异，淳于嵬想了下，调整了他原有的安排，“我被关在第十九层地狱，严格来说并没有断了与外界的联系，那个将我囚禁的人不过是在惧怕我、利用我、折磨我，所以我才能带你出来，才有人接应将我们送到白马寺，才能笃定时至今日贝母山方面仍没有发现第十九层地狱的两个重犯已经逃逸很久了。白马寺，白马寺里的人都是被迫避世之人，只不过大多数是准备将一生的秘密都真的埋葬在此，真正做个了却尘缘之人。了通收留我们时，以为我们也是有了此等觉悟。”

　　“所以那日了通说让你不要执着，是发现了我们终究要从白马寺出去？”卫勖像突然回魂了一般，出乎淳于嵬意料得插了一句。

　　“是。”淳于嵬倒一点不恼被卫勖打断，事实上这种来自卫勖的回应让他知道自己对谈话安排的调整是有效的，卫勖是个敏感而好奇的幼兽，不能让他惧怕，惧怕会逼得他远远得不再靠近，适度的坦白可以让敏感的卫勖从这种坦白释放出的善意中得到亲近的暗示，而好奇心将促使他继续围绕在周围，“我原来的计划是在白马寺待上两年，你我正是少年人成长之时，两年足以让样貌生出些不同，然后烧了度牒，届时会有人接应我们改头换面。到时，你是愿意与我同行或是真的天高海阔都随你。了通不是个凡人，我探查度牒存放情况是如此的小心，仍旧被他察觉，才有了那次警告。所以，意欲探查白马寺的贝母山方面一定对这个老邻居有所觉悟，这才没有让陆正莽撞得直接入侵查访，而是要通过查命案。”

　　“那为什么会是觉尘，你上次不是猜测觉尘是铁都尉府案件消失的五人之一？”

　　“李密的名字，铁都尉府的事，我非亲历，”淳于嵬眼睛里似乎有什么苦涩，“只是从别人提供的信息中做出的判断。为什么会是觉尘，我一时也没有答案告诉你。”

　　“那江成风呢？”卫勖又一次旧事重提，“江成风的样子可不像认错人。”

　　得蜀望陇是每个人的贪婪，这份贪婪是操控人的法宝，可有时这种贪婪应当被上位者压制。淳于嵬看着卫勖，之前的坦白让他得意忘形了么。

　　“卫勖，”淳于嵬的声音变得有些空洞缥缈，“我说了很多，你呢？”

　　卫勖手一抖，刚誊写的一页被墨点阴湿，不得不重新来过，他团皱废纸，没有再铺新纸，声音轻而迟疑，“我，可不可以，以后再说。”

　　有风吹进厢房，撩动二人僧袍，吹得纸张沙沙作响，淳于嵬的眼睛眯成细线，一种愉悦感浮上心头，他仿佛是听到了锁头松动的声音，卫勖这次说的是“以后再说”，而不是“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以后？这个以后不会太远。

　　淳于嵬用笔管挑起卫勖的下巴，笑容极尽温和，“不急，师兄可以等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