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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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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和你爸爸,准备要离婚了…”
后来的那些解释,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虽然早就想到了这样的剧情,可是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难免有些难过。
清晨低着头,玩弄着衣角。白色的布料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他后知后觉地停下了手,想要扯平褶皱,却怎么也消除不了痕迹了。
一阵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带着雨后的泥土味道。风挟凉意爬上皮肤,他止不住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叫你多穿点衣服,你不听话。早上刚下了雨,冷得很…”杨子君皱眉看他,嘴巴不停,没说几个字就要瞟于序致一眼,似乎在表现自己的关心有多真诚。可她甚至都没有起身去关下窗户。
清晨只习惯地当作耳旁风,于序致倒先受不了了。
“行了,你扯这些无关紧要的干什么啊。现在在说我们离婚这事儿呢。”于序致拍了拍桌子,转头用鼻孔出气,很是不耐烦。
“这不是在说吗,着什么急啊。于序致,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过啊!那行,明儿我们就去签协议。你不想过,我还不想过呢!我为这个家,不说呕心沥血,那起码两个孩子是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吧!一家四口,吃喝拉撒,哪个不是我在管?还有你那躺在病床上的妈,一年四季全是病,哪次不是我一个人照顾!你呢,你做过什么吗?你眼里只有你那画,你有本事,不要你的妈你的孩子啊…”杨子君越说越激动,干脆站了起来,指着于序致鼻子,咄咄逼人。
“杨子君!”于序致也站了起来,胸腔剧烈起伏。他似乎想与她好好争辩一番,可终归他只是个文人,又怎么能争得赢在市井中身经百战的妇女,他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怎么会娶了你…”
也许是这句话正好戳了杨子君的心,她居然哽咽起来,带着哭腔还是不依不饶,“于序致,嫁给你真是我倒了八辈子霉…”
清晨又打了个喷嚏。他干脆起身回到了房间,锁上门,在窗台前坐下发呆。
外面的争吵声不绝于耳,聒噪得像是夏日榕树上的鸣蝉。
他叹了口气。然后打开手机,将音量调至最大声,放起了歌。
他将整个身体瘫在椅子上,头向后仰。又伸出双手,蒙上了眼睛。
争吵声渐渐消退,被抒情的音乐所代替。
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清晨?”
是父亲。
清晨睁开眼,坐正,将手机的音乐声关掉,起身打开门。
于序致看着他,一脸愧疚。
清晨倒退,回到椅子上坐好。于序致就坐在了床上。
“清晨,你,有什么想法吗?”语气有些小心。
清晨摇摇头。
“嗯,你现在也成年了,我相信你可以懂得这些了。我和你妈妈,你也知道,老是吵架。我和她,要不是看在你和时雨的份上,早就离了。现在,你长大了,时雨也懂事了,我们,天天吵也实在是很累,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解脱了。清晨,你,会理解爸爸妈妈的吧?”于序致笑容有些勉强。
清晨点头,依旧沉默。
于序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也没有说出来。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喂?贺医生…我妈她怎么样了…好好好,知道了,我马上来…”于序致挂掉电话,急匆匆地拿起外套,跑了出去,“杨子君,走,去医院,妈又出问题了!”
“呵,你现在知道要找我了?于序致,我真是欠你的!”杨子君骂骂咧咧地跟着跑了出去。
客厅的门被轰地关上。
一切又归于平静。
手机突然响起,清晨点开,发现是于序致发的短信。
“厨房有饭,记得热了吃。”
清晨关掉手机,扔在床上,自己也一下子倒了上去。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排在现实之外。
墨色渐浓,眼睛的优势在夜晚减退,那些白日里听不见的金属声、叹息声便在耳朵里张牙舞爪起来。
清晨翻来覆去,终于发现饿极了是睡不着的。
他又爬了起来,去厨房热了饭。所谓饭,其实只是一大碗汤,和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冷饭。杨子君向来懒得做饭,更何况时雨也不在,她就更加敷衍。
蓝色的火焰跳动着,像有生命。白色蒸汽在锅内蓄势待发,只需到达某一个点,它就能喷薄而出。
清晨走回卧室,拿出相机,在厨房里拍下了这一刻。
他只是习惯性地把他觉得美的东西记录下来,画画时也许能用上。
把相片往回翻,是几张星空的照片。那是很早之前,他去山上喂了好几晚蚊子,才等到的那一夜璀璨星空。
追寻美好的路上,总是磕磕碰碰的,愿意坚持的人才看得到风景。他知道的。
按了按键,再往前,是时雨的照片。
在篮球场上,闪闪发光的男孩。
清晨淡淡笑了。
时雨比他小五岁,现在在读初中。拍下相片时,是时雨邀他去学校看自己的比赛。那时,看着在人群中笑容闪亮的时雨,清晨便情不自禁地拍下了这张照片。他与时雨,虽是一同长大,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时雨可爱,不是那种故意造作的表演,而是小男孩独特的小聪明劲儿,他总会在各种小地方出其不意讨人开心。跟时雨比起来,他自然是要黯淡失色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与你相似的人。你们流着同样的血液,过着差不多的人生。可是他,总是比你更受宠爱些。
热汤里拌上饭,再加上一点酸萝卜。
清晨也吃了一碗。
毕竟不吃也只有饿。
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电话。
清晨冲洗干净最后一个碗,并放回碗柜。又擦干净手,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
是于序致。
“喂,清晨啊,晚饭吃了吗…喔,没什么,我就问问…清晨,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许先生吗?就是我住在山上的那个故友。你不是一直想重考美术学院吗?许先生最擅油画。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你收拾一下明天去他家吧。奶奶这边,有一些问题,不过没事,你不用担心。只是你妈她必须要留在医院照顾奶奶了。我工作室也还有工作。时雨就让他呆在婆婆家吧,也有人照顾。只是现在,我们没有时间照顾你了。你就去许先生那里好好学习一段时间吧。我明天早上八点去接你,我送你去…清晨,你在听吗…”
“嗯。”
“清晨…”
清晨清楚地听到了于序致长长的一声叹息。
“清晨啊,许先生人很好,你好好地跟着他学。山中艰苦,你也正好磨砺磨砺。你现在大了,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吗?爸爸妈妈终究只能陪你一段时间,你的人生,你自己得好好过。不要因为大人的一些事,你就轻易地放弃自己了。爸爸年轻的时候那么难,却还坚持画下来了。你也绝不能放弃自己,知道吗?”
“嗯。”清晨轻声答应。
走了也好,不用再听烦人的吵架声了,清静。
挂掉电话,清晨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要收拾东西。
虽然是七月,但春和的夏天从来谈不上炎热一词。这是清晨喜欢春和的原因。夏天不会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山下都有凉意,山上肯定更加清冷。
清晨便收拾了几件长袖。除了衣物,他只带了相机和几本书。一个小小的箱子,还剩了不少地方。
画板和颜料,那位许先生应该会有吧。
清晨想着,只带了自己用得顺手的几支画笔。
第二天,天气难得放晴。春和已经连下了十几天雨,再下下去,人就得和棉被一起发霉了。今年夏天都这样冷,冬天还不知道会冷成什么样子。
清晨坐着,看着表。
已经八点半了。
于序致终于打来了电话。
“清晨,医院这边出了点事。我脱不开身,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自己去吧。地方也不远,就是要爬山…”
清晨挂断了电话。抄下地址后,直接把手机关了机。
那个地方在春和的边界,说不上远,也说不上近。
清晨直接在楼下打了车,到山下的时候,刚好九点半。
因为是晴天,所以没有雾气,整座山都清晰地耸峙在眼前。山不算特别高,也不陡峭,郁郁葱葱。树木品种良多,紧密挨着,绿得深深浅浅。抬头向上望,依稀能看见角落处有栋楼房,躲在绿墙里,独自成栋,安安静静。
清晨拖着箱子,顺着台阶弯曲向上。爬了半个小时就到了半山腰。
现在他面前有两条路,右路宽敞些,可以一眼看到走向,左路则幽暗些,路两旁结满了不知名的红色野果。
清晨从口袋里拿出纸条,上面清楚写着向左前行便能到达。他仔细望了望,小路前方被繁茂树叶遮蔽,完全不像有人家的样子。
但他只思考霎时,就笃定地拖着箱子从分叉路左边一直走,约莫五六分钟,再拐了一个弯,便豁然开朗了。
眼前是一小院,院里是一栋两层房屋。怪的是,屋子最底下由木桩支撑,房屋距离地面大概十厘米。清晨觉得眼熟,再想想,这不是日剧里的和式房屋吗。两人抱的硬木在四角做支撑,再镶嵌几块雪白薄墙,其他墙面则是可左右推动的榻榻米移门,既是门也是窗更是墙。那木门雕刻精细,虽是镂空,却夹着白布,不至于将屋内暴露地一览无遗。
木门前,有两步路的空地板,清晨猜,应该是玄关吧。木门开着一扇,里面没看见人。
清晨走近,在木地板前踟蹰。
里面看着没人,自己是否进去呢?
“是清晨吗?”男声从屋里面传出。声音清晰干净,又带着些沉淀,若是要形容,那就像山中流淌的石上清泉。
清晨只是听着这声音,就紧张顿消。
“您好,请问是许老师吗?”
“进来吧。”
“好。”
清晨准备一脚跨上去木地板,脚没落地,又收了回来。
里面的人似乎能看到他的窘境,又说道:“玄关处有拖鞋,你换上吧。”
他这才看到木门内侧摆着一双棉质拖鞋,想必是为他专门准备的。
清晨走去换上,然后将自己的鞋子在玄关处整齐摆放,起身后把箱子留在了玄关。
他不敢细细打量,抬头大概看了一眼许先生的位置,低着头走了过去。
他在茶桌前伫立,行了一个礼。
“许老师好。”
受礼的人却笑了。不是嘲笑,而是一种觉得很有意思的笑。
笑得很清脆。
清晨抬头,这才看清这位老师的脸。
大约三十岁,有棱角但不锐利,似乎是因为他很瘦削。头发不够整齐,一看便是不常打理。他很白净,是不晒太阳的那种近似病态的白。眼中有一种温和的柔光,让人不自觉放松。眼角有笑意,所以露出少许纹路,岁月并没有厚待,依旧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他身上那种安静的气质却又淡化了这纹路,只让人觉得一切在他身上都是刚刚好。
好特别的人。
许自容随意地坐在茶桌前,穿着件棉麻的白色衬衫,看着很舒适。清晨再仔细探究,才发现他背后,突兀地放着一个轮椅。而他的腿,也是直直放着,没有什么反应。他竟,双腿不便吗?才需要这轮椅。
清晨有些恍惚。
“怎么了?”许自容看着眼前呆愣住的男孩,觉得很是有趣,“怎么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清晨清醒过来,一瞬间有些慌乱,“呃,是因为,我没想到,老师这么年轻。”
“啊,你以为,住在这山上还喜欢画画的,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穿着道士服的老头子吗?”
“不是不是。”清晨被他一句话说的脸红。
“小朋友真可爱啊,”许自容弯着嘴角,端了一杯茶放到清晨面前的桌上,“坐吧,不用这么拘束,这儿就我们两个人。我向来随意,你也放轻松。虽然你是来学画的,但我们相处可以自在些。”
“好,谢谢老师。”清晨盘腿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发现味道竟有些甘甜,不像那些茶那样苦涩。
“你觉得这茶怎么样?”许自容问着。
“嗯,是甜的,一点也不苦。”
“那你觉得为什么是甜的?”
“呃,是因为是用这山里的泉水泡的吗?”
“嗯。”
“原来如此。”清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许自容似乎憋着笑意,然后终于忍不住,“你这小朋友怕是电视剧看多了,山泉冷冽,泡茶是与众不同,但怎么会带着这样的甜味呢。”
“那是因为什么?”清晨好奇。
“当然是因为,”许自容把手中一小碟方糖放到他面前,“当然是因为放糖了啊。”
清晨挠头,恼怒自己为什么被捉弄。
“好了,不逗你了。衣物什么的都带够了吗?”
“带了。没带多少,不过我想,在这山里也不用太多那些东西。够穿就好了。”
“嗯。早上和晚上都挺冷的,记得多穿件外套。”
“好。”
“我带你去楼上的房间吧。”
许自容还没起身,清晨已经迅速推过来轮椅,“老师,我扶你吧。”
许自容望着轮椅愣了下,然后抿嘴笑了。“好啊,那你扶我吧。”
他被清晨从背后环抱起,小心翼翼地放置到轮椅上。轻柔地像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楼梯旁边有轮椅专用道。”许自容指了指楼梯的位置。
“好。”
楼梯在屋外。清晨推着他,上了二楼。二楼中间有一条走廊。左右各两间屋子。
“左边是我的卧房和画室,你住走廊尽头右边这一间,就在我的卧室对面。这间很久没人住了,不过一直都会打扫。还请你不要嫌弃。”
“不会不会。这里很好”
清晨是真心地觉得很好。从小到大,他都一直与弟弟分享着一件东西。现在,他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房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许自容打开门。风煽动灰尘,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不过才几天没有打扫,就已经积了这么多灰尘了。看来还是得要你自己再打扫了。”
“没事。毕竟是我住,自己打扫也是应该的。谢谢老师了。”
清晨打开窗子通风。发现从窗外望出去,可以看见春和的一个小角。街道依旧热闹,只是有点远。那种感觉,就像他只是一个世间的旁观者。
“这间的光线很好,你之后每天都要按时完成我的作业喔,不许有托词。”
“当然。”清晨点头。
“你会做饭吗?”
“会一点点。”
“那今天中午你做饭吧。”
“好。”
“厨房在楼下,你收拾好了就下来吧。”
“嗯。”
许自容转动轮椅,退出房间。
“我先推您下去吧。”
清晨跟了上去,将他推到楼下,才又爬到二楼收拾。
“喂?于老师,清晨已经到了……不用谢,只是住一段时间而已……反正我一个人在山上也无聊,正好可以作伴……我会看着他的,只是你知道我已经不做那些了……嗯,那就这样。有事我再跟你联系。”
许自容挂掉座机。推动轮椅,在门口停住。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这幽深的山林。
这山里,终于有点生气了。
“老师,你平时,都是用这个的啊。”下楼拿箱子的清晨指着座机,“山里,这个信号好吗?”
“你别小瞧它,这山上,还真是只有它有信号了。”
“喔。”
清晨点点头。将箱子拖至二楼。
真是来对地方了啊。以后世界终于可以不会那么聒噪了。
就让他待在这桃花源,做个与外间隔的安生人吧。
打扫屋子的时候,清晨在角落发现了一颗粉色的珠子。虽然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层灰,但细细擦拭过后,依然晶莹。清晨觉得很好看,便摆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