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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方寸得安(终) ...

  •   天佑二十年,安源村的两个书生在上京赶考的途中遇见一位因上香而迷失山林的姑娘,帮助姑娘找到家人后,姑娘对其中一个书生心生爱慕,想与之私定终身。但是该书生以有家室为由拒绝了她。与此同时,另一个书生对姑娘一见钟情,见姑娘被拒,便趁机说明自己的爱慕之意,谁料姑娘对前一个书生情意坚定,并没有接受他。

      于是,被拒绝的书生心怀恨意,用卑鄙的手段强占了姑娘,并将罪名嫁祸给姑娘爱慕的书生。不仅如此,他还趁姑娘去找爱慕的书生理论之前,将那个书生杀了,并伪造成是其自杀的假象。姑娘悲愤难当,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正当事情瞒不住,姑娘一心寻死之时,卑鄙的书生找到姑娘家,说愿意娶她……

      “我与章华虽是进京后才相识,但一见如故。每每见面不是研讨诗画,便是切磋文章,论大道、究生死,抹月秕风,对酒当歌,说不出的恣意快活……”

      “爹与百里先生关系这样好,为何之后却没有往来?”

      “那时我知道章华有一位同乡友人,借赶考之名进京玩乐,盗人财物带他一起厮混。我多次让章华与那人断交,章华于心不忍,我便怒其不争,与他割袍断义!唉!我言诤行非,不仅没有尽到友人的责任,还心怀芥蒂,与章华绝交后故意不去过问他的消息,以致那次百里大人找到我,我才知晓,章华竟已……”

      刘友无闭上发热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

      “爹,是百里先生交友不慎,心善被人欺。你已经劝过他了,不能怪你。”

      刘友无摇头:“章华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帮他,他死后我不仅没有替他伸冤,还与杀他的凶手比邻而居……”

      方寸第一次看见刘友无抹眼泪,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

      “爹,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不讲那些伤心的事啦!不然你女婿看见会多想的!”

      刘友无点点头,擦干眼泪:“你能与章华的儿子结为连理,是天定姻缘,我真正高兴。希望你今后贤良方正,好好对待你的夫君。”

      方寸瘪嘴:“别人都是怕女儿受欺负,你却疼没进门的女婿。偏心。”

      刘友无笑了笑,语重心长:“琸儿幼时丧母,少时失怙,为父寻仇之余还能发愤图强考取功名……”

      方寸忙打断他的唠叨:“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将百里琸当您亲儿子对待!”

      刘友无还想再交代两句,方金枝从外面走进来:“友郎,娘来了!”

      前几天,方宅分家了。左凝同蚕食鲸吞的阴谋和各院多年的历史积怨,终于让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在风口浪尖上分崩离析。

      除了太姥姥和二院的人继续留在旧宅,其余各院都陆续搬出去了。

      方寸重回天宝街的时候,记得娘与外婆的关系并没有多大进展。今天的大喜日子,她甚至做了好外婆缺席的准备,现在看来,他们一家应该离团聚不远了。

      方金枝和刘友无片刻不敢耽误,整理一番匆匆出门迎接。

      婚礼繁复的程序颇耗费精力,众人前院忙置,就遗忘了后院的新娘子,骤然冷清下来,也没人搭理。

      方寸饿的前胸贴后背,忌讳方金枝的警告,倒也不敢随便揭掉盖头撒野。她还在回味刘友无所述的往事,感慨命运制造的恩怨巧合,唏嘘之余,不免心疼百里琸的遭遇。

      褚林说,百里琸的父亲那年横死他乡,有个同乡书生偷偷给他带回了两件遗物:一张回字斗方,一只刻字玉玦。那人试图告诉他不为人知的隐情,却在不日意外遇难。

      百里琸自此察觉事出蹊跷,为查明真相,他答应了左凝同抚养他的条件:考取功名,出仕谋利。之后十年,他一边刻苦学习,一边暗中搜集父亲遭人所害的证据。从两件遗物入手,他已有不少收获。除去渐渐揭露的,刻字玉玦所指之人,他也在苦心寻找回字斗方的作画人。今年的百行会考,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初衷,便是寻找那位作画人。

      “……排除了刘先生的嫌疑之后,琸兄开始正式准备为百里先生翻案。他不打算轻易放过左凝同,就耐着性子周旋,只等左凝同步步往前,一击即中,再无翻身的可能。谁想方姑娘你却……”

      谁想她成了一个意外。她身中的那一刀逼得百里琸果断出手,结果了左凝同的性命。让仇敌身败名裂、诸罪加身,在忏悔中痛苦死去的收网计划,因她而全盘放弃。

      “琸兄说,他已在黑暗中挣扎数十年,余生不能再没有光。你就是他的光。”

      她总以为,百里琸是天上的月亮,众星追捧,高不可攀。能够着它的一抹温暖,便是庆幸。

      心悦君兮君不知。兜兜转转,她竟然也是他的光。

      不用父亲嘱咐,她自然会好好待他。

      方寸正胡思乱想,房门“砰”得一声,像谁是撞在了上面。一阵刺鼻的酒气从盖头下飘进来,忽浓忽淡地,在朝她靠近。

      方寸蓦地想起方尺。方尺那天得知自己要嫁给百里琸后,摔了一晚上的东西。昨晚更是喝得烂醉,胡说自己是朱雀,扬言要烧房子跳进去化鸟,闹了不小的动静。

      她想,今天趁大家忙活,她身边又没有人照应,会不会是方尺特地过来找她“算账”的?
      她知道方尺对自己的心意,但感情这种事,从来没有人敢说强扭会甜。何况,他们两人向来为敌,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大骂一顿叫他滚回去?还是好好教育他,他们是一辈子的姐弟?

      或许在以前,她会慎重处理这种棘手的感情纠葛。但如今,她即将成为百里琸的新娘,面对自己郎君的心力都不够,真的无瑕再去管别人的心思。

      无论如何,如果方尺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一定六亲不认。

      注意打定,方寸咽了咽口水,悄悄摸上旁边的如意秤。

      “方寸,恭喜你。”

      一双黑绸银边的布靴出现在喜帕下沿的视野里,尽管混着醉后的鼻音,方寸还是认出了来人。

      “瀚海舅舅?”她疑惑着想把盖头揭开看看,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

      “说几句话就走。”

      左凝同死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方瀚海、方渺渺兄妹原来并非方琉璃的亲生孩子,而是左凝同为了能继续待在方家蚕食家产,在慈幼堂捡来的两个孤儿。如今除了病危的老太太时而念叨几句,再无人关心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左凝同身后定罪之后,方瀚海方渺渺二人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方寸也曾为自己痛失一位好“舅舅”而难过,不过很快又沉浸在与百里琸成婚的喜悦中,倒也渐渐将方瀚海抛于脑后。

      却没想到,他今天会突然出现。

      “方寸,对不起……”方瀚海忽然低声道歉,“我爹对你、对方家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我不奢望你能原谅他。这些年,我们在外面赚了不少,这是所有的田地和房契,今天都交给你。”

      一个黑漆檀木匣子出现在盖头下方。

      方寸倒抽一口气。她曾听说城内繁华地段十之五六都是方氏左老爷的,教育新政颁布后,新建造的私塾里,更有十之八九在他的名下,更别说城外良田庄园……

      所有资产……那得值多少钱?!

      “这……我不能收。”

      “这本来就是方家的,如今物归原主罢了。”

      “不不、要还也是还给当家太太,我、我怎么能拿呢!”

      “我只想给你。”

      方寸还欲推辞,耳边一热:“我希望,你能收下。”

      灼热的气息混着酒气,令方寸心中莫名一跳。她感觉手腕的力度又加紧了,握得有些疼。

      她忽然有些害怕,想赶紧离他远一些。

      “好吧,我、那我就先替外婆收下了……”她接住木匣,借此挣脱了方瀚海的紧握。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若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酒气,方寸还以为方瀚海已经离开了。

      “我走了。”半晌,方瀚海终于提出告辞。

      方寸松了一口气,却不忘客套挽留:“瀚海舅舅,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喝我一杯喜酒吧!”

      “渺渺她……还在船上等我。”

      “舅舅要离开金泽城?”

      方瀚海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方寸本想问他们要去哪里,意识到如今尴尬的身份关系,又不得不把好奇咽回肚子。

      其实,左凝同的罪孽里,方瀚海和方渺渺也是受害者 。无奈事理不敌世俗非议,作为左凝同的“儿女”,也只有离开,才是以后清净生活的唯一出路。

      他们这一去,应该再也不会回来。

      想到此处,想起初来方宅时方瀚海的历次维护,方寸有些心酸,这次诚心挽留。

      “太姥姥拖着病来参加我的喜宴,就为了看你一眼,要不舅舅你……”

      话头戛然而止,方瀚海突然抱住了她。

      盖头挡住了视线。方寸只能感觉肩膀被一股坚实的力量紧紧圈住,后背掌心的温度几乎能融掉她的衣衫,浓烈的气息从耳后拂过来,只要她稍微偏头,似乎就有被灼伤脸颊的危险。

      然而这一刻,她忘记推开,她恍然听懂了,方瀚海胸膛里的心跳声。

      “求你……别叫我舅舅……”

      有什么落进了她后颈的衣领里。

      原来,比手掌和气息更灼烫的,是男人的眼泪。

      *

      “新郎来了!”

      门被推开,又被关上,嘈杂的声响恍惚入耳,就被迅速阻隔在门外。

      方寸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放于膝盖的双手紧张地捏了捏。

      她等了半晌,不见百里琸的动静,以为他找不到如意秤,才要提醒一下,室内陡然陷入漆黑,一阵天旋地转,她稀里糊涂地就被推倒在床上。

      “哦哟!这么猴急的!”

      “咋样,敢听百里大人的墙角?头顶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啦?”

      “走走走,咱们接着喝去!”

      屋外很快安静下来。

      方寸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盖头已被丢开,她就盯着黑漆漆的床帷。听着旁边人窸窸窣窣除去衣服的声音,她动都不敢动。

      虽说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正事之前也该讲究一番排场,不苛求一堆山盟海誓,可一进门就吹蜡烛脱衣服,也太不体会她一场等待的心情吧!

      “你、你为什么吹蜡烛!”方寸闷闷地,似乎有点生气。

      百里琸顿了顿,旋即轻笑了一声,披着棉被将她裹进怀里。

      “为夫等不及了。”

      如此直白裸露,都不问问她等了一天饿不饿,冷不冷。

      还有方瀚海带给她的困扰,他都不给她倾诉的机会。

      “你讨厌!”

      方寸感到委屈,伸手想推开他。手刚从棉被中露出来,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裹住,捉回被窝。

      “傻姑娘。”温热的唇瓣在她耳后细密地吻了吻,“今天的事我都知道。别怕。”

      他把她再往怀里紧了紧,捂得严丝合缝,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今天她一个人在后院等待,一身喜庆着装,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令每一个人都不曾怀疑她的愉悦,以为她从始至终都处在极度的幸福里。

      在提防方尺的时候,在被方瀚海抱住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是如何纷乱无助。

      她独自隐忍这些情绪的困扰,本来以为她的新婚夫君也与旁人一样。永远不会知晓今天她在等待中的真实心境。某些事情也许只能深埋在她心底,成为永远的秘密。

      却没想到,她的夫君说他都知道,叫她别怕。

      久坐的寒冷被百里琸的体温渐渐驱散,她感觉四肢慢慢恢复了暖融融的知觉,连眼睛里也热热的。

      百里琸轻叹一声“小泪包”,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

      “再这样哭,明日为夫如何向爹娘交代?”

      方寸破涕为笑,转身勾住他的脖子,调皮道:“你怕了?”

      百里琸也笑:“怕了。夫人愿意放过为夫么?”

      放过他?可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分明有火苗在聚集。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之人求而不得,她却有幸做了那一成的如愿之人。

      既已得偿所愿,往后余生,便无所畏惧。

      一瞬释然。方寸心念皆抛,在他靠近时,慢慢闭上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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