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汀水》幺枝

2、Chapter 1

　　谁也没料到今晚会有这样一场大雨。雨水细细密密，连绵成灰蒙蒙的雾霭，隔绝视线。
　　爆炸般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沉闷的雷声响彻天际，闪电撕裂灰空，让整个世界都更加沉寂，唯有雨声一点点漫上耳际，似要人窒息。

　　真是叫人难受。

　　马丁脱下湿漉漉的雨衣外套，发现里面的衣服也湿了。他不禁低咒一句，Damn it。
　　不过时间紧急，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外套挂在手上，稍稍整理了下着装，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马来女仆，她看着他，示意他说明来意。
　　“我是马丁，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昆廷先生说，麻烦您即刻转告。”
　　女仆点了点头，转身进去。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接过马丁手上的雨衣外套，拿去晾衣房。他则由另一位女仆指引着上楼。路上，女仆递给他一块干毛巾，供他擦拭湿漉漉的手和身体。

　　厚重的乌木门打开，昆廷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等着他指间里夹着一只刚点燃的雪茄。
　　马丁抿了抿唇，坐到昆廷对面，神情严肃，“昆廷先生，我们刚得到确切消息，根据道路监控以及对相关人员的排查，昨天清晨FRS新型组式武器的机密窃取可以确认是F国的人做的。他们派人来我们这里偷窃资料，并且这几天可能就要准备回国。”
　　昆廷在阴影里沉默着，雪茄的烟灰就要掉下，他伸手在烟灰缸里抖落。他不喜欢烟灰四处洒落，不干净。

　　新型组式武器是由G国四大家族中的马克辛家族负责研发。这一次的研究人员中有弗农这位刚从格斯战役中回来的天才少年枪械发明家，所以新式武器的研究进展突飞猛进。这位天才学者研究有一个极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手写思路，所以许多核心内容都未被记录到电脑中，模型制作数值模拟等工作也均由他本人手动计算或是断网处理。
　　F国想要核心，只得实地来拿。
　　然而这种纯粹物理性的地域搜索在偌大的G国寻找又谈何容易？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们这里有内应。
　　叛徒？这是四大家族最不能容忍的存在。
　　也许这才是让昆廷沉默的原因。

　　昆廷一言不发，马丁坐在那里也不甚自在，况且浑身还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像蠕虫般粘腻。
　　沉默许久的昆廷抽完了烟，终于发话：“先不管他们。封锁住HI州，他们带不走资料。只要他们没送出去，我们这里给他内应的人必定会想办法。”他站起来，解了两颗衬衫的扣子和袖扣，“另外，这几天所有联系外网的信息群必须全面彻查，稍有异动，立刻拦截。”

　　已经深夜两点，周围都很安静，公路边的路灯零星亮着几盏。而庭院里，守卫还在认真巡逻着。
　　一道漆黑的身影翻墙而过，在地上稳稳落定，却没引起守卫的注意。他自得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把手插进卫衣里，往里走去。
　　穿过覆盖率不低的植被林，远远看见屋里的灯还亮着。他心里一咯噔——可别是他那个老爹还没睡。
　　他立马转移路线，绕去侧门，正准备踏窗而上溜进自己的房间时，身后突然一声，“肖恩少爷，厄休拉先生叫您回来后立刻去书房一趟。”是女仆那纯正的东南亚口音。
　　哦天，他老家伙果真没睡。
　　他叹了口气，双手一松，跳下地面，故作轻松地整了整衣服，认认真真从门里进去。

　　打开门，房间昏暗，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灯。老厄休拉靠在巨大的红木桌边，哥哥韦恩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神情意外地严肃。见到他来，他老爹只是昵了他一眼，而韦恩则给了他一个微笑。他伸了伸脖子吐个舌头，示意他回来了。
　　可这笑立刻被打断。老厄休拉的声音沉沉传来，“这么晚又去哪里厮混了。”
　　肖恩赔笑，“哪里，和诺亚在Pub玩得迟了点，我开车送他回家了才回来的。”
　　老厄休拉“哼”了一声，“门卫说没看见你车进来。”
　　“……我把车停外面了。”说完也知道自己说的不靠谱，遂无奈地低了头。
　　韦恩笑着出来打圆场，“好了爸爸，既然肖恩回来了就和他把正事讲了吧。”
　　老厄休拉还是冷笑一声，“就这浑样还能去做什么大事，没半点我们厄休拉家族的气概。”
　　肖恩抿了抿唇坐到韦恩边上，韦恩对他一笑。肖恩心里立刻也豁然了。和小时候一样，他做什么坏事破事还有他哥帮他担着。

　　老厄休拉仿佛还是没消气，“韦恩，你和他说吧。”
　　韦恩拿了杯水给肖恩，和他说：“是这样，刚刚昆廷先生向我们发布指令，近期要我们加强信息群的检索和拦截，为我们昨天丢失的FRS武器组资料。”
　　肖恩点点头，这事他早知道，这样的做法也合情合理，没什么特别的。
　　韦恩继续道，“这是我们厄休拉家族的事。但这次昆廷先生决定派出一支小分队，由四个家族各派一人，待我们查出对方底细和所在地，小分队就立刻击杀他们，夺回资料。”
　　肖恩又点点头，表示明白。
　　韦恩回头看了眼老厄休拉，他拿着桌上的文件看着，并不看这边。韦恩回头，一脸笑意：“我们打算派你去参加这分队。”
　　肖恩拿水杯的手顿时一抖，杯子里的水漏了出来。他赶忙放下杯子，擦了擦衣服，睁大着眼看着韦恩，“要出动也是韦恩你呀，怎么有我的事？”
　　“你这混账日子还没过够？”老厄休拉又是一句严厉的质问。
　　肖恩瘪了瘪嘴，看着地上，不吭声了。

　　韦恩说：“你从格瑞塔家族回来也有一年了，也到了你该锻炼的时候。虽然你训练时成绩不错，但还是需要实践。”
　　肖恩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刚和爸爸商议过了，这次我配合家里负责信息群检索，你去缉拿。爸爸也同意了。”韦恩说。
　　肖恩看了眼老爹，他的样子可不像是同意了。
　　他缩了缩肩。

　　肖恩手肘搁在膝盖上，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准备准备。”
　　兄弟俩走到门口时，听见那雄浑沉峻的声音说道：“好好准备。”听着，似乎还带着点疲惫。
　　隔了几秒，也听得一沉声回应：“嗯。”

　　一关门，肖恩深深地吁了口气。
　　韦恩拍拍他的肩膀，“爸爸也是为你担心。这一次若是成功，你肯定能留下来。”
　　四大家族的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要参加激烈的生存赛。不是每个人都能被留下来，到最后的，只有强者。
　　四大家族均归昆廷管辖，而昆廷受任于G国政府。昆廷所属的机构，相当于G国政府下属的一只私人秘密部队，机构简小却结构完善。他们分为萨瓦纳、厄休拉、马克辛和格瑞塔四个家族，分别负责经济物资、情报获取、枪械格斗和人才培养输送。他们有明确的分工，无论是后勤组亦或执行组，都有完胜政府官方机构的执行效率。
　　而这组织中的每个人，如果在离开格瑞塔家族两年内没有作出重要功绩，就要被无情淘汰。
　　等待他们的，不是放逐，而是死亡。

　　这一次，整个厄休拉家族都把希望寄托在这次的行动上。虽然各家族之间确实互有竞争，但家族内部，毕竟是一家人，谁都希望家人能得到认可。
　　肖恩心里如一块大石压着，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心里自然明白他老爹的心思。确实，他回来一年了，也就家里泡吧闲逛，四处玩乐，没做半点正事，他老爹一直看不顺眼。但他毕竟是他儿子，那别扭的嘴里说的话他能听不懂？

　　韦恩走回房间，肖恩也跟去。他俩房间在一个方向。
　　韦恩拍拍他的肩：“别太沉重，给你讲个好消息。”
　　肖恩挑眉，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哦？”
　　“我听说，格瑞塔家族很可能派出阿维娃。”
　　肖恩一听立时来了劲，声音抑制不住地激动：“真的假的！你这消息可靠吗？”
　　韦恩见他那样子也是完全意料之中，于是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可不知道，大概是假消息。”
　　肖恩哪里还听得进其他的话，整个人已经完全兴奋起来了。
　　韦恩说：“你小子，还是要给我认真好好干。人家阿维娃在你泡吧兜风的这一年早就通过昆廷先生的认可了，你可别让这次成了你俩的最后一次见面。”
　　这回倒是肖恩大方地拍了拍韦恩的肩，“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兄弟俩差不多高的身影映在昏暗的走廊里，深处，还有少年们轻快的笑声。

　　难得肖恩起了个大早。他穿上红色的卫衣，黑色运动裤，趿拉着拖鞋，赶上了家里的早餐。
　　老厄休拉吃着奶酪面包的动作停了停，复又继续。嘴角有点浅笑。
　　韦恩笑着示意女仆把忌廉汤端上来给肖恩，又转头对肖恩说：“早。”
　　“早。”
　　肖恩拉开韦恩对面的位置坐下来，又向老厄休拉点了点头。

　　三个人吃着早餐，阳光照在棕黄相间的格子羊毛毯上，女仆走上去时静悄悄的。阳光照在老厄休拉嚼面包的嘴唇上，能看见他鼻下干枯泛白的胡子；照在半秃了的头发上，褐黄的发丝间也已经有了隐隐白丝。肖恩竟顿觉时光的飞逝。
　　每个家族的孩子都要被送往格瑞塔家族接受教育和训练。儿时尚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每个月上完课还有回家的时间。十岁开始至十八岁，所有的少年都要接受完全封闭式的训练，上方力求完全开发每个人的所有潜能。这八年里，他们很少有机会见到家人。
　　八年里，原来那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老爹腰弯了这么多，皮肤皱得这么深。右颊上的那道浅疤，又是什么时候添上去的？
　　肖恩卷起一片帕尔马火腿，韦恩说：“你今天就收拾好东西，昆廷先生给你们在市区安顿了酒店，方便你们行动。”
　　“嗯。”
　　一想到马上能见到阿维娃了，他心里就忍不住窃喜起来。

　　吃完饭，肖恩去收拾衣服，电脑，还有他们家族内部研发的窃听设备和追踪器等等。他们是专门搞情报的，有的是装备。
　　韦恩靠在肖恩房间的桌边，看着这个大男孩往行李箱里扔东西。
　　“东西收拾完备些，缺的等会我们去买。”
　　“哪有什么缺的。”肖恩合上行李箱，突然想起什么，嘴角狡黠一笑，“给我的阿维娃带点礼物吧，你等会帮我选选。”
　　“……”韦恩看了眼表，时间还早，他不紧不慢道：“我可不会选女人的礼物。”
　　“哎我忘了，你个只喜欢男人的东西。”肖恩心里白了白眼。他合完行李箱，一拍，转身坐在它上面，长腿在地上拖拉着，身子就顺着行李箱的滚轮来回晃动。
　　“那你都送他们什么？”他永远忘不了年少的他误入韦恩的房间，看见他和那个男孩紧贴的嘴唇，灵活的舌头，交缠的身躯。他满脸黑线，而韦恩却坦荡如初，他抚了抚身下男孩汗湿的额头，还不忘说句“出门记得关门”。
　　最后还是他憋着气重重地砸上了门。
　　这死韦恩，这事也不和他提早说一声，直接就让他撞见这档子事了！
　　不过，那男孩在他怀里可真小。他想。

　　“油，套。”
　　肖恩就知道他会说这些，他翻了个大白眼，拿起边上的一根铅笔扔了过去。
　　韦恩两指一接，指尖稍一用力铅笔就断了。他把残断的铅笔扔进垃圾桶，耸肩笑说：“我就送这些，你不要我有什么办法。”
　　肖恩道，“送什么套，要我上了，就直接让她怀上，跑都跑不掉。”
　　韦恩一脸不屑，“你就在这扯屁吧，人家的手你都没摸着。”
　　肖恩狡辩说：“我是说要是我上了，假设命题。”
　　韦恩也懒得看他继续嘴硬，看他收拾好了，拿起车钥匙，对他说：“走吧，先去商场看看。这会儿说送什么我是真没想法。”
　　走到门口，韦恩突然想起什么，沉声道：“记得带枪。”

　　韦恩开车，兄弟俩到了隆科百货商店。肖恩走在前面，韦恩跟在后面。兄弟俩都四处看着。
　　店员都认识他们，看见他们都积极地上前服务。
　　肖恩扫了眼一楼，感觉并没有什么适合阿维娃的，于是上了电梯，回头却发现韦恩站在一个柜台前挑选着什么。
　　肖恩又下去，走到他身边。柜台里是一列列闪亮的打火机，在顶上射灯的照耀下，泛着清冷的金属光泽。
　　“他抽烟？”
　　“嗯，爱抽细烟，烟味不重。”韦恩说着没抬头。
　　肖恩知道他并不怎么喜欢烟味。

　　他笑着站在一边等他选。
　　细烟？韦恩这些年的角色真是一直没变。
　　“多久了？连烟味都受得了？”
　　“没多久，两个月。”韦恩抬头。“我可是个会为我的天使们作出改变的人。”
　　肖恩哼笑一声。他可是知道韦恩的性格，为人改变？有趣。
　　“他叫什么？”肖恩问。
　　韦恩已经选好一个条纹的银制打火机，叫柜员包上，说：“Apollo。”
　　太阳神.的.名字？
　　韦恩拿上东西，走去扶梯。
　　肖恩跟在后面，“哪天让我见见？”
　　“随时。”

　　二楼都是女性的东西，这层本没几个男人逛。但兄弟俩生得出众，走到哪都有店员积极地招揽。
　　肖恩对着边上的一面镜子整了整有点歪了的卫衣，凑近摸了摸脸，又把帽子反戴。然后对镜子里的自己露齿一笑，又来了个wink，告诉里面的人——嗯，我对你很满意。
　　韦恩对他这种自恋行为已经熟视无睹了。

　　突然，透过面前的镜子，肖恩看见后面的一双银色高跟鞋。它正孤零零地站在独立的圆柜台上，顶上的一束射灯像是只为它而设，看起来闪耀又高傲。
　　谁说这不适合他的阿维娃。
　　银色岂是所有人都能穿的？唯有阿维娃莹白的双脚，才适合踩上它，然后拿着枪，走到他身边，小小的右手覆上他的手背，然后带他扣动扳机。
　　他当机立断掏出卡，递给柜员。

　　拿过包好的鞋子，他回头看韦恩，韦恩晃了晃手里的表，示意时间差不多了。
　　肖恩一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