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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十年(中) ...

  •   三、李斋
      长枪穿透自己胸膛的时候,李斋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的疼痛,只觉得伤口处火辣辣的,就像是手被妖魔撕裂时那样。抬起头看着眼前本该是英俊儒雅,如今却只显得狰狞的男人,她只是一把抓住枪身,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子。周围乱哄哄的,有焦虑的呼喊声,愤怒的吼叫声,也有纷杂的脚步声,所有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然而李斋没有留心那些,只是凝视着眼前那个虽然狼狈却依旧掩盖不住尊贵气息的男人,在他掷出长枪的一瞬间,同时一把剑从背后穿过,可他还是高傲地站着,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来:“为什么,当初你不肯追随于我?就因为我不是泰麒选定的王?”
      “我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她强撑着身子,努力说道。
      “还真是可惜啊……早知道……当初应该最先杀了你的……”话音未落,男人就倒在了地上。
      背后,银发的君主拔出插在他身上的剑,冷冷说道:“一切都该结束了,阿选!”说罢,手起剑落,干脆地结束了谋逆者的性命。
      见到这一幕,李斋终于放下心来,再也支持不住,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身旁的惊呼什么的,都听不清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的世界,安安静静的,很好。这么多年,她也累了,好想,就这么沉睡过去啊。
      恍惚间,她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强壮的怀抱,那温热的气息,就像是冬日里的炉火那么暖人,很是舒服。
      “李斋,撑住!”隐约中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焦虑地喊着,可是她再没有力气睁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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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斋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梦中的场景仿若再度重演,胸口的痛感是那么的真实,好像真的有柄长枪插着。李斋伸出手,摸了摸胸口的那个疤痕——虽然身为仙人,当初的这个创伤却迟迟没有消退,即便她早已忘记了当初的疼痛,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一□□入时的震撼。
      谁也没有想到,骁宗和阿选最后的那一战,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空旷的大殿里,两人都像发了疯似的朝对方出招,几名部下本欲上前,被李斋拦住,她知道,这是只属于那两个男人的战场,别的人都无法参与其中。骁宗和阿选,这两个曾被称为“禁军双璧”的男人,在这最后的一战中拼尽全力,原本旗鼓相当的两人,却很快分出高低。就在骁宗快要取胜的时候,阿选却舍弃了手中的长剑,拾起脚边的长枪朝她投了过来。只余一手的李斋勉强躲过致命一击,而接下来的阿选,也被骁宗利落地砍下头颅。没有人明白阿选最后为何会将目标对准她,这原因,伴随着阿选的死而永远地成了谜团。
      阿选的那一枪重伤了她,加上之前的战争中承受了过多的伤痛,李斋昏迷了许久才醒来,后来才从照顾她的宫女那儿得知,自己足足昏睡了十余天,之后更是时醒时睡,待到被允许下床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而她也因此错过了骁宗的复位典礼。
      那时候的戴国,一片焦土,满目疮痍,然而百姓们的眼中,确确实实满是希望,期待着复位的君王能够带领他们迎来新的盛世。现在证明,骁宗做到了。李斋至今还记得,五十年的庆贺大典上,银发君王与号称祥瑞的黑麒麟台甫昂首立于高台之上,底下,是欢呼的百姓和官员,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骄傲。那场景,她永生难忘。
      身旁的男人翻了翻身,打断了李斋的回忆。她苦笑一声,收起了自己的思绪。现在的她身处一间朴素的屋子里,然而无论是墙上的画作还是柜上的书籍,亦或是桌上的琴具,都足以显示出主人高雅的品味。这里是蓝州一个普通乡的乡城,不是她在鸿基白圭宫的住所。
      自己早已离开朝廷好几年了,当初也是下定决心辞官归隐,刚才的那个梦,是暗示自己还在怀念云上的生活么?这么想着的李斋,一声长叹,合上眼打算再睡一会儿,然而却是再也睡不着了。身旁男人的呼吸拂在脸上,轻轻柔柔的,窗外的月光洒在床前,应和着外头的皑皑白雪,满室静谧。
      一到冬季,下界就比云上寒冷得多,李斋庆幸自己以前还时常在军营中走动,不会承受不住下界的寒冷。平静的夜,没有兵器的碰撞士兵的喧闹,也没有时常出现的君王的传召,伴随着入睡的只是身旁爱人的呼吸。这是她曾经向往而如今的确在享受的生活,可是梦中,却总会出现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朋友、部下,黑发的少年,以及……银发的那位君王。
      离开鸿基,有万般的理由,也有万般的不舍,虽然当初自己坚持不说,但那位君王一定猜到了吧。回想起那几日骁宗看着自己的眼神,李斋很是无奈,她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挽留,也知道台甫总是在夜深时哭泣,她更是清楚只要她肯收回辞书,就会万事大吉。可是……
      轻轻挣开身旁男人的怀抱,李斋起身披上衣服,走到屋角的柜子打开,拿出一个包裹打开,露出了一柄剑。剑鞘上的花纹显示出精湛的工艺,用料则是上等的花梨木,还散发着隐隐的香气。剑柄上的纹路清晰,底端挂着一枚玉坠,是一只振翅搏击风浪的海燕。
      郑重地拿起剑,抽去剑鞘,扑面而来的剑光冷冽逼人,在这一片夜色中显得格外惊心。李斋轻轻地用袖子擦拭剑身,呆呆地看着那上面映出的自己。这柄剑是她辞官多年来唯一不离身的宝贝,还是五十年庆典那回,连同玉坠一起骁宗所赐予自己的。剑是雁国冬官府量身定做的,玉坠则是范国冬官府的精品,用的是涵养山出产的玉石。无论哪样东西,都是稀世珍宝,因此当初骁宗赐予自己这两样时,引来了朝中不少人的嫉妒和羡慕。
      君主对自己的信任和重视,李斋如何不知,就算是当年跟随骁宗复位的不少有功之臣,一旦犯下大罪,骁宗也是毫不留情地处置了他们,自己能够留下这么久,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没有过错,另一方面,恐怕也是王与台甫的照护吧。五十年的庆典上,骁宗亲自赠予自己的宝剑,象征着军人的最高荣誉,那时的他,定然希望自己能够继续为国效力的吧。
      然而宝剑虽利,大约是再没有用武之地了,早在她决意辞官离开朝廷时,就再没有回去的打算了,纵使台甫希望她能够再考虑一段时间,可李斋清楚,如无意外,自己会选择终老于这片土地上的吧。
      床上的男人扑了个空,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怎么了,紫阳?”
      “没什么,怎么醒了?”收好剑,李斋走回床前坐下。
      “天还没亮呢,你怎么就起来了?才三更吧。”
      “没事,只是刚才梦见了以前的事情。继续睡吧,明天你还有课呢。”
      “一起吧。”男人伸出手来,握住了李斋的手。
      “嗯。”
      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男人重新拥着李斋入眠。李斋只是静静地躺着,双眼却越过男人的肩膀,目光穿越时空,记忆则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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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泰麒擦干眼泪离开,李斋无奈一叹。她又何尝舍得离开,可是……如今的情况,不适合她继续留下来了吧。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李斋一愣,转过身来,躬身行礼。室内许久没有动静,半天李斋才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还是不肯改变主意么?”
      “非常抱歉。”李斋只有这么回答。
      “蒿里都哭成这样了,你还……究竟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头顶君王的声音充满挫折。
      李斋沉默。
      “你既然这么坚持,孤就准了。”骁宗突然间这么说道。李斋听了,心里终于落下了大石,却不知为何感觉有些落寞。
      “不过孤有条件。你说你累了想回归下界,孤不拦你,但你这禁军左将军的位置,孤给你留着。十年后,你再给回来给孤一个答案。”
      “可是主上,这不合规矩……”李斋猛然抬头,震惊地看着骁宗。
      “规矩什么的,孤说了算。”
      “主上!”
      “你有你的固执,孤也有孤的坚持。孤准你辞官,你的职位,孤会找人暂代,你的仙籍,也先留着,若十年后你的决定还是没有改变,到时候你亲自回鸿基把仙籍辞了。”现在轮到骁宗态度坚决。
      “主上,这没有先例!”李斋没有料到事情突然会这么发展。
      “这是地官府的事,你不用管。”骁宗一点也不给李斋推辞的机会。
      “这……”李斋还在犹豫,骁宗已干脆地离开了屋子,只留下她一人独自苦苦挣扎。
      最后李斋还是辞了官,骁宗的批复下来之后,她悄悄地安排好了军中的事情,和上司大司马薄邑简单地告别。那几日,除了台甫总是跟着她,好友大司寇花影也总在忙完公务后呆在她的将军府中,试图劝说她改变主意,只是没有成功。挑了一□□议的时辰,她一个人带着简单的行李,牵着飞燕,下了国府,从此开始四处游荡。
      离开鸿基后,她走过了戴国的不少地方,至于究竟想到哪里去,在哪里定居,她自己也没有主意,只是行走各处,看过不少风景,感受不少乡土人情,却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虽然向往平淡的生活已久,但直到一年前,她才来到蓝州的这个乡,遇上了身边的这个男人,终于决定留下来。
      论容貌,他不如以前和自己共事的那些朋友,论才华也不如军中朝中的许多官员,在自己认识的这些男人中,实在是毫不起眼,若是放在以前,恐怕自己绝不会留心到,可是现在,他却是自己寻到的一处依靠。温和、踏实而平凡的男人,会是她度过下半生的好伴侣。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如今,她只打算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再不考虑其他。
      男人搂紧了怀中的李斋,咕哝两声,又沉沉睡去。李斋微笑着替他拉好被子,拥着他重新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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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清晨起床时终于止歇了,外头街道上早已有乡府派出的士兵和壮丁在扫雪,刷刷的声音不绝于耳,城里的人们也都纷纷外出帮忙,清理家门口的残雪,至于孩子们则是跑到外头玩闹嬉笑。天气虽然寒冷,可庠学照旧开课,不少学子还是得顶着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赶去学校。
      李斋驾着飞燕到城外溜达了一圈,回到庠学时已是近正午了。学生们还在上乐理课,一见到她等在琴房外,全都贼贼地笑了起来,开始起哄。李斋知道这帮孩子爱闹腾,也就由着他们去。游走在学生中间的乐理老师见学生这样,扭头往窗外一看,见到李斋等在外头,会心一笑,随即又故作凶狠地瞪了学生几眼,却还是压不住学生们的偷笑。李斋见状,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下了课,学生们都蜂拥着挤出教室赶去吃午饭,走过她身边时都恭敬地喊了声“刘老师”,也有几个调皮的学生只管喊她“师母”,被后头出来的老师听到了,笑着赏了每人一个响栗。待到学生都散去,男人才无奈地走了出来,锁上门:“这帮小鬼啊,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也知道你跟他们闹着玩呢,你说你哪次跟他们较真过?”李斋笑着打趣。
      “紫阳,怎么连你都这么说啊,我这个老师看来当得还真是失败啊。”
      “你啊……”轮到李斋忍俊不禁,换了个话题,“上了一上午的课了吧?快去吃饭吧,我已经替你热过了。”
      “是么?被你这么一说我都饿了,一起去吧。”边说着,男人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往外头走去。
      天很蓝,阳光明媚,是个好日子。
      在教师食堂里用餐的时候,照例有老师过来凑热闹,有些还奸笑着拍拍男人的肩膀问:“我说秋暝啊,你什么时候把人家紫阳给娶回家去啊?你们俩总这么亲热着,我们看着眼红呢。”
      李斋听了脸微微泛红,身旁的叫“秋暝”的也有些尴尬:“你们也跟着瞎闹腾,真是的,跟那帮学生有什么差嘛。”
      “我说你们都认识一年多了,还在这边磨磨蹭蹭的,到底什么时候才办事呢?”这话一问出口,在用餐的老师们全都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李斋无奈苦笑,最后还是秋暝解了围:“好了好了,到时候一定告诉你们,这样可以了么?”
      几位老师又笑着调侃了一番,这才放过他们。等别人都走了,才轮到秋暝苦笑:“这些家伙啊……”
      李斋倒是淡淡一笑,没多说什么。自从她和秋暝在一起之后,学校里的老师们时常拿他们打趣,也都没什么恶意,只是闹着玩,虽然有时候被他们逗得哭笑不得,却也生气不起来。秋暝见她没放在心上,也就松了口气:“你下午还有骑射课吧?”
      “怎么了?”李斋好奇地问。
      “你昨夜没休息好,清晨又一大早跑去山里,下午那帮学生还得折腾你,等下要不先休息会儿?”秋暝很担心她的身体。
      反倒是李斋一点也不担心:“放心吧,这些对我来说只是小意思。”
      “你啊,总是乱来。”秋暝忍不住摇头。
      李斋只是笑笑不回答。现在的她是庠学骑射课的老师,骑射课多在中午下午,不用起早,同时一次也就负责教十来名学生,比起当年她在军中的工作量,已经是十分轻松的了。只不过她至今依旧保留着在朝中养成的习惯,五更就早起了,至今还是没改过来。
      和她不同,秋暝则是庠学的乐师,虽说戴人好武,当今主上也是军人出身,但乐理是入仕所必须具备的,事实上无论文官还是武官,或多或少都精通于此。因此,只要是立志入仕的人都会在乐理上下功夫,也因为这样,秋暝的任务比她繁重,每日早起不说,自己练琴的同时还得指导学生,常常是一整日忙下来都没什么时间休息。
      庠学当老师的日子虽然平淡,可对李斋来说,却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你争我夺,有的只是同事间的小打小闹和学生们的恶作剧。身旁的这个男人,温柔而踏实,虽然并不突出,却足以给她想要的安宁的家庭生活,这也正是她为何要辞官的一个原因。
      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的天空,李斋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过往的生活,她不会忘记,云上的那些朋友,她也会铭记在心,虽然有些对不起那位黑发的少年,然而自己不会再回到那个世界去了。过不多久,相信自己会和秋暝结婚,共同抚育孩子,等到年老时,平静地跟孩子们述说君主和台甫那些传奇的故事。这样的未来,她很期待。

      四、秋暝
      “这是你的钱包么?”秋暝正为了钱包被偷的事着急着,突然间听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宛若天籁的声音。他忙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眼就见到身前人群分开一条道,走来的是名牵着天马的高窕女子,说话的正是她,她的手中拿着他的钱包,另一只手则稳稳擒着一个男人。
      “非常感谢。”秋暝接过她单手递送过来的钱包,感激不已。虽然钱包里的钱财不多,但这钱包本身是一位已经毕业的学生送他的生日礼物,意义非凡。
      “点一下有少钱么?”虽说一只手押着一个男人,可对方却依旧十分沉稳。
      “没有没有,太感谢了。”秋暝粗粗检查了一下钱包,总算松了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秋暝才有心思细细打量起帮了自己大忙的女子。红褐色的长发,湖蓝色的双眸,身形高窕,穿着用料精致却不奢华的袍子,腰间佩剑,身旁跟着一只天马,同时单手扣着一个显得有些狼狈的男人,本身却显得十分从容,以此,秋暝推测她身手不赖。
      “那个……你没事吧?”秋暝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被她抓住的那个男人,体格挺强壮的一人。
      “啊?哦,没事。”这么说着的时候,那男人又开始拼命挣扎,却被那女子利落地一踢,单手把男人按地上,死死制住。
      女子身手矫捷,惹来围观的人一阵赞叹,而女子则是静静等着,直到乡师士兵出现,将几人都领去了乡府。待到秋官做了记录,秋暝才领回了自己的财物,也正是通过秋官的盘问,他才知道这个帮了自己的女人的一些情况。
      女人姓刘,叫紫阳,原是禁军的小军官,最近才退伍,路过附近时正巧遇上他丢了钱包,顺手抓住了贼,帮他追回了钱款。这样他才解开了不少疑惑,难怪这个叫紫阳的女人轻易就制服了那个看起来十分魁梧的男人,也难怪她的衣着看起来不错,佩着剑,还拥有骑兽。
      原本秋暝是打算好好感谢这个紫阳的,可等他从乡府出来,才得知她已经离开了。虽然有些遗憾,但秋暝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三天后,他去工匠店里买修补庠学那些乐器的材料,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听见里面传出打斗声,他好奇下凑去瞧了眼,顿时傻眼。
      是那个曾帮了他的紫阳,在客栈的大堂里,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挥着刀围攻她一个,她却是挺着一柄剑独自迎战,看得秋暝胆战心惊,听说已有人报官去了,只是乡师至今没到。他不擅武艺,只有暗暗为紫阳担心。
      只是没片刻,胜负就分了出来,紫阳利落地刺伤了那些大汉的手腕,卸去兵器,毫不留情地撂倒那几人,一脚踩在领头的人身上,神情严肃。见打斗已经结束,周围的人才聚拢起来,等着乡师的到来。
      不多久,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赶了过来,见到这场景,就要上前卸去紫阳的兵器,哪知紫阳只是收了剑,却不肯交出武器,领头的那军官呵斥了两句,反而被紫阳凌厉的眼神瞪住。
      “秋官的职责是审讯犯人,夏官的责任则是保护百姓安全,可你们这帮人却放任这些流氓四处乱窜,这就是你们乡府的态度么!”紫阳的声音不是很响亮,却威信十足,不愧曾是禁军的军官。
      似乎是被紫阳的气势吓住,那些士兵也认出了她,不禁收敛了许多。这个时候秋官也抵达了客栈,询问了情况,才知道,原来那些人和紫阳前几日抓住的那贼是一伙的,听说人被紫阳送去乡府了,怀恨在心,四处打探出了她的落脚处,今日挑上了她扬言要报复,哪曾料到紫阳身手不凡,不但没伤着她半分,还被她给放倒了。
      紫阳当过官,当下便质询秋官的办案不力,那几名秋官被训得满脸尴尬,忙保证会处理好这件事,随后就押着那几名恶汉走了。围观的人散去后,秋暝进了客栈,找到了正帮着老板收拾残局的紫阳。
      其实到底要干什么秋暝也没想好,只是想安慰一下紫阳,同时感谢她之前的出手相助,顺带叫客栈老板备了点酒菜。他很佩服紫阳高超的身手和独自面对恶汉时的胆量,紫阳只是笑笑,解释说自己毕竟在军中待过,见过这种场面。
      言谈之中,秋暝感觉紫阳是个和善且性格坚定的人,又得知她有打算更换住的地方,免得继续有人找她麻烦而连累其他人,如今还没有详细的打算。这个时候秋暝突然想起,自己教学的庠学里,原先的那位骑射课的老师因为家中有事一直请假,学监正为了寻找替课的老师头疼。于是秋暝暗中记下,同时也结交了紫阳这个朋友。
      回到庠学,把情况和学监说了,学监考虑了一下,抽空将紫阳给请来庠学,让紫阳露了两手,当下就同意由紫阳担任庠学的骑射课的老师。自那以后,紫阳就留了下来,住在了庠学的宿舍里。
      由于紫阳和善的个性为人所喜爱,又因为她出色的身手,很快就赢得了学生的崇敬,孩子们不仅爱跟着她练骑射,更爱缠着她讲军队里的故事。秋暝因着紫阳帮过他,也是他介绍紫阳当上的骑射老师,后来更是听说紫阳人生地不熟的,他就不觉地关照起她的生活。
      相处的时间长了,秋暝渐渐地被紫阳所吸引,当他觉察到自己的目光总跟着紫阳走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是喜欢上她了。紫阳条件出众,人缘也很好,秋暝自知本身并不出色,虽然很喜欢她,却从没说出口过。只是他没料到,自己对紫阳的那份心思被其他几位老师发觉了,言谈之间总会嬉笑一番,无意中就传到了紫阳的耳中。
      紫阳为什么会选择自己,秋暝自己也想不通,曾有人不服,紫阳却是很干脆地用实际行动维护了他。他也问过她,然而每次一开口,紫阳只是温柔地对着他笑,并不解释,秋暝就只能猜测她大约经历过什么事,最后选择归于平淡。能够被紫阳选择共度一生,秋暝觉得,自己是个十分幸运的男人,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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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暝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继续看着眼前的风景。现在正要入夏,气候宜人,不至于太冷,也不会感觉到炎热,是郊游的好时节。难得没有杂务缠身,他和几个朋友相约一齐出来走走。鸿基城位于凌云山的南边,郊外连绵起伏的山峦,分布着不少建造精美的别墅,都是朝中高官闲暇时的居所,周围风景迷人,是踏青的好去处。
      陪同秋暝一道的是春官府中的几名乐师。三年前听说宫里招收民间乐师,秋暝就辞去了庠学的工作,持着乡里长者的推荐信赶来鸿基,排除万难得以进入宫廷,成为御用的琴师。现在与他一起郊游的其余几人都是与他同时进入宫廷的乐师,有人擅笛,有人擅钟,他们这些人还没有完全融入乐府,自成一个小团体。
      “嘿,在发什么呆呢?”身旁,一个乐师笑着拍了拍秋暝的肩,“瞧你那模样,不会是在思春吧?”
      “是吗是吗?”其他人听了也都凑过来,好奇不已,“前不久秋暝不是才和那个天官府里的宫人来往么?分手啦?”
      “不会吧?我瞧那姑娘挺漂亮的啊,他还不满意啊?”
      “你们几个别闹他了,我看他八成是在想念故乡的情人吧。”其中一个有些年岁的乐师,叫涵成的,一针见血。
      秋暝听了顿时窘迫不已。其他几人见他这样的反应,就知道涵成猜中了,更加好奇:“你在故乡有情人啊?那干嘛不把人家带过来嘛?”
      “就是啊,我家那个一听说我要来鸿基,兴奋得不得了呢。”
      “毕竟是国都,一般人都没机会来的吧。”
      周围几人七嘴八舌地述说着自己情人激动的反应,虽然语气中不乏调笑,秋暝却很是羡慕。他宁可紫阳也是这般的反应,总好过当时那副模样,否则就不会是现在他孤独一人在鸿基的情景了。
      “怎么,你家那位不这样么?”留心到秋暝落寞神态的还是那个涵成。
      秋暝苦笑着点点头:“她不肯来鸿基,为了这个还跟我分了手。”话一出口,就见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他。秋暝自己也都不太相信会是这样。在得知白圭宫招收民间乐师前,他和紫阳已经有了结婚的打算,毕竟他也不算年轻了,而两人感情稳定,也有不错的工作,完全有能力组成一个家庭。那个时候紫阳告诉他说她的户籍还在外地,一旦确定好结婚的各项事宜,她就立即把户籍迁过来。然而那以后不久,情况急转直下。
      时间回到三年前的夏天,正当秋暝筹措着结婚的各种事情时,从一些商人口中传来消息,说是白圭宫正向全国招收优秀的乐师,若是能够有幸通过选拔,就能成为御用的宫廷乐师。国中的乐师都清楚,现任主上是武人出身,不重视礼乐,据说在登基初期驱逐了大量的宫廷乐师,从此本国的礼乐崩坏。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若真能进入宫廷,对乐师来说是莫大的荣耀。
      听说这个消息后,秋暝沉寂的心一下子跃动起来。原先他是打算安分地当一辈子老师,找个女人结婚终老,但这样百年一遇的机会摆在面前时,他无法淡然视之。在儒雅的表象下,他也有着勃勃雄心,想要趁着还没有年老的时候拼搏一把,何况他对自己的技艺有信心,更重要的是,他不想错失这次机会,抱憾终身。就这样,他悄悄地打听了具体情况,然后想方设法弄到了乡里退隐的一位官员的荐书,决定动身前往鸿基,参加选拔。
      一切安排妥当,秋暝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紫阳。他本盘算着自己先赶去鸿基,若是能成功进入宫廷,就将紫阳接去鸿基一起生活,若是失败了,他会立即回来,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过日子。当时他还想着,紫阳曾在鸿基生活过,就算他能在鸿基定居下来,紫阳也不会感到不适——对他来说,这是个相当完美的计划。哪知,事与愿违。
      听完他的解释,紫阳既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干脆地反对,而是平静地思索了一夜。第二天,她明确地给出答复,不会随他一起去鸿基,也不会在此等候他归来。当时秋暝只以为紫阳是不舍得离开这个地方,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然而当他整理好行囊即将上路时,再度提出了这个话题,换来的却是紫阳坚定的拒绝。
      那天天气阴沉沉的,秋暝与紫阳在城外道别,临行时再度挽留,最终依旧无果。不止如此,当秋暝成功进入宫廷回乡迁走户籍时,才意外得知,紫阳在他离开后没多久也辞去了庠学的工作,离开当地,自此行踪成谜。紫阳离开得毫不留恋,秋暝回过神来后,才猛然发觉,关于紫阳的物什他什么也没留下,就连离开的那天她交到他手中的那封荐书,他交给国府后也没有拿回来,至于内容,他更是一无所知。这一年多的快乐岁月,到最后,只剩下一段难忘的记忆。
      收回思绪,秋暝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自那以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年,三年里他也跟不少女人交往过,可是每次都不能持久。像这一回天官府的那个女官,虽然是个相当和气的女人,也有着不错的美貌,而他只跟她保持了三个月的交往就没再继续下去了。在他心里,一直保留着紫阳的位置,甚至他还会小小地期待一下,有没有可能与紫阳重逢,虽然这只是奢望。
      “所以你还是在想着她么?”终于有人发觉了问题。
      秋暝苦笑。这是事实,紫阳在他心目中有着非凡的地位,不是一般女人可以代替的。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对她的思念。
      “秋暝,还是算了吧。你们都已经分手这么久了,说不定她早有了新的生活,何况鸿基有不少好女人,你总能忘记她的。”最后还是年纪较长的涵成耐心劝慰。
      无奈地点了点头,秋暝将视线转向周围的景色。他们附近有不少的别墅,其中有几间精致秀气,不似别的屋子那般豪气,品味颇高。觉察到了秋暝的目光,涵成指着其中一间大小适中且朴素典雅的院落解释说:“那是刘将军的养心小院,据说每年夏天刘将军都会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台甫也会时常拜访。”
      “你是说那位已经辞官的刘将军么?”在宫中三年,秋暝或多或少还是听说了一些上位官员的事情。
      立马有人插嘴:“不是辞官,只是暂时离开,据说主上和刘将军定下了十年之约,等到十年约满,刘将军还是会重回朝廷的。似乎今年约定就到期了,朝中上下都在为此而忙碌着呢。”
      “刘将军也算是开了先例了,从来就没人辞官十年还能重回朝廷的,并且保留着仙籍。”很显然这个话题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是因为她军功显赫么?或是为了当年刘将军救回台甫的缘故?”
      “肯定不止了吧,上头一直流传说,刘将军不仅是朝中重臣,更是台甫和主上最为信任的官员,地位相当尊贵。不但如此,似乎刘将军与景王、延王都有不错的交情,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延王?是雁国的那位延王么?”有人相当震惊。
      “就是那位延王。”有人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真不敢想象啊。”齐声的感慨。
      秋暝仔细地打量着那座院落,竭力想象着主人的风采。曾经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笔的救国英雄,与传说中的王者结识的女将军,王与台甫的心腹重臣,这样集万千荣誉于一身的人物,究竟是怎生模样呢?说不好奇是假的。
      然而未来究竟如何,没有人料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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