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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同看天下(四) ...

  •   夜深人静已不适合此时此刻的玄英宫,纵使偏幽如落樱殿,也能清晰听到他处传来的欢闹声。这样一个适合狂欢的日子,对于雁国的上上下下来说,没有人愿意错过。普通的百姓,极少有幸能够遇上一次国庆,掺杂着骄傲和自豪的敬畏,是他们赠给高高在上的王者的大礼;成仙的官员,能够坚持百年不厌倦的也不多,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他们也乐得等辞官后对着身后的孩子讲述这一盛举。然而,欢乐毕竟不是属于所有人。
      月色迷蒙,如水般倾泻在大地上,穿梭在高大的树木间,听着远处传来的声响,阳子却猛然有种脱离人间的错觉,似乎自己正独处于云庭之上,再不是脚底那个世界的一员。一身王裘,风过翩然,若有人能够见到此景,怕是会误以为见了出世的女仙,错落凡尘。
      向着人迹罕至的玄英宫高处行去,眼见山下的光明渐渐远去,阳子的心也莫名地泛起了波澜。本该是举世同乐的节庆,然而高处的山顶,冷清如故,觉察不出一丝人气。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上去,借着路边的不甚明亮的灯光,依约来到了一座耸立山头的阁楼,推门而入,顺着狭窄的楼梯上到二楼,阳子不由嘴角牵起一缕笑来。略显老旧的红木桌上,点着一盏精巧的小油灯,摆放着几道菜式,地上随意丢弃着一盏灯笼,和一个不失华丽的提篮。至于主人,则是颇为写意地靠在椅子上,手脚摊开,说不规矩吧,有那么一丝的美感在里面;说贵气吧,这么一个大男人,穿着王裘,姿势却这么的随便,若是被下人看到了,恐怕唠叨个十年都有可能。尊贵与随性如此自然地混合在一个人身上,阳子还真的挺佩服他的。
      原本昏昏欲睡的尚隆,很敏锐地感受到了阳子的到来,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眼神精锐。坦然坐下,阳子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玉瓶,摆在了桌上,然后看着尚隆,淡笑道:“没等急吧。”
      嘴角吊起一抹笑来,尚隆潇洒地摆开两个小酒杯和两双碗筷,若有所指地说了句:“如果我说等急了,你有什么补偿么?”
      “我可是两袖空空,你就是要榨干我,也没东西给你的。”阳子回了句,附赠一个调皮的笑,“我倒是好奇,你这个众人眼中的主角是怎么从那些贵族的包围中溜出来的。”那些个他国的君王都是极难得聚一次头的,谁都想要向这位稀世明君请教治国的经验,而雁国的州侯州官也都想着趁此时机溜须拍马,捞点好处。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顺利脱身,不愧是让三公都头疼的尚隆才有的本事。
      “要是连这个都教给了你,景麒恐怕会派使令来追杀我。我还想多看几年美女呢。”尚隆的回答总是这么不正经,让阳子哭笑不得。原本就只是打趣他一下,到头来却被他给糊弄了,果然是自己道行还不够深么?
      打开了酒瓶的封泥,向两只小酒杯里缓缓注入汁液,看着那抹粉色中夹杂的点点韵光,就显现出一种别致的美感来。阳子认为尚隆平素还是挺马虎的一个人,没料到讲究起来也挺有水准的。尚隆也不多说,自己掂起一只酒杯来,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阳子忙端起自己的酒杯,静静地品了一口。淡淡的甜味,和着清爽的酒感,在这夏日的夜晚品尝,神清气爽,一扫白日的闷郁。
      目光扫向桌上的小菜,都是些下酒的,量虽不多,倒也色香味俱全。阳子不由暗叹尚隆的心细,国宴的作用从来都不是让人填饱肚子,看着那些个国君在那边推杯交盏的,官面上的话不停,哪还有心思去领略真正的美味?每一次国宴过后,铃和祥琼都会替她重新准备一份餐点,免得她饿着肚子。在尚隆面前阳子从不说这个习惯,怕麻烦了他,也担心玄英宫的宫人觉得她难伺候。只是没想到,尚隆还是注意到了。他虽不说,但这份心意,还是很让阳子感动的。
      动筷,开吃,斟酒,对酌,尽管阳子留了心神,想打探出尚隆请她这顿饭的真正用意,但似乎尚隆没打算在她饿着肚子的时候陪她闲聊,不着痕迹的几句劝酒,一点一点地把菜喂进阳子的肚皮,等阳子发觉,桌上的菜基本上都成了她的腹中餐。她不是个矫情的人,略带抱歉地松了耸肩,作为回报,亲自给尚隆满上一杯酒。
      看着她满意地享受着这一桌美食,尚隆淡淡地笑了。他做事从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但在阳子的事上,他还是会多留个心眼,不为什么,只是想这么做,只想要看她的快乐。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阳子很少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见她吃得尽兴,尚隆干脆把玩着手边的酒杯,顺带品酒兼打量用餐的阳子。
      吃干抹净,阳子才把心思放回尚隆身上。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尚隆的脸半边陷在阴影中,给人难以把握的感觉。这样的尚隆,阳子并喜欢,虽然明知他就是如此一个不肯让人轻易看透的人,但如果这个人是自己,难免会有些别扭。
      玉瓶中的酒,阳子并没有喝多少,她本身不喜欢借酒浇愁式的喝法,这回到手的又是颇为难得的樱花酒,下意识里她不愿这么白白浪费掉,而空腹喝酒伤身的道理她也不是不懂,这么权衡下来,填饱肚子再陪尚隆喝酒才是个办法。解决完桌面上的菜肴,她一脸满足地看向尚隆,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
      “吃饱了?”尚隆潇洒地一挑眉,瞟了眼桌上的情况,打趣道。
      阳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调侃,轻松地回了句:“这里似乎不是个喝酒的好地方。”言下之意就是,要换地方的话,她可以动身了。
      “真是个一点都不懂得情趣的小鬼。”尚隆低声唠叨了声,换来阳子不赞同的一瞪。这处楼阁是他为了躲避三公的追堵时无意发现的,当时只觉得这个地方够静,适合偷懒,加上这里是玄英宫的高处,平时就冷冷清清的,没多少人会离开宫宇密集地而跑这里来,这才把跟阳子聚头的地点定在这里。如此一来,注重喝酒气氛的尚隆必须带着阳子移师他处了。
      扔下一桌的狼藉,打算交给宫人去整理,尚隆率先走出阁楼,顺便捞过那瓶酒,悠闲自得地一路走去,熟门熟路地避开人多的地方。阳子也没有多问,等到尚隆停下脚步的时候,她才留心了下四周的环境,然后不禁呆住。
      “尚隆,这里是……”眼前的景色并不熟悉,但阳子却有种莫名的熟稔感。同样高大葱郁的树木,她在另一个地方见过不知多少回,林中的小石几和竹井又似乎将异世界的庭院搬了过来,晦明的灯光增添了几分神秘,不知为何,一看到这场景,阳子的心情起了难言的感慨。
      “怎么了?不认得这个地方了?”尚隆坏坏地反问,看上去对阳子接下来的反应很好奇。
      阳子当然能够猜出此处的位置。虽说此前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这附近殿宇的布局,她可不会觉得陌生。她惊讶的是其他的事情。
      “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阳子并没有理会尚隆之前的反问,沉浸于自己的惊讶中。
      “好歹我也是这个玄英宫的主人,想要带你来哪里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对于阳子的惊讶,尚隆是很不以为意的。
      “可这里……”然而话才说出一半,阳子就乖乖地闭嘴了。她该料到的,尚隆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被规矩限定死的人。至于自己冒失地出现在这里,尽管回去被景麒知道了会挨骂,但既然现在没人发现,又是尚隆难得邀自己共饮,她不可能撇下他回去就为了避嫌。是的,这里是正殿,一国王者起居的重地,朝中非亲信臣子不得随意踏入的地方,他国人员未得允许进入会被认为冒犯国家尊严的地方。与尚隆相识百年,阳子也没有荣幸能够走进这里,以往的相处也只限于正殿以外的地方,她并没有兴趣去挑战已经界定好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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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英宫的其他地方都是热闹非凡,可是君王居住的正殿却没什么人气似的。大概看出阳子的疑惑,尚隆开口解释说,因为有欢庆活动,他又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正殿,就准了那些宫人的假,许他们去他处玩乐,只留下负责守卫工作的侍卫,这些人还是成笙坚持留下的,不然依他的个性,这些人也不要,省的妨碍他的兴致。
      身着王裘的两位大国王者,就这样挑了竹井边的一棵树脚坐下,背倚树干,手中各一只小酒杯,杯中粉色的酒汁晃动,衬着洁白的瓷杯,在月色下泛着迷人的光芒。对于喝酒,阳子自认为不通多少门道,她本就不甚喜欢那种醉酒后昏昏沉沉的感觉,酒入愁肠愁更愁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所以若是她自动碰酒,那就说明她的心情还不错。陪着尚隆饮酒,则是另一种体验。尚隆本身嗜酒,却不会拖着阳子大醉一番,要拼酒量,有骁宗和利广作陪,他不会傻到随便灌醉阳子惹来景麒的唠叨。跟阳子一起的时候,尚隆会下意识地挑选酒的品种和喝酒的地点,营造一种宜心的氛围。
      阳子端着酒杯,手还不停地摩挲着。是上好的白瓷,色泽圆润,触感光滑,约是范国的精品,不知为何,阳子忽的想起了自己书桌上的那套茶杯,同时记起了范国的先王,心中黯然,然而又怕自己这无端的悲情惹起尚隆的情绪,便暗自压了下去。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不该想那些煞风景的事。
      酒是好酒,入喉清爽,似乎没什么后劲,味道也带着一丝甜味,很合阳子的口味,不待尚隆动手,她自己拿过酒瓶满上。等尚隆发觉的时候,她已是好几杯下肚了,还闭着眼细细回味,丝毫没发现尚隆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讶然。
      “喂,别喝那么快,没人跟你抢的。”故意调侃,尚隆满意地看着阳子扁了扁嘴。
      “难得我有喝酒的心思,别随便打扰好不好。”大概是这附近的环境让人觉得怀念,阳子不由抛开身为君主的威仪,有点耍小性子。
      尚隆不由苦笑,阳子若是起了喝酒的雅兴,被打扰的话可不会高兴。本是想提醒她几句,但见她眉头微蹙的模样,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突然间尚隆有些为难,明明是他约阳子共饮,可眼前的情况,似乎被阳子掌握了主动。
      一边喝酒,阳子一边打量着所处的地方。玄英宫整体的格调是恢宏大气的,照理说君主所居住的主殿也该反应这种格调,但明显的,这片正殿附近的樱花林布局更偏向于简洁质朴,颇有日本古时庭院的风格,假山、流沙、竹井、石灯笼、踏板,恍然间,有种错置时空的感觉,若是配上三月樱花飞舞,便是不折不扣的蓬莱风景。与尚隆相识至今,阳子从不知他会留着这么一处蓬莱的影子,在她心里,总觉得怀念只是自己无事的消遣,不该与尚隆扯上任何关系,在这举国同庆的时刻,自己却和尚隆呆在这蓬莱的影子里,总觉得没那么单纯。
      “有什么话说出来好了,憋着可不是你的风格。”看似不经意,尚隆却点出了阳子此刻的想法,让她不由一愣。
      不好开口说出心中的疑惑,怕给这个喜庆的日子添上不好的回忆,阳子只有委婉地问道:“你那几个死脑筋的大臣怎么会答应你把这里修整成这个模样?”
      尚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好笑,颇为潇洒地耸了耸肩:“我说阳子,你该不会是被你家那只麒麟给闹得晕头转向了吧?这里可是正殿,我的居所,还没有几个臣子敢提醒我这个事实。”
      阳子苦笑,这么潇洒的态度也只有尚隆摆得出来,若摊在她身上,恐怕那些个大臣不把她烦死绝不肯罢休。然而,尚隆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阳子心里还是存了些许的疙瘩。不是她杞人忧天,而是此情此景,莫不在敲击着她的心。至于原因,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我从不知道你还记着那边的风景。”又一杯酒下肚,阳子神思有点恍然,话就这么出了口。
      尚隆听了,略微一僵,瞥眼看着身边的阳子,见她似乎是无意中脱口,无奈一笑,知是酒的后力上来了。这樱花酒虽然初饮甜淡,可是后劲足,偏生一不留神阳子已喝了半瓶酒,再要阻止怕会坏了她酒兴,好在众人都去狂欢了,阳子就是醉了,他也能避开他人把她给送回去。
      “如果不看水禹刀,我都要忘光那边的景色了。”指尖把弄着酒杯,阳子喟然叹道。人间百年眨眼即过,常世在轮回中保持着它的面目,而虚海彼岸的那个世界,早不知是何模样,就算是想猜,也没有痕迹可以捉摸了。不甘忘记,却又不得不忘记,这种滋味,百转千回。但尚隆早已过了思怀的时候,他不该再对那个世界抱有任何的怀念。
      “前些年遇上一个海客,说是整弄庭院的高手,就把他给叫了过来,让他露一手。这个地方六百年不变,都快分不清身处何时了。”依旧是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语气,阳子却听着皱眉。正殿是君王的住所,臣子不得随意进入,遑论是一个被视为他世界来的海客了,尚隆却依着那人的意思把这里改成这副模样,当时玄英宫内的争执,阳子很容易猜想到。
      远处,依稀传来欢闹声,天际还隐隐带着点色彩,是庆祝的宫人在山腰燃放烟火,那五光十色,便是正殿这里,也能隐约看到。然而,烟花璀璨,绽放后只留下满天的灰烬,随风飘散,不复华丽。王朝兴衰也不过如此,纵使前一刻辉煌依旧,说不定转眼间,国崩山裂,一切重归于无。
      明明是举国同庆的日子,可是坐在与蓬莱太过相似的庭院中,看着天边绚丽多姿的烟火,阳子心中却浮现出无尽的悲情。她不愿这么想的,然而思绪由不得自己控制,扭头看向身边的男子,灯光笼在身上,优雅又不失桀骜,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像是带着愁绪和凄凉。这种感觉,阳子总觉得熟悉,一时又想不出在哪见过,唯有闭眼苦思。
      指尖摩挲着掌中的瓷杯,细致光滑,阳子算半个内行人,晓得以现今的水准来说,质地自是不错,但要比起前任氾王在位时的工艺,那就称不上精品了。这瓷杯若是放在三十多年前,恐怕进不了玄英宫,范国前君王麒麟一逝,一场动荡过后,真正的工艺精髓多数失传,纵使现任氾王苦思挽救,到底回不到之前的盛况。其实阳子也想过,以前范国虽是以精美的手工艺扬名常世,但那只是前任君主选择的道路,现任氾王有雄心,却欠缺稳健,急功近利,明知一项工艺传承发扬需要长久的岁月,仍是不愿正视这个问题,逼迫手下冬官重现当年的精巧技艺。前氾王是个事事讲究完美的人物,受他的影响,范国的工艺方能发达,而现任氾王却出身商贾世家,个性完全不同的两人,怎能走出一样的路来?
      想起范国,阳子思绪飘向远方,本因地理关系而不太可能发展出良好交情的两国,为了泰麒的事情而聚头,氾王那特立独行的性子虽让阳子颇为头疼,但也让她折服。泰麒的事后,两国也曾派官员互访过,借雁商之手实行茶叶工艺品交换的计划,偶尔阳子也从尚隆口中听到对先氾王的抱怨,多年以后方体会到了两位王者藏于心中的友谊。所以当传来氾麟失道的消息时,阳子才会万分震惊,尚隆也会在三十多年后决定放手……
      突得,阳子一愣,联想起今日尚隆的反常,心中顿时如波涛般翻腾。从尚隆身上感觉不出喜庆的气息,反是那股萦绕不散的哀愁悲凉深深攥住她的心,莫非……莫非尚隆他,又要放手了么?如此想着的阳子拼命找理由反驳这个想法,今天是国庆的日子,不可能尚隆想永远休息的,然而正因为是尚隆,才不能否定任何一个可能性,毕竟已有前例了啊。
      “尚隆你……”迟疑着开口,阳子才发觉自己竟将心中的想法泄了出来,顿时慌了,低头不敢迎向尚隆的目光,可又很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犹豫不决。
      “丫头……”浓浓的一声喟叹。
      阳子心一寒。尚隆很少会这么喊她,自己刚登基没多久的时候,还常常会冲动,有时候尽管最终听从了浩瀚等人的建议,心中还是会别扭好久,跟尚隆发牢骚的时候,尚隆总会笑自己孩子气,也会夸张地以大压小,叫她丫头,她抗议了十多年,丫头这个词才从尚隆口中消失。不过这几十年来,尚隆偶尔也会闹闹她,或是在心事被说中又不愿说出口的时候,这么喊两下“丫头”。这一回,真被自己猜中了么?说不慌是骗人的,她也只有尽力压抑住心中的害怕,努力挤出一丝笑来。
      ————————————————to be continued————————————
      “还记得去年我窝在风月楼时,你丢下庆国跑来找我的事么?”明知阳子内心的恐惧,尚隆还是忍不住将话题提了出来。
      阳子的身子细微一颤,被眼尖的尚隆看在眼里,但他不动声色,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还是那个问题,如果我不想继续下去了,你会怎么办?”
      此景非彼景,此情,也和那份情相去甚远,阳子知道,此刻的自己,再也无法脱口而出那个答案,而明明那个答案是将来她唯一能够给出的。从芳陵街头的邂逅起,她便与这个名为尚隆的男子交集在一起,或许之前对于她来说,尚隆是个名君,身负着胎果之名的帝王,与自己有着共同的故乡,得到自己全部的敬仰。然而,经历了流月的事情后,那份本以为不会改变的敬意中,掺杂了其他的东西,的的确确,现在的自己,再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尚隆毁灭雁国而无能为力,可是以她景王的身份,又是什么都做不了,那份心痛,能受得了么?
      “尚隆,你真的很残忍。”阳子苦笑,这般欢庆的时刻,硬要这般泼人冷水。要是此刻和自己相处的是别人,她完全可以笑话他胡思乱想,可惟独这话从尚隆口中说出,由不得她不当真。
      “你不是那种睁眼说瞎话的人,我也没必要跟你玩文字游戏。”尚隆听似不客气的话,却表达了对阳子异于常人的信任。
      “可今天好歹是你喜庆的日子。”阳子无奈摇头,又是一杯酒下肚。整个常世大概也只有尚隆这么特立独行了,要是别人,恐怕早就被那些舆论给压死。
      尚隆眼光一闪:“未来会怎样没有人知道,说不定明天我就会失道。”
      阳子转脸对着他,认真的问:“你不想看下去了么?”在她心里,尚隆若是要失道,必定是他不再愿意当这个王了。
      “阳子,这种庆典,我已经看了六次了,”这种无味的庆典还能再看几次,他自己也不知道,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对他来说,今后的路,会越来越不好走。“前人走过的路总会有路标留下,但身为一个开路者,随时都可能命丧于未知的危险中。”雁国并不是最长寿的国家,之前虽然有个奏国在,但雁国和奏国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何况奏国有一家六口在,而他只有一个人。
      气氛顿时有点忧伤,尚隆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因为节庆而沉溺于欢乐中,忘却了前方的路途。尚隆说的道理,阳子是知道的,只是过往她也不自觉地将尚隆神化了,以为看过这几百年的尚隆不会迷茫,显然,她错了。
      “  你只是累了。”阳子知道,尚隆的迷茫并不是对于未来的不确定,而是对长年不变的生活产生了疲惫感。他从来都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不会轻易撇下整个雁国不管,他只是需要一个让他能够好好休息的地方,仅此而已。
      “阳子,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上代延王的事么?记得他是为何失道的么?”尚隆突然转变话题,让阳子有点猜不透。
      感受到阳子好奇的目光,尚隆轻叹一声:“上代延王,败于心魔。我不知道将来若我失道是为了什么,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或许我会成为第二个枭王,而那是的我,大概也会被心魔控制住。”对于自己的终日,在遇到阳子前,他曾想过不少,六太曾说过,见到他时的第一印象,是毁灭。
      “你不会成为第二个枭王。”阳子摇着头,肯定地说道。因为他是尚隆,因为他曾失去过一次国家,所以即使心魔缠身,她相信,他依旧不会做绝,至少,他是绝对不忍心看着六太在他眼前失道而亡的。
      听着阳子这番话,尚隆不得不苦笑:“阳子,我到底该说你天真呢,还是太了解我?”事实上,对于未来,尚隆自己也没太大的把握,真到了失道的时候,或许他也会舍不得抛下这个国家,抛下那只傻麒麟,抛下——她。自己的存在对阳子,对庆国有着怎样的影响,这一点,尚隆还不要别人来告诉他。
      阳子只是抬起略带醉意的双眸看着他,那其中的目光无比清醒:“天真也好,了解你也罢,至少目前,我不愿一个人喝酒。”也许,是她太过自私,至今还留恋那肩头的温度;或者,是她不愿正视事实,纵然知晓总有一天同行的两个人会只留下一个,可还是希望走得再久一点,久一点,再用几百年的时间来建设好独行的心理。
      “阳子啊……”尚隆笑着一声喟叹,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宠爱,“你就不能说点贴心的话么?”虽然明知阳子不会说出她的真心话,但尚隆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幻想的。
      不理他的抱怨,阳子又喝下几杯酒,大概是酒劲慢慢上来了,没待他同意,头歪着靠到了尚隆的肩上,咕哝一句:“借我靠下。”然后便是舒服地闭上眼,打了个酒嗝。
      月色低沉,远处的欢闹声成了背景,肩头的少女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绯红色的秀发半垂在身后,几缕发丝淘气地粘在了他的王裘上,衬着黑色,竟也有种协调的感觉,少女淡淡的体香钻入鼻中,混合着清冽的酒味,觉着似乎有些醉了。这番景象,看得尚隆心头一阵温暖。比起清醒的时候,尚隆更喜欢阳子半醉的模样,少了身为王者的霸气和刚强,多了女儿家的娇羞温柔,就这样安心地靠着他的肩头,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托付给了他。
      “叫你喝少点的,这酒的后劲可不小,你这模样,要是叫景麒看去,我又得挨骂了。”嘴里是这么说着,尚隆还是一手扶着她的身子,一边轻轻挪动了下,让她能更舒服地靠着自己。将肩头借给她靠的特权,阳子很少动用,不过要真用起来,也是不会客气的。这一点,他早就认了。
      看着阳子的这模样,尚隆玩性忽起,挑起阳子的一簇头发,拿到她鼻子下挑逗着,阳子闭目养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尚隆,很讨厌啦。”
      “要睡的话回去睡。”尚隆轻轻拍着她的脸,笑道。
      “尚隆……”阳子不情愿地睁开眼晴,瞪了他一眼,“让我再放松会儿嘛。”接着,又是不客气地靠了上来。尚隆只有放任她这撒娇般的举动。
      等到阳子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的时候,尚隆低下头,偷了个吻,然后轻抚着她的唇,自言自语道:“阳子,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仿佛听到了他的话,阳子低声嘀咕了句,尚隆凑近耳朵细听,方才笑开了:“好吧好吧,为了不让你失望,我就再勉为其难地撑个几百年吧。”
      肩头的阳子,嘴角泛起了一抹甜美的笑。

      尚隆,我舍不得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大三的课业好多啊,居然会比大二还要忙碌,5555555555,被骗了 T T
    其他的不多说了,暂时先更新这一点,接下来的会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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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又来了……嗯……最近忙,很忙,忙着找回灵感……哭……咱……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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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K,突然来了灵感,一口气把这段给写完了。下一章,敬请期待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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