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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月落乌啼(中) ...

  •   夜幕笼罩大地,便是月落轩热闹的时候,香车宝马往来不息,衣着贵气的士人们摇着折扇,或走入竹帘隔着的小房间内促膝长谈,或手捧一盏清茶随意挑选着他人坐下闲聊,内容也各色各样,有风花雪月,有好友重逢,也有对朝政的关注,人生百态,都能见到。
      阳子身处的隔间是在三层的角落,原本这三楼就是专为贵客留的,比底楼和二层安静不少,今日不知是何原因,连这层都没有他人。阳子倒一点都不吃惊,只是懒懒地坐着,看着头顶的星空,努力辨认一些李斋教她认过的星星。月落轩的与众不同还在于,顶层的屋顶是用玻璃制成的,白日里用幕布覆盖着,到了晚上便全拉开,无须去户外就能一览苍穹,到时耳边听着外面的人声,手中捧着一盏甘露,鼻尖嗅着清雅的香味,仿佛整个人都不属于这个尘世,而是飞升入了仙境。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外面传来一个深幽的声音,念着诗,有那么一丝长远,又似乎就在身边,添了份神秘。
      阳子收回眺望星空的目光,转向帘外。忽明忽暗的灯光照耀着,那个颀长的身影就投在竹帘上,然后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可以进来么?”优雅,温柔,让人不觉退了敌意。
      “请进吧。”阳子暗暗叹了口气,稍稍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将佩剑从桌上挪到身侧,收拾了下茶几,等待着他的露面。
      竹帘掀开,外面的灯光漏了进来,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阳子只是微微抬头。一袭白衣,左手一个托盘,右手一柄合拢的折扇,周身带着些青草的味道,流月就这么走了进来,在阳子面前坐下。
      放下托盘,将里面的东西摆放妥当,流月并不急着开口,而是点起一盏琉璃灯,亮了这个小小的隔间。经过琉璃折射的灯光温馨而舒适,不会耀了眼,也不会觉得昏暗。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流月又用一个朴实的熏炉替下了桌上的那个,焚了起来。不同于沉香的气味慢慢填满整个房间,阳子闻了,只觉浑身舒泰。
      “这些是辟芷蕙兰之类的香草,”见到了阳子投向自己的眼神,流月优雅地耸耸肩,笑道,“那些沉香啊麝香啊之类的想必你也用厌了,偶尔闻闻是不错,一直用着,也不舒服。”
      听这口吻,像是在与长久未见的朋友重逢,流月的举止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闲适,看得阳子本有一肚子话想说,现在也不觉被他带了过去,看着他摆弄面前的一大堆东西。竹帘垂着,将这里隔成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幕布拉开,黯淡的月色与灯光混在一起,照着对坐的两人,香草的气息盘旋缭绕,宁静深远。
      流月依旧是初次见到的那副模样,穿着精致而不华丽的白衣,没有多余的装饰,有股淡淡的书生气,夹杂着隐约的贵气,一扫商人气息,手边也还是那白玉为骨的折扇,带着温柔的笑。这般的模样,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他就是惹动三大强国的主谋。若非阳子亲历了那些事,怕也会以为是自己起了幻意。
      “等得久了么?”见阳子一脸复杂地打量着自己,流月也不觉反感,倒是大大方方的。
      “也就这么过去了。”开了口,阳子才发觉在他面前自己真的说不出太过恶毒的话来。
      “月娘她吓坏了,招待不周,还别怪她。”对月娘,流月还是挺关照的。
      “我知道,她有整个楼要忙,我也没什么事,一个人发发呆,难得享受下。”阳子只是如实说道,以往在宫内有景麒看着,哪有发呆的时间?跟尚隆在一起的话,更不可能了。
      “我赔个礼吧,当是怠慢了。”悠悠地打开一个密封的小瓷瓶,倒了些汁液在那对羊脂白玉杯中,用水冲开,流月端起一杯,递给阳子。
      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接过,流月则是端起另一杯,敬了她。稍稍喝了口,阳子便放下茶杯,神色复杂地玩弄着。杯中的殷红汁液,正是景麒翻遍王宫的书库又让天官折腾了许久才弄出来的玫瑰清露,近几次去玄英宫尚隆也特地为她准备了这个。只是没想到,流月也为她备了这个。
      “这个可能你喝得惯,那白毫银针不太适合你。”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流月淡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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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告诉你的么?”头也不抬,阳子看着杯中的倒影,问道。
      “那丫头给你惹麻烦了啊。”流月简单地说道,也不否认阳子的话。
      “她也没怎么给我添麻烦,倒很关怀我,祥琼和铃虽贴心,现在到底也忙了,身边很久没能聊的人了,偶尔也会觉得孤独的。”阳子叹了口气,“只是,你就不担心她么?”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自己会处理一切,不需要我操心,反而是青尘,当时真不该让她去。”平稳的语气,没有半丝不舍。
      “是知道她会毁了你的安排么?”阳子再问。
      流月只是如常地说道:“计划不计划的说实在我还没怎么上心,说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懒得强求。只是青尘沉不住气,自己陷进去了不说,还牵连了碧落,白白赔了个好姑娘。”
      “你不想救她们么?”阳子猛然抬头,对上流月那双深沉的眼眸。琥珀色,正如那历经时间洗涤的珍贵的化石映射出的光芒,看似透明,却探不到底。
      或许是光线的关系,阳子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流月嘴角现出了一丝轻蔑,然而转眼一看,依旧是温柔地笑着。“我不是天帝,贵国冢宰已定下的事,除非景王和台甫亲自过问,召开朝议六官中有半数同意,否则没人能更改。”
      “但若你想,你是可以救她们的。”阳子这么说道,她虽没有完全摸清流月在她朝中的关系,但大概还是能猜到,救碧落青尘这两个不为人知的侍女不难。对两人的判决浩瀚在行刺事件不久后就呈送了上来,因为阳子和尚隆都希望低调处理,所以秋官长风弥也只是给两人定了个终生囚禁天牢的刑罚,尽管说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若真按那标准来判的话只怕整个朝廷又要起波澜,最后权衡下也就这样是最妥当的了。阳子对此没异议,碧落虽在她身边潜伏了许久,还把青辛祥琼给卷了进来,但到底没造成什么伤害,动手的只有青尘一个,而青尘的那点小手段于她而言也只是场小打小闹,用不着放心上,最难说服的景麒则是因了麒麟的天性也没有阻拦,是以现在碧落和青尘就被不为人知地押在了金波宫天牢的深处,就此度过余生。
      “别把我想得太伟大,阳子,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而已,只是比别人多了那么些财富权力。”流月的目光扫过阳子的脸,慵懒,却夹带着慑人的精光。
      阳子苦笑:“我并不想把你想得太伟大,是你自己让我这么想的。”杯中的玫瑰清露,不是哪个有钱的富人可以随便弄到的,即便是玄英宫的那些天官也折腾了许久才弄出了一小瓶,若非尚隆朴素惯了,怕是会招致臣子们的惊恐,以为他失了正道。然而,就是这么个说自己只是普通商人的人,特地为她准备了一小瓶。阳子自是不会傻到以为流月平日里就喝这个东西,要知道若非景麒曾翻遍金波宫的书库,整个宫内未必有几人知道它的存在。
      “如果你是指这玩意儿,”流月拿起茶杯笑了笑,“只不过是一个我曾帮助过的人恰巧从某本书上看到过,好奇下就尝试了次还正好成功,仅此而已。”
      阳子放下茶杯,将身子倚上背后的软靠,认真地看着他:“我说的话,你该比我更清楚含义。”
      “然后呢?”流月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阳子突然啊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然后呢?板着张脸控诉他把自己的朝廷搅得天翻地覆?还是一脸心痛地告诉她自己很为他这些举动伤心?又或者冲他大吼大叫质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添这么多麻烦?这些她都不会做,那么,她该做什么?阳子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在迷茫。
      然而流月并没有继续自己的追问,反是扭头看向窗外的灯火辉煌。月落轩临着一潭清泉,潭中漂着几盏河灯,点着蜡烛。这些河灯都是月落轩里的侍女们用零碎的布做出来的,一针一线,精巧可爱,让人惊叹于她们的心灵手巧。杨州位于庆国的南端,即使是数九寒冬也从不落雪,那些河灯就这么漂在水面上,静静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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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州还真是个好地方啊,”沉默许久,流月终于开口,带着阳子不知道的某种感情,“或者该说,庆国是个好地方吧,风调雨顺,土地丰饶,四季分明。不像雁国气候恶劣,土地贫瘠,只在秋季才有那么几场降雨,冬天又是干冷,国内还没有什么特产可供与他国交易。”
      阳子沉默。的确,雁国的气候恶劣,虽然比起北方的柳和戴好上了那么些,但柳和戴至少有丰富的矿产可以开挖,只要王善于利用便不愁国家富裕不起来,可雁国却一无所有。大家都喜欢将戴国形容为被天帝抛弃的国家,但是阳子却觉得,被天帝遗忘的,该是雁国。正是如此,尽管现在阳子老爱打趣尚隆,从心底还是尊敬这个男人的。
      “巧国也是个好国家。”阳子开口道。位于庆国南方的巧国,气候温和,温暖多雨,光热充足,夏季长,霜期短,利于作物的生长,即便在冬季也依旧气温适中,用不着换上厚重的棉衣。正因为如此,巧国是东部六大国家的木材出口大国,仅此一项便获利颇丰。
      “是么?”流月的笑中却带上了苦涩,“是啊,得天独厚,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再好的国家,没有一个优秀的王,也不过是浪费而已。”无奈,却道出了事实。
      阳子黯然。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无法更改。虽然一直以来,她都对这个法则抱有怀疑,总觉得将国家的命运只托付于王身上太过荒谬,也觉得王的选定交付给麒麟不可思议,但是正如尚隆所说,既然你已坐上了玉座,该做的便是如何将国家整顿好,而不是荒谬地去挑战这个本就荒谬的法则。
      见她保持沉默,流月也便停止了这个话题,他侧头看向楼外的灯火辉煌,轻松地说道:“看来新任的杨州侯把杨州还打理得不错。”
      “又没有像纪州那边起了叛乱,也不是舜国难民的首选地,只不过是交接一下,能有什么问题?”淡淡地耸了耸肩,阳子又饮了口玫瑰清露,如实说道。
      流月嘴角吊起一抹笑来:“这可不是你的真心话。”迎上阳子的眼神,他只是边玩弄着手边价值不菲的玉杯边说道,“春官长的位置你给载升坐了这么多年,若真是因他治理春官府不力而将他外放,犯不了挑这么个时候,何况不久前纪州刚安稳,纪州侯的位置空缺,大可以直接送他去纪州处理烂摊子,而不必兜兜转转再把杨州给扯进来。”
      阳子微微挑眉,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见她一脸防备,流月也不去戏弄她,继续如她所愿,说道:“春官府内派系林立,这个问题由来已久,自从达王驾崩后,只有春官府没有一个强势的官员能完全掌控,也由得各种势力渗入其中,争相倾轧。此后一百多年,都保持了这种情况,即便予王退位后冢宰靖共掌握了朝政,也没办法将春官府纳入自己旗下。赤乐二年你虽然实际借助当时的麦州侯浩瀚的力量扫除了靖共,却也无法插手春官府,直到赤乐四十年,才将载升由建州提拔上来,而他也没有辜负你的期待,虽没有完全解决春官府的麻烦,至少也没让它来烦你。”
      “所以……”
      “所以这么一个出色的官员,我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理由让你把他外放。”
      “其他的理由?”阳子重复了流月的这几个词语,谨慎地看着他。
      流月笑了:“别这样,这可不像我们的景女王。”
      “流月……”
      “杨州临近巧国,是连接巧国和庆国的陆上通道,不仅是塙王失道时巧民首选的避难地,还是许多巧商选择的投资地,杨州侯鸿越,哦不,该是前任的杨州侯,自会有许多机会与他们打交道。”
      阳子叹了口气,然后才接着说道:“所以我猜到鸿越和你交情匪浅,为了隔开你对杨州的干扰把他调去春官府忙活,同样换走了令尹卧棠去烦纪州的问题,再把信任的载升和夕晖派来这里详细调查你的事情。而因为纪州的事情没几个人想到我进行的官职调动最终目的是你,好让你安插在我朝廷里的眼线放松。”虽然这件事她处理得非常巧妙,除了几位跟随阳子已久的心腹高官觉察出了些许异样,其他官员至少没有表现出他们的疑惑。尚隆也曾赞赏她的这种做法,只是没有料到,还是被流月给看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兜兜转转老半天,终于让流月出场了,累啊
    本想着是不是直接切入正题的,但是写着写着就成了闲话了,这样的流月才能保持以往的从容嘛……(发现越来越喜欢这家伙了,汗)
    还是继续让流月跟阳子废话吧……
    终于解决掉杨州的伏笔了,还是在朋友的N次提醒下才记起来的……流月,似乎让他越来越厉害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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