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场》闻雪砚

3、过去

　　“什么？山淋竟然…有男朋友了？”郭辉眼里亮晶晶，郭容看出苗头，”哥，你喜欢她？”
　　“谁不喜欢啊！你也不看看山淋是谁啊！”郭辉咬牙，眯眼瞪着江面上空大屏幕里那张英俊的脸，袁以川似乎也惊讶，呆在正中央。
　　“不过，我怎么感觉…屏幕里她没那么开心啊。”
　　路遥收回视线，切了一声，“装的呗。”
　　她抬头，陈洛已经走远。郭辉低头，看到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车钥匙。
　　“今晚我有事，请个假，你们忙。”声音淡淡地顺江风飘来，断句断的很漂亮，“对了，这车今晚，还借你们用。”
　　请假？你说请就请，你打报告了么？什么叫，这车还借我们用？！这是我的车！这么嚣张狂狂…妄！路遥给噎的胸口疼，眼前也发黑，正想上去发火，郭辉郭容一左一右拦住，“姐。”郭辉劝，在他眼里，陈洛赫然成了能发工资的新老板，他挤眉弄眼，“刚做好交易，今天，就准他个假。”一旁郭容赶紧附议。
　　路遥捂胸口，微微眯眼，行，我忍。
　　…毕竟还在我手心，你小子给我等着。
　　她看着陈洛黑色的身影像一道闪电，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几下便消失在远处的车流里。她沉默。
　　车也好，男人也好，说走就走，说不是自己的，自己也拦不成。这世上，靠自己才是王道，只有事业，只有理想，才是真正的，自己的。莫名地，她得到了不知从哪里来的真诚鼓励。
　　她原地呆了一会儿，忽然朝着郭辉郭容妩媚一笑，挥一挥手里的剧本，“你们忙，我去片场了。台词需要揣摩，我要努力背。”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远处和陈洛相反方向的那片灯光里，把一件普通旗袍穿的摇曳生风。
　　剧本里，那句台词“啊”——谁也抢不走。
　　“实际上，遥姐也挺努力。”郭容星星眼，叹气，“长的也漂亮。怎么就混成现在这个样子。娱乐圈，真那么难？”
　　郭辉咳嗽，“小容，你认真的？”
　　“额…虽然她演技确实不是特别…”郭容闭上嘴。
　　“不过，咱遥姐运气还是不错的。”郭辉沉思。
　　“怎么说？”郭容不解。
　　“那个陈洛，来头绝对不小。”
　　“我都听说了，他是中东的那个叱咤风云的维和佣兵团出身？”
　　“没那么简单，他估计，还是个大款。”郭辉咂嘴，“你没看出来么？如果我没看错，他身上穿的，那可是博柏利，今年春天才出的纪念款，全球只两件。咱拉着遥姐拖着他，绝对有肉吃。”
　　“啊？”郭容张嘴结舌，“山…山寨的吧。”她尖叫，“他要能穿得起这个，还当保镖？咱遥姐给人的初步实习工资，一个月可只有两千！！说真的，中间人说他佣金就要那么点，我都以为他是冒牌货。”
　　郭辉叹气，“也是。可是，那衣服跟我在芭莎看的，真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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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洛什么也没背，他身无长物，除了侧兜一个老式的翻盖手机，一张卡一叠钱，和靴口侧沿的一把刀。好在，三年前在也门，搭上了山淋的爸，被他买下来，撕了卖身契，有了固定收入，自此可以想吃吃，想喝喝，不再是以前那个时常饿到偷翻学校食堂垃圾桶的男孩儿，或者，在佣兵团被严格控制吃食自由的兵。
　　今天和山淋分手，估计山泰北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断了他工资倒真没什么，毕竟，自己从三年前拿到收入的那天起，从没乱花过一分钱，除了买必需品，其余全部存了。认识山淋的他之前，常年穿佣兵团发的作训服，出来做任务，可以一件常服缝缝补补穿三年。这三年，他多了无数衣服，全是山淋买的。算上身上这件，博柏利。
　　他低头看身上的衣服，停下脚步，沉默，忽然，顺着脖颈，一把把上衣拽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他走在街头，叼着根烟，步履不快不慢。
　　他望着这座城市，这个街道。走时怎么走，来时怎么来。
　　昏暗的路灯映着他裸着的上身，现在，多了层肌肉，铁硬结实，上面嵌着斑驳疤痕。天上开始落雨，淅淅沥沥，路上几乎没人，有三两个行人，纷纷侧目，有的看他几眼，有的打着伞从他身边快速跑过。
　　…自己这样，是有点流氓。陈洛笑笑，他仰头，看了眼灰暗的夜空，舔舔嘴唇，光着上身，继续慢悠悠走在街头，停在一个地摊前，在老板讶异眼神里，买下一件黑T恤，套头穿上。
　　现在的钱，够他一人用十年。不过，照现在一天给路遥买一个烧鹅的速度，大概一年不到就得用完，但这也没什么可怕。陈洛哂笑，据他观察，社会上的钱，没那么难赚。他可以过的不错。
　　风起了，雨下的更紧，他脚步仍是一个节奏哒哒地走，再没别的声音，他抬头，环视四周，这座城，他以为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
　　现在，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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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有风，陈洛微一侧身，手已格住来人的拳头。
　　“阁下是？”陈洛叼着烟，微微眯起眼，看着面前人，雨下的大了，漆黑的头发打湿散在眼前，他视线由模糊变清晰。
　　来人穿着帽衫，罩着帽子，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装作柯南里的黑衣人，“我观察你很久了。”
　　陈洛没了兴致，收手继续往前走，声音懒散，“还是那么二。”
　　“洛，好久不见。”来人哈哈笑，“你还是那么流氓。哟，有了女朋友果然不一样，还有钱买烟了。”
　　陈洛瞥他一眼，没说话。三个月前，俩人还在中东见过。
　　郑权把帽一摘，露出一张与声音完全不符的冷静沉着脸，探头，“不是吧，真分了？”
　　陈洛把烟蒂丢进一旁垃圾桶，从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嗯，分了。”
　　“山家那老头知道，不灭了你？”路灯照在郑权脸上，半张脸明明灭灭，轮廊很硬，口气古怪，“刚搭上的桥，你怎么就卸了。”
　　他忽然退后两步，“你这是要去哪儿？”
　　陈洛看他一眼，“回家。”
　　“哪个家？你还有家呢？”
　　陈洛笑笑，“别这样。”他继续往前走。
　　郑权愣愣看着他，再看看方向，忽然一把推的陈洛一个趔趄，“你他妈赶着去犯贱呢！”
　　陈洛被推了一下，感觉不太好，他脸色很平淡，回头看向郑权，视线里，是明明灭灭遮掩住的情绪，“阿权。”他说，“放心，我不在意。”
　　雨越来越大，天边滚起雷，郑权胸膛起起伏伏，半晌，他开口，“陈洛，别怪我提醒你，从小到大，他袁以川的脚，都是你洗，上学放学，书包你背，他为了整你，故意在里面放满石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高二暑假，去爬泰山，你他妈全程狗一样扛着他往上爬，路上多少人鄙视你，你背他下河，给他按摩。”他吼起来，眼圈发红，“我亲眼见你继父校门口怎么踹的你！一脚下去你就吐血，就因为你他妈终于鼓起勇气顶撞了袁以川一次，你放学了不想让袁以川坐轿车里跳着踩你的背！袁以川那他妈的腿脚没断！你俩他妈的年龄一样大！你他妈在那个家就不是人！你吃过泔水！十年没回，你全忘了？”
　　陈洛被这一连串的“他妈”吼的额头微烫，他叹气，“别他妈了。”他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多不文明。”
　　陈洛难得的好脾气，由着他吼。
　　郑权没了法，他定定望着陈洛消瘦的背影，“这他妈是为什么呢…”
　　陈洛侧头，“我有原因。”他笑笑，“这次，我不会忍太久。阿权，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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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唱会结束的很快，山淋坐在化妆室吃汉堡，眼睛一直呆呆地看着窗外打在玻璃上的雨。
　　张梅没去打扰她，虽然知道汉堡这种食物对艺人没益处，但是谁还没失个恋呢，演唱会很成功，再加上忽然公布恋情，山淋的下一步，应该会更受关注。她并不担心公布恋情会对山淋有负面影响，山淋是歌手，不是小鲜肉，她的粉丝，不是看颜值，是爱她的歌。虽然山淋是半年前以现象级速度火起来的，但以她多年的经验，山淋拥有的这些歌迷，并不会轻易离开。下台时，袁以川惊喜的整张脸都是红的，还差点摔一跤，他提出送她们回家，被山淋礼貌地拒绝了。他们目前来看，并不像情侣。
　　袁以川现在在小鲜肉里不算太红，但也不算透明，属于上升空间很大的演员。山淋为什么选择他，张梅不清楚，她只是觉着可惜，这一个月，几乎再没见过山淋的笑容，而仅仅半年前，山淋和那个男人，在法国，多快乐，她看到过。看着山淋呆呆看雨的背影，张梅忽然觉着难过。
　　她沉默一会儿，看山淋的水杯空了，给她倒了热水。
　　“张姐。”山淋忽然叫她。
　　张梅转过身，“嗯，我在呢。”
　　山淋默默看着她，空洞的表情似乎还在梦里，“我是被甩了，对吗？”
　　张梅攥了攥手指，“小淋，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山淋默默摇摇头，“有个说法，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生物，我一向不信。”她慢慢笑起来，“可谁又能例外呢。”
　　张梅眼圈微微发红，她声音发哑，“阿淋，这个世上，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
　　山淋出了会儿神，声音轻飘飘，“嗯，他说过一样的话。直到刚才，我才忽然发现，这些年，我根本不了解他。”
　　她低头，继续吃汉堡，语气平静，“可我恨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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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权走的很快，还没商量完事情就走了，他很生气，陈洛理解。
　　郑权是个慢脾气，一向冷静，唯有这个事，他一提就急。看着自己往火坑走，他也害怕。陈洛对他很同情，郑权前些年，亲眼旁观了自己的全部成长经历，就像在持续看一个狗血恐怖连续剧，在心理还不成熟的小学时期，郑权睡觉时，估计还会把自己也联想成陈洛，进而做相关噩梦。
　　陈洛停下脚步，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小学的最后三年，他每天都饿的想死，如果没有他郑权的零食接济，他甚至活不下去。实际上泔水，他只喝过一次，却好巧不巧被当时和自己打过一架仅有一面之缘的郑权看到，那天，他饿极了，偷溜到学校食堂，偷了两个生土豆，还看到了旁边一个很大的装满饭菜的蓝捅，他还小，以为那很好吃。
　　他拿勺子挖了一口，闻也没闻，一口塞嘴里吞了，然后几秒后，吐了个人仰马翻，剩饭粘液和胃液的酸水，流了奔过来的郑权一身。
　　记忆已经模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
　　实际上前些年被袁以川整，不得不说是报应，小学二年级前，他陈洛是一方校霸，带着一应兄弟欺负同班同学优等生呆头袁以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同年家变，在港口混的正风光的生父一朝入狱，母亲改嫁给关押父亲的警察，他的噩梦，从此开始，那个警察当时已经有了个儿子，正叫袁以川。
　　从这件事上，他深刻地体会到，做什么都不要做校霸这个道理。
　　人有旦夕祸福，学古惑仔是不对的。
　　陈洛立在门前，仰头看着大门。
　　铁色，没有锈迹，一如既往干净，端庄，熟悉。
　　他走上前，伸手，在敲门的瞬间停住了。
　　四周只有哗哗的水声，十七到二十七，十年，被卖，被买，在泥里翻滚，别人的战火里挣扎，流浪狗一样残活的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看着门面上反射的自己，下巴泛着剃须后的暗青，闪电一闪而逝，他的眼神，很淡，很亮，很狰狞。
　　他忽然退后，一直退到雨地里。
　　站在大门细窄的屋檐下，雨顺着脖颈往下滴。
　　他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抬眼望了一眼天色，那里，灰暗里透着点点亮光，演唱会应该结束了。
　　他沉默，额头滚烫。
　　阿淋，对不起。
　　忽然，“咔嚓”一声，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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