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们把那孩子生下了》厂泉木子

1、亡母噩耗

　　南城，湿热多雨，一年中少见艳阳天。
　　永久不变的阴沉沉、雾蒙蒙，视线里也尽都是模糊朦胧，好像整个城的人都一起患了白内障。
　　我在这里居住了六年，来的时候，本没打算待这么久。可时光匆匆，倒也真没觉得是个很长久的时间。
　　我来的时候，19岁，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女，满心的都是对自由的向往。虽然举目无亲，倒也真没觉得可怕。我妈说我是个狠心肠的姑娘、活得狼心狗肺，若还是年轻气盛，我必定给她回嘴，大吵一架。可是，现在就算我依旧年轻气盛，却也是没这个机会了。
　　是的，我妈死了。
　　那个北方的小城市里，从此再也没有那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了，也没有了那些对我的咒骂唠叨。当然，更没有了对我的牵挂和期盼。
　　获知这个消息的那天，我还记得是南城难得的艳阳天，很大的太阳挂在蓝蓝的天空上，让人看着心情都会很愉悦。
　　我本来打算出门去退掉一个莫名其妙的包裹，但刚出门，就看到了门前台阶上的EMS信封，是家乡邮局的老于给我写了一封信。我总觉得，要是还有电报，或许他就简简单单给我拍个电报了。
　　老于，我本该尊称于叔，可我不喜欢他对我妈的情感，所以从小一直对他不够尊敬。他在邮局待了一辈子，但依旧不识字，给我的信里写得歪歪扭扭，甚至还掺杂着错误的拼音。
　　我能看出来，他有意把这封信写长一点，想安慰我、怕我伤心，但终究力不从心。一张从便利本上撕得豁牙咧嘴的纸，努力把字都写大，但依旧留下了很大的一段空白，老于在上面勉强画了个笑脸。丑丑的笑脸，配上上面的内容，总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拿着信，在家里坐了很久，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心里闷闷的，感觉心里的情绪仿佛幻化了人形，有汹涌的潮水一波波把他淹没，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意识渐渐模糊。但我就是哭不出来，空空呜咽了很久，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我觉得我妈终究是对的，我这个人狼心狗肺。越是想哭、眼睛越是发干，空坐了半晌，我决定去车站买票回家一趟。回家的路，比我预想的，要顺利通畅许多。
　　许是我太久没回来过，短短几年，家乡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本想着要好一番折腾才能到达的家，如今居然已经可以直达了。这反倒让我不安起来，因为我害怕她还未出殡，我不忍看她最后一面。与其蚀骨焚心的去见那最后一面，我宁可见到的是一抔黄土。
　　其实，我终究内心还是惶恐不安的怕见到她，哪怕她再也不会跳起来指着我鼻子臭骂，哪怕这九年里我也跟她通过无数次的电话。但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她，我害怕这些年的时光在她身上刻下任何痕迹，我害怕她安安静静的待我，更害怕的是我会发疯似的后悔没陪在她身边。
　　可是，来不及让我细想回忆，出租车已停站到了小区的门口。内心惶恐不安着，就连付钱的手都抑制不住的颤抖，司机异样的打量了我很久。古人说的“近乡情更切”，如今终究是深深体会到了。说是家乡，这里却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我离开的那年，这里还是个破旧的小村庄。
　　如今，这里已然是繁华的市住宅区，高楼大厦早已替换了以前的破旧房舍，各种肤色的人杂居在这里，整个社区都显得生机蓬勃。可唯一不变的是，这里还叫“陆庄”，只是后面很时髦地加了“社区”两字为后缀而已。而我，名字就是陆庄。
　　我妈解释说，打娘胎里就看得出我心野，害怕我长大会忘根，所以才拿村名当作名字。但我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我妈姓陆，我爸姓庄，她只是怎么也不甘心而已，就连我的名字都这般费尽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