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重生草》长风扇海

2、新年都未有芳华（2）

　　大梁国到了如今的这一代，外有前燕遗子虎视眈眈，内有肱骨重臣权倾朝野，江山颇有点风雨飘摇的味道。可梁宣帝却对这些威胁视而不见，依旧我行我素，放浪形骸，全身心投入到美人的怀抱中，发誓要睡到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到底怎么最好看？到底谁最好看？谁也说不上来，谁也不敢评判，只见着梁宣帝一个一个地纳美人，腆着脸对宗室的叔伯兄弟道：“朕觉得这一个就是比上一个好看。”
　　若只是重色也就罢了，泱泱梁国还供不起几个美人给自家陛下？坏就坏在梁宣帝不仅色，而且色得凶残……那些的嫔妃，面对便是梁宣帝的滚滚杀意。
　　后宫既是温柔乡也是屠宰场，动不动血流成河。暴虐的梁宣帝面对曾经的恩爱嫔妃，毫不心慈手软。前不久储秀宫的容嫔生了一根白发，梁宣帝抚发后发现，顿时暴起，先是命令羽林军把满宫的宫人以“护美不力”的罪名全部斩杀，然后亲自持刀上阵活生生地把容嫔的皮剥了下来，边剥边用容嫔生前最爱的江南小调低声吟唱：“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高高低低，吾令艳艳红颜不苍老……”
　　储秀宫前一刻还是欢声笑语，后一刻便是无间地狱。小太监洗出来的那一盆盆血水，搬了一整晚，直至天破晓，才把这座鬼吟魂缠的储秀宫整理出来。可那阴森森的楼阁却叫人不敢再近一步。
　　失去了容嫔的梁宣帝找不到更美的女子代替，日日夜夜坐在储秀宫里睹物思人，那深情的作态和他之前杀人的暴虐都给宫中众人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再不敢妄想以姿容获宠，飞上枝头。
　　“陛下，奴才辗转几番才打探到西南角的玲珑殿藏着一位绝色大美人，已经叫羽林军把人带来了，陛下可是要看一眼？”说话的是梁宣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楚绯，他是宫中顶好的颜色，和之前备受宠爱的容嫔不相上下，最善阿谀奉承。
　　梁宣帝侧头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奴才，蓦然一惊。就算是这狗奴才跟了他三年，他的颜色还是叫他吃惊。皮肤白皙细腻，眉眼巧夺天工，黑发一梳直下三千尺，不过被他小心翼翼地绑在三山冠里。梁宣帝每每怀疑楚绯是个女扮太监的，可思及他以前的“求证”，又觉得没意思。
　　真是个……太监！
　　“玲珑殿？那不是座冷宫吗？那里也会有美人？”梁宣帝嗤笑道，“莫不是下面的人怕你打罚，编造出来骗你的吧？”
　　楚绯的头垂得更低了。
　　梁宣帝睨他一眼，见他如此恭顺，不免笑了一声：“算了算了，带进来看看再说。”
　　话音刚落，储秀宫的宫门便向外打开，厚重的石门像是千百年没有打开了似的，发出呜呜的低泣声。
　　光从外面照射进来，梁宣帝只看见尘埃飞雪中站着一位少女。纤弱的四肢紧紧地裹在羽林军的披风里，躯干上顶着的脑袋黑乎乎的，似乎是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又似乎是她把自己缩在了阴影里。
　　“楚绯，把她带过来。”梁宣帝眯了眯眼睛，吩咐道。
　　楚绯也回头看宫门口的女子，他慢慢站直身子，以最平常的速度走在了她的身前。他看也不看来人的相貌，只是退后一步，恭敬地说了个“请”。
　　那宫女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轻盈地踏了进去。随着她离梁宣帝越来越近，她的容貌也越来越清晰，梁宣帝不由双手交握置于身后。
　　说她是人间绝色，可似乎人生百代从来也找不到这样精妙绝伦的世间人；说她是山里仙子，可有哪家的仙子眉目间笼罩着红尘的愁绪？
　　没想到冷宫里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娇娃娃！梁宣帝不由有些雀跃，但他还是站在原地，等美人走进自己。
　　“陛下万岁——”不仅姿色绝艳，这泠泠的声音更是天山飞响，动人婉转。
　　梁宣帝愣了愣，才问：“你是哪家女子，名唤什么？”
　　何小草低首，恭顺的姿态和身后的楚绯一模一样：“奴婢何小草，江陵人士，无父无母。”
　　梁宣帝身后的双手握得愈发紧，他又问了一遍，何小草却没再回答。空气里忽然就流转起浓郁的情郁味道，楚绯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楚爷，里面的小宫女真当是绝色？听说定力宛若千年不倒松的羽林军蒋大人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可是真的？”小太监江萌腆着脸给楚绯披上裘衣，笑着低声问。
　　等宫门闭合，楚绯才直起腰，叹了一句：“我没敢看。”
　　“连您都不敢看，那一定的大美人，怪不得皇上二话没说就叫我们关了宫门。也不知道这一个……能宠多久。”江萌惋惜道，从一年前跟着楚绯开始，他见识了多少深宫美人，一朵一朵地凋零在陛下手中。而她们全都是眼前这位看似清俊的男子送到陛下床上的。听闻，陛下对楚绯垂涎已久，但是碍于一个约定，迟迟没有下手。
　　见自家徒弟皱起眉头，楚绯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冷声回答：“宠不了多久。”
　　江萌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恭敬地奉上热腾腾的茶。楚绯接过那茶还没来得及饮一口，储秀宫里传来一声悲呼。
　　是梁宣帝的声音！楚绯大骇，顾不得滚烫的茶水，抬脚就往储秀宫里面去。羽林军首领姜瑜随后跟上。
　　储秀宫依旧和之前一样毫无生气，百般花草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屠杀中，靡靡不生枝，懒懒不开花。而在宫殿的深处，何小草一个人站立在那里，眉宇间的那一丝人间气消失殆尽，冷漠从容的姿态完全不似一个冷宫刚出来的宫女。
　　梁宣帝卧在她身前的大理石地砖上，面容和蔼，神情安详。楚绯暗自心惊，他知道梁宣帝绝对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可以狠毒，可以癫狂，却绝不会露出如此和善的表情。他这样高傲的人，喜欢俯视群雄，喜欢一览众山，当他那样静卧在冰凉的地面，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死了。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何小草忽然灿然一笑：“昔者有景阳侯夫人一面杀夫君，没想到我的容貌……竟然也有此效。”那微勾的嘴角宛若骤然开放的昙花，一瞬间点亮了她所有的美丽。
　　姜瑜被她的容貌摄住，眼神艰难地停留在她肩上的披风，那是他给她的披风，那样厚重的颜色，在她身上竟然与五彩无异，骄傲而肆意地衬托着她的好看。
　　“姜大人，你还犹豫什么，快把这妖女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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