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听闻》鱼京生

34、迷原之鹿

　　“这是你的吗？”徐白辰握着玉佩，将视线投向林雯。
　　“不......”
　　气氛一时无言，徐白辰再次仔细端详起来，玉佩上挂了根黑色的绳子，一黑一白竟衬得些许悲戚。
　　陆航平移到了徐白辰身前，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也没有伸手要取的意思，半晌低低说道：“这应该是白鹿。”
　　徐白辰微讶，再看向那枚冰玉，竟灵动了一分。白鹿蜷缩着身体，头垂在身侧，似乎凝望着什么。本该如玉佩外表的凝脂圆润一样，白鹿生有祥瑞圣洁的气质，但徐白辰的心底却感到一股与之相悖的冷漠。
　　“那我先暂时收着吧。”徐白辰看了眼大家，脸色平静地说完，正要把玉佩往兜里放。
　　“等等。”莫关羽倚在门框上，目光锐利地说道。
　　嗯？徐白辰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这一声挑开众人心中压抑的怀疑猜忌，徐白辰不是不知道有人会感到不满，但既然没有一个愿意承担潜在风险的人站出来，他徐白辰费那么多口舌干嘛？
　　莫关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林雯，撞上她有些担忧疑虑的目光，沉着低声道：“你知道这玉佩是干嘛用的吗？”
　　徐白辰被莫关羽的视线盯地略有不爽，他耐着性子随口道：“不知道。”
　　不知道又能怎么样？你想拿去就张口说啊，用得着拐弯抹角，让我觉得自不如人再求你收下吗？徐白辰顿时有一股火气。
　　莫关羽眼色沉了一分，他听出了徐白辰话中的刺，有些皱眉地看着他，舒缓了一点语气说：“我意思是，这玉佩出现在林雯醒来的房间，可能意有所指。”
　　徐白辰嘴唇抿着，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莫关羽挠了下头发，见每一个人都脸色凝重地看着他，声音多了一丝疲惫：“这个世界可能是个映像，我们的行为都受到某种暗示引导......或者说我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就是剧本里的主角。”
　　这点徐白辰已经想到了，但他还没弄清楚这个世界有几个意识，仅从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幻象划分，至少有三个意识。徐白辰表情平淡地看着莫关羽，等着他说下一句。
　　“还有一点，记忆出现了混乱。”秦文默却在这时开口，眸底有沉重的痛色。
　　是啊，为什么看见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心里是那么的疼。更像是直钻血肉的绞痛和酸涩，把大脑击的一片空白，却还能够机械冷静地处理事情的后果......
　　到底在处理什么后果呢？为什么要自己承受这种心情......
　　徐白辰一言不发，他妈的记忆出现混乱也不应该让他看见那种事啊？陆航平和秦文默两人暧昧的画面，自从那之后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闪现，徐白辰感到无可奈何，却又感到憋屈愤懑。他一定是太久没有看片了，有一点点的刺激就上火。
　　想完，假装无事地瞥了陆航平一眼，陆航平察觉到他的视线，正要扭头看过来，徐白辰立马移开目光，看着郁结的莫关羽开口：“你说的对，我们都参与了这个世界主宰的游戏。”
　　“既然是游戏，那我们还是遵守游戏规则吧。”莫关羽的眼睛分毫未眨。
　　“什么规则？”江岚开口。
　　莫关羽用眼神指了下徐白辰手中的白鹿玉佩，严肃地说：“既然这东西是在林雯床上发现的，那么和她可能有关系，由她保管比较好吧？”
　　徐白辰不置可否，这玉佩确实很有可能具有护体的作用。他伸出手掌，把玉佩递到林雯面前，轻抬下颌，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感情：“你拿着吧。”
　　林雯也听懂了他们两人的意思，她看着那精致小巧的玉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接了过来，在徐白辰的手心里久了，触碰到的时候还是温热的，那缕青烟像被吹散了一般，白玉里泛着冷清。
　　众人都默许了林雯拿着它，反倒是陆航平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徐白辰，但看徐白辰也没有什么心情波动。
　　于是众人接着往楼上走，到了徐白辰醒来的房间。
　　一切和那时没什么变化，素白的颜色显得单调、毫无生机，徐白辰这次就站在门口。
　　叶宇涵推了他一把：“不进去？”
　　“不进去。”徐白辰干脆利落地回答。
　　看着房间里的大家小心翼翼地摸着床沿，翻开一切能打开的地方，徐白辰突然觉得无聊。他会在林雯床上发现玉佩是意料之中，不，应该是一定会发现东西。
　　他想起那枚玉佩，究竟是指向了什么呢？
　　徐白辰走着神，突然听见叶宇涵惊讶出声：“这是......纸条？”
　　什么？徐白辰两步并作一步，走到人群中间。陆航平缓缓抬起头，和徐白辰惊异的眼神汇上，他把已经折开的纸条递给了徐白辰。
　　纸条已经泛黄，徐白辰低头一看，上面写着“她为什么要这样”。
　　“谁找到的？”徐白辰眼色一变。
　　陆航平沉着嗓音：“我。”
　　徐白辰暂且不出声了，他原来认为自己和林雯对应的身份应该是同一个人，从林雯先一步遇见别的“莫关羽”开始，她就更有可能推进世界掉落线索。不过徐白辰以为，线索一次只会掉一个。
　　这个“她”是谁呢？徐白辰用指尖摩挲着纸面，越揉越用力。如果他和林雯对应的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么玉佩和那个所谓的“她”有没有关系？
　　众人第一次得到字句的线索提示，注意力全被话中的含义吸引了。徐白辰在最后走出房间的时候，随手将纸条捏成一团，扔在了后面，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床沿的阴影之下。
　　从走廊的另一侧下楼，再回到一楼餐厅的时候，徐白辰立马看了眼时钟。此刻指针指向五点二十，窗户的外面依然透亮。
　　没人再愿意走了，疲惫感好像顷刻间来袭。徐白辰一开始只是懒懒地趴在桌上，头枕着胳膊，侧过脸来刚好能看见杨毅。杨毅已经恢复如常，表情有一点尴尬，甚至眼底有浓浓的倦色。
　　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吧，无缘无故被大家当成敌人防范，被这个世界设计安排，然后走到现在还看不清是非真假。可是徐白辰一路清醒，他自认能看清的也不过是表象。
　　阖上沉重的眼皮，此刻黑暗好像比光明更要令人心安，让人卸下笨重的躯壳，让灵魂安眠。
　　徐白辰睡了一觉，这一觉他没有受到任何打扰。等到他脑袋一歪，身体重心偏离，不自觉地往臂弯中间的空隙坠时，有一只手接住了他下滑的脑袋。
　　徐白辰被自己身体的失控惊醒，他诧异地睁开眼睛，用手揉着僵硬的脖颈，看向依然停在空中那只手的主人。
　　陆航平浓密的黑睫低垂着，此刻微微掀开，看向徐白辰的眼似乎流动着晶亮的璀璨，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好像中心落入了一个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徐白辰看着他的眼睛，忘了自己该做什么反应才是合理的。他在想，这人的眼睛原来这么好看吗？陆航平却率先瞥开，似乎盯着一个角落，眼神有些冷漠。
　　徐白辰硬是扯开略显干哑的嗓子打破了沉默：“你也睡了吗？”
　　陆航平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轻启薄唇淡淡地应了声，徐白辰却觉得原来陆航平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他点点头，站起身舒展了下四肢，视线轻轻扫过大厅里的众人身影。却蓦地眼皮一跳，他的惊呼止在了喉咙，林雯怎么不在......
　　徐白辰隐约有点担心，其他人都在，林雯没有理由单独一个人行动啊。他清了清嗓子：“林雯去哪了？”
　　秦文默睡得很浅，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睛。但这一觉却十分值得，好像肩上的重量轻了不少，以前小憩醒来总会一身酸痛。秦文默消化完徐白辰话中的含义，脸色又瞬间绷紧。
　　大家一脸惶恐不安，大厅里只剩下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莫关羽的脸色极其难看。林雯从下来后就和他坐在一起，之前还说她有点困，明明是看着她趴在桌上睡着的，却连她从位置上离开，自己也不知道......
　　叶宇涵小声地建议：“要不我们去找找她？她也不会一个人走太远的......”
　　是走不了太远，至少出不去就只有这两栋楼能找了吧。可是就算找到了，大家愿意相信她就是真的林雯吗？人人自危的时刻，所谓的信任也开始出现破碎的细缝。
　　徐白辰之前反倒认为，这个世界并不危险，所谓的恐惧都是相由心生。医院就是幻念的具形，只要找到来这的原因，就能出去。
　　可当他得知林雯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时，他害怕自己出错了。他一步一步算着过来的，连看过的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场景他都努力寻找着线索，难道是他忽视了什么吗？
　　徐白辰反射性地看向大厅墙壁上的时钟，已经九点五十了，距离十点整还有十分钟。十分钟，九分钟......他为什么这么在意时间呢？徐白辰茫然地抬头盯着转动的秒针，在他看时钟沉默不语的时候，江岚和叶宇涵跟剩下的人打了声招呼，两个人先去楼上几层找找，让莫关羽留在大厅。
　　这样的安排确实是合理的，除去杨毅，总得留下来两个男的。然而徐白辰连他们什么时候商量好走的都不知道，他扭曲着表情向陆航平投去一眼，疑惑地问道：“你有注意过什么数字吗？”
　　“数字？”陆航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下墙上的钟，紧锁着眉头问道：“你说的是时间吗？”
　　见徐白辰点了下头，陆航平垂下眼来思索了一阵，无意用手指掠过嘴唇，抬头的瞬间眼神有些不自然地闪躲。
　　徐白辰看的清清楚楚，但他不知道陆航平的意思，潜意识里他是完全信赖陆航平的。
　　陆航平坦言道：“我没怎么注意过，上次十点整的时候，钟声响了，你意思是......还会再响一次？”
　　徐白辰却不说话了，他其实想确定的不是这个。然而钟声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声一声撞击着耳膜。徐白辰在心里默数，等他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无意识对数字敏感的行为后，钟声停止了。
　　整整在这个封闭的鸟不拉屎的医院里待了十二个多小时，徐白辰觉得自己没有精神病都给闹出精神病了。他自动忽视了莫关羽和杨毅，看向冷冷站在一边的秦文默，冷不丁地问了句：“你们饿吗？”
　　什么？莫关羽嘴角挑起嘲讽的笑容，他看向徐白辰的眼里暗潮涌动。徐白辰当然不是问莫关羽的意思，自然也没有正眼看他。
　　秦文默居然笑了下，回答道：“我不饿。”
　　徐白辰得到回复，眼睛稍微眯了下，似笑非笑。然而他还未开口，秦文默接着道：“你是想问十点我们应该做什么吗？”
　　徐白辰依然保持着友好无辜善良纯真的表情，他确实是打心眼里这么想的，但是面对秦文默，他就不想这样毫无主动性地承认。
　　“按照医院的规定，十点钟......好像是要去阅览室看报读书。”秦文默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那我们走吧。”徐白辰淡淡地应了句。
　　莫关羽眼里跳着微火，生硬的口吻质问道：“你们就这么去了？”
　　“不然呢？你觉得林雯会在哪等你？”徐白辰不爽莫关羽凡事都有种别人欠他的意思，他眼神同样不善地回瞪回去。莫关羽自知失礼，眼睛里的火焰暗了下来。
　　林雯的消失，一定是和剧情推动有关，一路上徐白辰都怀着忐忑的心。最好的结果是，他所猜测的钟声提示的线索是正确的，他们在阅览室发现了林雯，一切逻辑的推理还可以继续。
　　五个人一前一后地来到第二栋楼，陆航平跟在队伍的最后，他对徐白辰的任何决定都没有异议，眼睛时刻注意着走在队伍倒数第二的杨毅。
　　回到地图前，找到了阅览室的位置后，莫关羽就显得有点急躁了。徐白辰看了他一眼，多少有点理解这种心情，于是不声不响地跟着莫关羽的后面走。
　　阅览室在三楼的位置，走楼梯很快就能到。然而朝着方向去的时候，徐白辰越来越紧张，他似乎又能闻见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此刻对他来说，是他最不愿意预见的事，脚步也不禁迟缓了下来。
　　突然被陆航平从后方握住胳膊，徐白辰感到一股结实的力量推着他，他愣了下，斜斜地看向陆航平。
　　然而没有等到陆航平的回答，他就看见莫关羽站在了阅览室的门口面如石灰。
　　......徐白辰忘了呼吸，他隔了几步的距离，看着莫关羽迈进阅览室的门后，才略显僵硬地走了过去。
　　偌大的阅览室，木色的书柜一排接着一排，冷色系的地板映着头顶的灯光，和暖色系的木纹书桌显得极不协调。徐白辰一眼就看到了倒在桌上的那抹红色的身影，血液从空中滴落在地面上，坠开成一朵朵刺目的花，似乎将冷暖两色融合，成了这个房间里最诡异妖冶的颜色......
　　莫关羽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用手指拨开散落在侧脸的头发，露出林雯惊讶痛苦的表情。皮肤已经微凉，再怎么晃动她纤瘦的身躯，她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徐白辰站在原地，脑中一片杂乱，手指忍不住握紧。
　　徐白辰恼了，会不会又是幻象？毕竟陆航平也在他面前死过一次啊，徐白辰骂了一粗话，就加快走了过去。
　　他看着林雯苍白透明的脸庞，再看向她流血的伤口。徐白辰曾经暗自夸赞过林雯穿起来好看的衣服，如今已被血色染的面目全非。这一刀不再是捅向腹部，而是刺在了心上。
　　就在徐白辰触碰她伤口的一刹那，“玎珰”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徐白辰瞥了眼，僵着不动了......
　　居然是白鹿玉佩，就是之前交给她的那一块，她还一直好好地放在身上。可是现在，白色的玉石沾上了腥红，清冷的触感也因为血而变得黏腻起来，徐白辰握着它却觉得无比滚烫。
　　因为原本的绳子就是黑的，现在倒看不太分明，竟然没了之前的悲哀，多了凄美的冷艳感。
　　是因为玉佩吗？如果是的话，那岂不是一开始就应该是我才对？
　　徐白辰抬眼，看见了莫关羽眼中的哀痛，他紧咬着牙关，挤出一丝低沉的嗓音，仿佛心有不甘地向徐白辰求救：“她......是真的吗？”
　　你是问我，她是真的林雯吗？那我无法回答你。还是你问我，她真的死了吗......
　　徐白辰攥起拳头，紧紧地包裹着掌心的那枚玉佩，任指甲嵌入血肉，感受那微不足道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