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知宴

5、第五章

　　回到驿馆，方寻默不作声地倚在床上，脸色阴沉。
　　常衡站在门口，神色犹豫。
　　到底要不要问他？
　　正当常衡做强烈的心理斗争，方寻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喂，想什么呢？”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把常衡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捏住了衣角，直愣愣的看着方寻。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对孟知意说那几个匪徒是自杀的？”方寻双手环臂抱在胸前，倚在门框上，盯着脚尖。
　　常衡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方寻抬起头，叹了口气，扶着常衡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并非不信任他们，我只是不希望他们陷入更深的漩涡。这件事情水太深，他们还是少知道一些的好。”
　　常衡皱了皱眉，不过是一个自杀一个他杀的区别，能让人陷入到什么漩涡？他这是在敷衍我吗？
　　方寻正欲躺回床上，常衡却叫住了他：“清安兄，你方才在茶馆说调查十二年前旧案是来广陵的目的之一，难道你还有其他目的？”
　　方寻的脚步顿了顿，微微挺直身体，偏过头：“明天我会出去一趟。你别跟来了，老实待在驿馆里，哪儿都不许去。”
　　说完方寻就躺到了床上，背对着常衡，常衡还有一堆问题卡在喉咙里，可方寻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他只能统统咽下。
　　他忽然意识到，自打跟着方寻这么些天来，虽然方寻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老不正经，但严肃起来的气场也是不容小觑。以前自己凭着年龄小，天天跟方寻撒娇，方寻倒也不排斥，只不过笑骂着就过去了。而今天却看见方寻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陌生，令人心疼。方寻也不过二十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凭什么方寻就要承担如此大的责任与痛苦，自己凭什么跟一个生活得如此不易的人撒娇耍混？
　　此时常衡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胸腔里像堵了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衣角已经被他捏得变形，他咬着牙，从怀里摸出方寻给他的小匕首，扯开自己的衣领，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颤抖着用刀尖戳了一下心口的位置，少年白净稚嫩的皮肤刹那沁出了一颗小小的血珠，鲜红炽热，愈来愈大，最后沿着少年的单薄的胸膛滚了下去。
　　少年顽劣，以血明志。你的余生，我绝不会放手。而你，不必再弹精竭虑，有我护你七十八个春冬轮回，至死，不休。
　　他擦干净刀尖，整理好衣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二天，常衡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眯着眼睛，看见方寻正小心翼翼地下床，唯恐吵醒常衡。常衡没有出声，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一束炽烈的目光，方寻转过身，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常衡看起来睡的很香。方寻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干净如水的笑容，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替常衡把被子盖好。方寻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坐在床边，打量着眼前熟睡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眼睛细长，一双眉毛倒也长得英气，双眼皮恰到好处地点缀了这副眉眼，既不显得风流，也不会过于不近人情。他的鼻梁很挺，显得整个人精神气很足，更是添了几分俊朗。而嘴唇却是方寻自打娘胎里出来见过最好看的，不像别人的唇色要么太过苍白，要么像熟李子一样中了毒似的。他的唇色处于桃花花瓣最中央位置的颜色，而他上唇偏薄，下唇相对饱满些，整个嘴唇看起来不会显得过于刻薄，反而多了种温润的意味。
　　以前从未注意到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孩儿居然生得如此俊俏。方寻忍不住啧了一声，心想：“我要是个女的，估计早就心倾与他了。”
　　此刻常衡早已躺不住了，他本来就是装睡，想着他不会停留太久。没想到他看了一眼居然就不走了，常衡已经快绷不住了，就在他心理防线崩塌前的一瞬间，方寻终于站起来拍拍衣摆走了。
　　确定方寻走远了以后，常衡猛地坐起身，长吁了一口气。
　　常衡换好衣裳，静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方寻叮嘱他不许出门，一定有他的道理，常衡不敢等闲视之。眼下房间里也没什么消磨时间的玩意儿，索性，练剑吧。
　　他从床底下翻出那日方寻藏起来的冷兵器，从里面挑出一柄稍微趁手些的短剑，掂量两下，便退到桌子后面，深吸一口气，迈步进臂，转腕，运剑。
　　广陵城一破旧小巷深处的一处小酒楼里，一名青衣男子坐在方寻对面，神色凝重。
　　“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那男子迟疑了一下，“只是我不敢确定是否为毒素的作用。”
　　方寻脸上看不出一点变化，他低下头，给自己斟了杯酒。
　　青衣男子按住方寻的手腕，紧盯着方寻的眼睛：“第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
　　方寻：“九天前，在江北。”
　　“在这之后还有没有发作过？”青衣男子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方寻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定定地迎上青衣男子的目光：“有，今天刚出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