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０１.
“哥哥……”小女孩艰难地张嘴，由于长久没有进水，上下唇都被厚厚的白色胶状物粘在一起，曾经粉粉嫩嫩的小嘴如今像他们脚下的土地一样，干裂得起了一层层皮。
“怎……么了？”男子也和小女孩一样，但他脱水的状况似乎比小女孩要严重，因为他在两天前将仅有的一些水都给小女孩喝了，他现在喉咙干哑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小月，渴。”小女孩指着自己的喉咙，一双黯淡的大眼睛直直望着眼前身形枯槁的男子。
男子静默，他举目望向四周，土地干裂得一脚轻轻踩下去都会碎掉，好几棵不高的树被人推到，有汁水的树叶树根都被拔光了，树皮也被刮得干干净净，地上只有零零丁丁几片干枯的叶子和几丛同样干枯的草。
没有人能离了水生活，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旱灾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包括任宇的父母。
任宇想蹲下来抚摸一下妹妹任月的头，却不想自己太过虚弱，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任宇眼前发黑，他想自己应该没多少时日了，按他现在这个状况是不可能走出这片土地，走到更加南边的城市，那里有政府设置的临时救济所。
原本为了防止流民增加，任家村也有地方富豪设了粥棚。可是没过几天粥水都派完了，民众开始暴动，有一队村民闯进当地富豪的家，赶走了富豪，占据了厨房，自己做饭。之后又有人仿照他们，开始抢占比较富裕的家庭。
斗争与抢夺慢慢地向普通家庭蔓延。
任宇觉得再留在村子里会有更加可怕的结果，说服父母，带上存量极少的食物与水，一路向南，试图进入更加繁荣的大城市。
可惜在半路上，任父任母没能支撑下来。干裂的土地让任宇与妹妹任月连挖坑埋葬都做不到，在高温的天气下，两位老人很快就腐烂发臭。两兄妹只能记下地点，忍痛上路。
他们靠着意志，艰难地走了一周。任宇不想停下脚步，却又不得不停下，死亡的阴影早已笼罩在他身上。
可是他的妹妹任月，还很幼小年轻，她甚至还没有形成成熟的意识，就连对死亡的意义还是一知半解，她不应该停留在这里。
任宇眼眸半阖，意识溃散，情感与身体在激烈交锋，视线停留在任月凹陷下去的脸庞上，脑海里浮现的是她依旧健康时牵着父母的手在家门口等自己的模样。
我会死，可是任月应该活着。任宇心想。
任宇摸索着身边的地面，摸到一块薄薄的东西，边口很尖锐，大概是石头，右腕用力在上面竖着一划，只划破一点皮，他开始像磨刀一样，在石头上上下磨着自己的手。
好痛啊，好痛啊，为什么还没有破掉……
任宇的右腕处皮肉已经外翻，缓缓地流出血来，长期没有摄入水分的血液粘稠至极，他把手伸到任月嘴边，哑着声音催促道：“小月，喝。”
任月眨了眨眼，伸出舌头试着舔了一舔，是水，可是味道有点怪，好像是血啊……但是任月已经缺水到意识模糊，现在嘴边有水递上来，她没有多想，捉着任宇的手就拼命吮吸。
任宇用左手轻轻地抚摸着任月的头，断断续续地向最爱的妹妹交代着最后的事情：“水呢……哥哥这里还有，小月要用罐子装起来，然后……自己走去救济所……别管哥哥，别管……”
任宇耳边好像响起了潺潺的流水声，还有鱼儿欢快地跃出水面的声，他觉得那是他一生中听到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原来是老爸从河边捞回来一条肥美的福寿鱼，养在大盆里，引得妹妹蹲在一边看它，还带着肉窝的小胖手伸进盆子里搅动，被鱼尾巴甩了一脸水也不生气。
老妈将老爸叫进屋子里，看到门外站着的他，张嘴像是说了什么，笑着招手让他进去，老爸也回头看着他，脸色温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三人进了房子，只剩下任月在外面，门关上了。
李小明被眼前那半张脸都覆盖着干涸血迹的小女孩吓了一跳，他急忙问小女孩发生了什么事。
任月接过李小明派的救急水：“是哥哥给我的，他叫我喝完他手上的水后就睡着了，小月叫不醒他，大哥哥，你可以帮小月叫醒哥哥吗？”
趁着休息的时间，李小明借了辆自行车，载着任月往她所指的方向蹬去。
一路上干涸的惨状让李小明心惊，看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子，他手边的土地已经被血浸红了，干了之后呈暗红色，远远看去像是在他的手边铺了一块红绸。
等他推着自行车走近看清了长相，即使在高温下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他死前露出来的释然安心的笑容永远凝固在他的脸上。
任月看着哥哥青黑的脸色，走上去扶他，却怎么都没反应，一时间手足无措，拉着李小明的手，求他帮帮哥哥。
已经死去的任宇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了。
任宇感觉自己被水包围住，水波抚过自己的身体时舒服得让他呻吟出来，然后他听到一声虚弱的轻吟，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任宇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幽蓝，偶尔有一两条小鱼有过，水面的几缕阳光拼了命地挤进来，随着水波摇曳，折射出一片斑驳的光照亮了些许地方。
杂乱的记忆一下子涌进刚刚清醒的大脑，任宇还没有搞清状况，但这并不妨碍他遵从身体本能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身边的水，入了喉才觉得满口的咸味，囫囵几口之后，刺激得他肠胃一阵抽搐。可这不算什么，因为他终于尝到了水的味道。
任宇认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海洋。他还没来得及想自己为什么泡在了海里，又为什么没有窒息的感觉，就听到身后有动静，几条小鱼快速从他身边掠过。任宇扭头一看，吓得胆子都要破了，一条鲨鱼正咧开大嘴向他游过来！
顾不得胃疼，心里刚想要快点逃离，任宇已经如同脱弓的箭矢一样冲了出去，任宇感到腿部正高频率摆动，不过好像有些不对劲，他可是旱鸭子啊！游泳健将也没有他现在游得那么快吧！任宇扭过头一看，眼前晃过一抹银白色，而后面的鲨鱼仍在追着，吓得任宇又再次拼了老命向海面游去。
一边逃命，心中还一直疑惑，那抹银白色……
任宇再次回头，这次终于看清了那个颜色是什么——一条鱼尾。一条形状十分优美的鱼尾，银白色的有着如同珍珠一样温润色泽的鳞片在水中漾起波纹，边缘还带着晶莹的质感，尾鳍与鳞片是一个颜色的，唯一不同的是尾鳍颜色更加浅淡一些，像笼了一层薄纱，随着水流悠悠浮动着，柔软而梦幻，每一次晃动都似白色的蝴蝶挥动着翅膀。
总之在任宇眼里，这条鱼尾十分的美丽，他一时也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它，但前提是它不长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下半身变成了一条鱼尾！任宇难以置信地停了下来，连鲨鱼都不理了，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他的上半身还是男性的身体，下半身却变成了一条鱼尾。
任宇头脑发胀，呆呆地望着身下的鱼尾巴，他好像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片干涸的土地，那片他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土地，那个他选择了割脉放血来救自己的妹妹一命的地方。等等……
任宇惊叫了一声，口中发出的是奇怪的声波，然后他听到了身后那条鲨鱼也回应了一声比他所发出的还要尖锐的声波，他还听不懂这一声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鲨鱼的叫声带着明显的善意，这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那时候，他几乎要渴死了，还割了腕，放了那么多血，不可能还活着。当时他在脑海里想了什么，好像是想下辈子当一条鱼……如果，人真的有来世的话，他想做一条可以在水里无忧无虑畅游的鱼，不用再受饥渴的煎熬。
轻轻抚摸身下光滑的鳞片，任宇震惊了，是哪方路过的神仙听到了他的愿望，让自己投胎成一个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为鱼的人……还是一条称为成为人的鱼？可是为什么，他会带着上辈子的记忆，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而且变成了一个人身鱼尾的怪物，被人发现的话说不定会被杀死。
任宇神情迷茫，他望着已经离自己很近的海面，再望了望那条向他表达了善意的鲨鱼。身形比他大了一圈的鲨鱼见他停在原地没有动作，慢慢游到他身边，绕着他转圈圈。
任宇把手举至眼前，除了指甲长了点尖锐了点，怎么看都是一双人类的手。视线往下，就看到银白色的鱼尾在轻轻摆动，因为这条鱼尾，他才不至于沉向海底。
“我到底是人，还是鱼？”是要像一条鱼一样留在海里，还是……到海面看一看？
任宇突然想起小时候隔壁大婶家的猫生了一窝小猫，其中有一只长得整一只狗似的，大婶觉得它是怪物，养在家里不吉利，就把那只小猫扔到山下去了。
那时候任宇觉得那只小猫十分可爱，还想向大婶讨过来养的，却亲眼看着小猫被摔死。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就是十足的怪物吗，被人发现了可能死得比那小猫还惨。
任宇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脸色发白，他试着用刚才发出的声音与那条鲨鱼交流，心想着反正他现在沾了点鱼的关系，应该能沟通吧？
鲨鱼传过来的声波充满喜悦，他游到任宇身边，向他咧开一口尖牙，吓得任宇绷直了身体，下意识就想逃走，但是鲨鱼转过身来，背对着他，还摆了摆尾巴，好像在示意他做什么。
任宇犹豫了一下，试着轻轻地把手搭到鲨鱼的身上，手下的触感冰凉。鲨鱼的动作反而让任宇觉得自己看到一只大狗，它发出一声昂长的声波，任宇明白过来，抓住它的背鳍，鲨鱼一下子就向海面急速游过去。
“停下，停下，我不要去那里！”任宇连忙拍鲨鱼的背部。
鲨鱼停了下来，任宇立即放开它：“谢谢你，但我不是要去那里。”
鲨鱼绕着他转了个圈圈，摆摆尾巴就游走了，过了一会儿，它咬着一只比任宇体型还要大的乌贼回来，蹭到了任宇面前。
任宇看着被乌贼的血染红的海水，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望着鲨鱼那黑豆豆似的眼睛：“谢谢，但是我不吃这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