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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人知晓的种子死在惊蛰之前 ...

  •   早上七八点钟,沙尘暴吹飞了屋外的绿植。植物枯黄病态,撞碎在不远处的砖墙上。

      没了窗帘和盆栽的窗户像一张苍老的、凝望着刘楚的脸。

      劣质花布窗帘被裁成大大小小十几块跟半瓶柔顺剂一起泡进浴缸,刘楚无事可做,又拆开一小袋洗衣粉——工人说现在居民楼里用煤气罐的太少了,最早也要中午才能送来。

      居民楼老旧,水管从房顶垂下,摇摇摆摆,经常跟不牢靠的防盗网磕在一起,吓得留守在墙洞里的小麻雀叫出一连串高音。有时候刘楚撒点面包皮出去,录下它饱腹后的啾啾声,跟雨声溪流声虫鸣声一混,晚上用蓝牙音箱放一两个钟头,治失眠。

      起初,雏鸟细弱的嗓音真的让刘楚睡足了六个小时,他激动,天天哼着歌洗漱,哼着歌穿衣服。
      可失眠很快就卷土重来。任何声音都变成刀子,往他的每个毛孔里捅,刘楚疼出一身冷汗,看见天花板上长满漩涡,整个房间都在高速旋转。

      他联系以前的医生,约了时间去拿新的劳拉西泮片,在回来的地铁上掉了泪,旁边的人看他一眼,抱着孩子去找别的座位。

      之后的很多天,音箱仿佛被人用重拳由内向外地击垮,雨声中夹杂狂风,狂风扯开河流的血管,露出青白死灰的虫尸。刘楚切断电闸、抠烂插座,甚至试图把剪刀伸进耳蜗,那些声音依然把他当笑话,钻进他的神经和大脑。

      在又一个筋疲力尽的清晨,刘楚吞了攒下来的六十二片劳拉西泮,在大约五分钟内感觉到了胃部溃疡的剧烈反应,他昏昏沉沉,以为自己即将死于呕吐物堵塞气管造成的窒息。

      阳光苍白微薄,刘楚对它无动于衷,却突然听见了那因它而愉悦的细弱的“啾啾”。

      最终刘楚摔下床,摸到了手机。出院时,买了一袋刚出炉的面包。

      今天不会有曾经救命的“啾啾”了。

      沙尘暴最凶时鸟窝里短暂地骚动起来,很快就以一声凄厉的嘶鸣告终。刘楚准备好面包皮去喂,看见楼下水泥地上混着沙土的一团血肉。

      四号楼口的馄饨摊也没了,招牌被刘楚捡回了出租屋。这家的拌馄饨只做猪肉蘑菇馅的,刘楚吃了一年多,他身高173体重不过百,杵在那儿像根麻杆,大爷心疼,每次都多给他三个,再送一小碗米汤。前两天刘楚被大爷叫住,说儿媳生了大胖小子,他要去带孙子了。刘楚说恭喜恭喜您代我给弟妹问个好,扭头就流了满脸泪。

      工作昨晚已经赶完,客户回消息说很满意,半句没提报酬。刘楚把显示屏跟所有的书一起打包装箱,主机太旧,散热也坏了,跟电线一起卖废品。

      准备把手机恢复出厂设置的时候想起看了三分之二的电影,主角爱亲吻一只叫巴尔塞纳的鹦鹉,用冷藏室里的土豆条冰敷丈夫的尸体,能召来四五个壮汉吓跑赖在女儿理发店里的乞丐。刘楚很关心这主角大妈,在已经光秃秃的书桌前听着风声看完了最后四十分钟。

      大妈病了,不打算治,点了根烟坐在停放过丈夫尸体的摇椅上。

      刘楚眼馋,从包里翻出最后一支万宝路爆珠,不抽,来回“咯吱咯吱”嚼着。

      现在是下午一点,沙尘暴过去了,煤气罐也送到了。

      刘楚看着银灰色的罐体,就像葛朗台用发现金子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女儿,贪婪的、迷恋的、发癔症的,刘楚想要大喊,却又因脑部充血而四肢发麻虚软。他踉踉跄跄,几乎栽进浴缸里,膝盖磕在破损瓷砖的边缘,很快渗出血来。他浑然不觉,哆嗦着把十几条湿漉漉的窗帘布捞出来,柔顺剂散发着洁净温吞的薰衣草香,这味道勒在他的肚皮上,让他呼吸不畅、涕泗横流。他想起曾经是基督徒的父母,再次确认了他们多么以有他这样的儿子为耻,他一边以同性恋者、即将自杀者的身份忏悔着,一边又祈祷:爱我、抚摸我、拥抱我,然后再厌弃我吧,让我踏过荆棘,将我投入炼狱,只要您是爱过我、抚摸过我、拥抱过我的。

      下午一点二十分,刘楚才如释重负地想起:他们早就死了,一个在去教堂的路上摔进阴沟,医生说他血管里几乎全是酒精;一个在将实木板凳抡向刘楚时突发脑溢血。刘楚盯着她被盖上白布的身体,兴奋得眼冒金星,连自己已经多日失眠都来不及细想。

      下午一点三十二分,所有门窗缝隙都用窗帘布堵上了,刘楚的屋子变成了温柔的薰衣草味的屋子。煤气拧开了,他倒在床垫上,听见教堂里的赞美诗飘然远去,终于迎来无边无际的平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人知晓的种子死在惊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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