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公主传之忘川》那罗延延

20、他不懂她的嚣张

　　好不容易消停了两天，宪宗又再次下诏，召杜佑之孙杜悰入宫议事。杜悰年纪轻轻，还能有什么事值得天子越过他的父辈特诏他去才行的呢？杜府上下一片惶惶，杜悰更是抱着一颗必死之心奉召入宫，迎接他祸从天降的命运。
　　这世上的婚姻，哪一桩不是洞房花烛夜之前素不相识，洞房花烛夜之后就一生相守。既是一夜赌一生，那新娘无论合不合心意他也就都认命了。可他偏偏在订婚之前就已经见识到了岐阳公主的“厉害”，现如今明知道两人不合若还是要答应，那这一生可怎么熬是好？
　　但圣上的旨意又岂是他能拒绝的，他年纪轻轻，还有满腔的抱负尚未施展，若是为国捐躯也就罢了，因抗婚被斩……
　　“站住！”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杜悰不由住了脚。空荡荡的路段上只有他和岐阳公主两个人，杜悰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对这个傲慢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行跪拜大礼。
　　好在岐阳也没有把重点放在他的礼节齐不齐备上：“听说我父皇要召见你？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杜悰心里一沉，却还是恭敬地答道：“圣上的心思，臣不敢妄猜！”
　　“不敢妄猜？我看你是心知肚明才对！”岐阳知道他对自己的印象不太好，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在乎。
　　杜悰的脸色又阴沉了三分：“臣不懂公主的意思！”
　　“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杜家打的什么算盘！”这人一身正气，岐阳心里其实有些怵他，可越是怵他，口气就越发的嚣张，“我可告诉你，我母亲是当朝贵妃，外公舅舅也都不是等闲之辈，满朝的公主，就属我身份最为尊贵，你们杜家小门小户，好吧，也不算小，但离娶我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资格！一会儿父皇问你话，我劝你回答之前最好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
　　凶猛的蛇总是蜷伏在最阴暗的地方，如有来犯，就一举击毙敌人；而当它处在蜕皮期，没有丝毫攻击力的时候，就会张牙舞爪，企图用气势吓退敌人。真正有攻击性的东西是不会张扬的，这个道理杜悰从小就懂，可那时候的他却没能看透她的虚张声势。
　　多年之后，杜悰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他能冷静一些，如果他一开始就看透了岐阳，是不是就不用白白走那么一大段的弯路只为能再次与她相逢？可当时他却被她轻易的激怒，偏执的认定了她已无可救药……
　　“蒙公主错爱，请恕臣无福承受！”毕竟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一旦被激怒就什么身份地位都忘了，“我杜家虽然小门小户，但娶妻择妇却也还有自己的底线！”
　　“自古以来，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臣阅遍古今，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妻子能对丈夫颐指气使的。臣功名薄微，也不敢妄想能娶到孟光那样的贤妻共效举案齐眉，可娶一个能与我相敬如宾的妻子，这点起码的要求也还是有的。”
　　“反观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却个性嚣张、为人傲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不能表率天下，下不能相夫教子，”杜悰一躬身，“公主畏臣攀附上位，却不知臣亦是畏公主如洪水猛兽，还请公主恕臣不敢迎娶公主之罪！”
　　岐阳被杜悰说得哑口无言，她虽骄纵，却是被宫里人集体惯的，其本身既没有舌战群雄的口头本事，更没有报复他人的狠毒手段。杜悰这番话虽说的刻薄，却句句在理，岐阳又惊又惧，脸一阵红一阵白，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臣既然敢说出来就敢承担说出来的后果！”他和岐阳公主相看两厌，即便能够结为夫妻也只能是一世怨偶，若是圣上因为此事要斩了他，他也认了。
　　杜悰双膝一折，向岐阳叩首道：“杜悰在此，要杀要剐听凭公主发落！”
　　狭长的宫道上安静的连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你……你好大的胆……”岐阳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她，岐阳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她试图也找出些恶毒的话来攻击回去，可她被他批得体无完肤，整个人早已从里怂到外了，脑子哪里还想得出那么多东西，“……你等着，你别后悔！”
　　“公主……”岐阳撂下狠话就灰溜溜的跑了，弄得杜悰跪在地上手足无措，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人真是奇怪，在那些话说出来之前，岐阳在他心里简直是十恶不赦，猛虎饕餮一般可怕可恶；可等话说出口，杜悰忽然又觉得岐阳公主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罪无可赦了。他甚至有些心虚的想到，他与她也不过只有三面之缘，他甚至根本不了解她，这般刻薄的批评于她，难道就真的算是公正公平、问心无愧吗？
　　士可杀不可辱，如果他为了娶她而折辱了自己的尊严，那他宁愿去死！但公主是否真的有那么不辨是非、嚣张跋扈呢？如果有，只怕这会儿早已经杀了他；如果没有，他却因为不愿与她成婚而将自己一生最恶毒的话送给了她。
　　那些话，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对她说的，可岐阳的态度却让他惶惶不安起来。他不畏死，却不能不畏自己的卑鄙……
　　面圣之事最终不了了之，岐阳相亲失败，宪宗夫妇虽然惋惜却也只能无奈的暂时放弃这个佳婿。消息传回杜府，杜家上下一片欢腾雀跃，除了杜悰。
　　杜悰不知道岐阳是怎么跟皇帝禀报的那日两人见面的事，可从皇帝的态度来看，明显惋惜大于愤怒，看来她并没有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坏话，也不用说坏话，她只要据实以报，杜家就足以死个三族五族了……这更加深了他的负罪感。
　　那次见面成了两人的秘密，双方默契的谁都没有说出去。
　　于杜悰而言，他自身的行为是可耻的，远比摧眉折腰还要可耻的那种可耻。他在长安本有大好的前途，可此事之后，杜悰却主动上书请调，离开了京城，去江南一带做了一个地方官员。
　　而于岐阳而言，她堂堂一个皇家公主，竟被一个小小的臣子批评到无话可说，这也是极为可耻的。她仓皇逃走之后，越想越气，几次恨得想把杜悰找来重新赐死以解心头之恨，可他固然刚愎自用、偏听偏信，她自身的举止就真的无可挑剔吗？在愤怒和羞恼之后，岐阳也开始自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