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公主传之忘川》那罗延延

2、在劫难逃

　　“看来孟婆你的汤确实药效有问题，新鬼一辈子才路过一次奈河桥都能记得我，这要到了阳间还不得把前面十几世的事都想起来了！”马面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奈何桥头。
　　“马面大人！”马面素来很得女人心，就连孟婆见了他都笑逐颜开起来。
　　他一向是个洒脱不羁的人，可目光自遇到那个女子便失了向来的温度，他直直的望着她：“你还记得我？”
　　“……”他冰冷的语气让女子惶然无措，“是好像有些印象……”
　　“那前生的事……你又还记得多少呢？”
　　女子望着他，虽不太懂他的问题，却仍旧苦苦思索，终于还是茫茫然道：“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哼……”马面冷笑出声，有些人经历过生死就将一切烟消云散，有些人却将那些记忆铭刻在生生世世里不能忘记，而受伤的永远都是那个记性好的人，“不记得就对了，想好好开始你的生活，就什么都不要记得。无情的人，总是活的更洒脱一些，不是吗？”
　　他话中的刺意让女子有些不解，但他作为一个阴差，既然这样嘱咐，也必定是有他的深意，女子只得虚心的应道：“是。”
　　她的一句“是”几乎将马面气的从奈河桥上跳下去，可他毕竟是个鬼差，也早已经不是一千多年前那个还为人时的莽撞少年了，他当然也再不会为了谁去做那些冲动的事。
　　“既然知道，那就投胎去吧！”马面闪身给她让路，再不愿多看她一眼。
　　女子茫茫然的望着他，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带着马面具，可说不清为什么，那双眼总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她已经认识了他几千年、几万年。
　　混沌的脑海里有些记忆呼之欲出，若隐若现，她想抓住它们，却偏偏每次什么都抓不住、看不清。零星的片段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几乎就要认出它们了，可一转眼，那些记忆就又一次烟消云散，再找不到丝毫踪迹。
　　看他态度冷漠，只怕纵使相识也不会是多么美好回忆吧？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再无力坚持，女子感觉一阵疲惫，饮过孟婆递过来的迷魂汤，便浑浑噩噩向投生塔走去……
　　“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金色的夕阳洒落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丛里，将整片天地都染成一片金色。
　　金色的世界，金色的记忆，金色誓言的最后却只剩下一片腥红的回忆……
　　看着女子渐渐消逝在投生塔方向的身影，马面突然发现，原来心痛这回事与做人做鬼真没什么关系……
　　当初她背弃盟誓、良人另觅，如今轮回受损，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实在该拍手称庆，为什么还要怕她难经风雨，一次次耗尽法力修复命舟、助她轮回？
　　她受了千年的苦，他又何尝不是自苦了千年？若这一切只是为还当初的债，那这债又倒底是她在还，还是他在还……
　　“落川！”一道青光闪过，青判冲上来就一把抓住马面的衣领，急声问道，“落川呢？她可到过这里？她不能去投胎，快拦住她！”
　　“为什么不能去？”马面冷笑道，“别人都能投，怎么偏偏就你青判大人的妹妹投不得？”
　　“落川的命舟已倾，若再漂流下去必翻无疑！”青判没心思陪他插科打诨，焦急的拉住他问道，“落川到底去了没有？”
　　这怎么可能？以往帮她修复命舟至少能撑完一世回来，他这才刚刚帮她修完，怎么会一出发就突然如此？
　　命舟是六道轮回的依据，若是命舟倾翻，轻者永世不得投胎，重者魂飞魄散，生死攸关，可由不得开玩笑。
　　“……你为什么不早来一步？”纵使再恨她，生死攸关，他怎么也不会让她去阳间冒险。
　　“我刚刚还去查看过，明明已经完好如初，谁知突然就……”
　　“是我害了她！”明知道修复命舟的方法行不通，他当时为什么死要面子不肯直接说出来，如今未入轮回便已命舟倾覆，又如何能够挽回，“我去带她回来！”
　　马面飞身闯入投生塔中救人，可那投生塔又岂是能让人轻易闯入的？他这般硬闯，除了被投生塔反击回来，谁也带不出来。果然，马面还没碰到投生塔就被打了回来。
　　同千年前一样，他又晚了一步！青判恨得直跺脚。不！不一样，一千年前他无力挽回，可如今，他贵为冥界判官，一定能找出救她的规则！
　　命舟已发，就如箭在弦上，再没了回头的余地。若要救她，除非能先找人去阳间帮她顶了劫数。这可是违背天条地规的大罪，一旦被人发现就是不赦之罪。他身为判官，每日跟在府君身边，定然是走不开的，可除了他又有谁甘愿为她去冒这么大的险呢？
　　“东都溟！” 黑影闪过，青判冲着黄泉路的方向大喊，却为时已晚。
　　马面，不，应该说东都溟已经逆转黄泉路，消失在了滚滚红尘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这种法子，青判能想到，马面自然也能想到。只是青判有去不了的羁绊，马面却没有能拦住自己的理由。再恨她，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还是一样没办法对她放手。
　　东都溟与落川命中相克，是天定之劫，青判提防了一千年，不让他们走回一起，可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过天意。这一次东都溟去阳世，对落川而言，又是拯救还是毁灭呢？
　　他不该来找东都溟的，可眼下这一关除了东都溟，又有谁肯为落川去冒这么大的险？
　　如果爱情就像菟丝花，如果相爱就要缠绕到死，相生就要远隔天涯，那选择哪一个才是明智的呢？青判不知道答案。可出于一个兄长的私心，如果二者择一，他只希望妹妹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东都溟去救落川了？”永安站在判官府的阴影里，平淡如水的语气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虽是一千多年前一起长大的兄妹，可永安公主和惠昭太子之间除了隐隐的互相防备，从不曾有任何交集。
　　永安是轮转王的心腹，青判对她颇有些顾忌，但她这次能为落川报信，青判还是十分感激：“我晚到了一步，一时找不到人，所以只能让他先去了……”
　　“东都溟救落川还需要听从你的安排吗？”永安轻笑出声，笑声凉如叹息，“只怕你拦都拦不下吧！”
　　青判这样说也是担心上头知道怪罪，他每日跟在府君身边，毕竟也有些情分在，万一降罪，他领着总比东都溟受着轻。
　　“逆转黄泉路，附身死婴，擅改天命，冒顶劫数……这一众罪若被发现，只怕就是灰飞烟灭之刑他也得灭个几回才能抵罪了！” 永安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听在青判耳里却都重如千斤。
　　“你……”永安生性敏感多疑，青判迟疑着该如何求她不检举此事，只恐不慎激怒了她，反而坏了大事。
　　“太子殿下是在担心我去告密吗？”永安不必想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我……这……”永安如此直白，青判倒觉得有些羞愧了。
　　“你的确是该防我，”永安幽幽道，“李氏家族对我视如己出，我却害的姐妹们人人苦楚。虽不至于说恩将仇报，却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了……”
　　一千年的旧账，现在再翻，会不会有些太迟？
　　永安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地府的玄光映在她月白的长裙上，反射出月光般的莹莹幽光。
　　永安生来就一身仙气，连国师都称她是天女下凡，如今跳脱轮回，更是仙袂飘飘，恍若蟾宫仙子。听说当初八仙有空缺，就连天庭都曾有意让她去顶，可惜命运弄人，她还是错过了那次机会，最终只做了这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地府宫婢。
　　“皇兄，可还恨我？”
　　恨？
　　他有什么资格恨她呢？李氏虽于她有恩，但把她逼上绝路的也是李氏；而他不同，他身为李氏长子，大唐储君，所有的人几乎都在为他牺牲，可他却空负着所有人的期望，什么都不曾真正为她们做过……
　　一千年，一千年有多久？久到大气磅礴的李唐盛世已经成了历史的尘埃，久到长安宫里那个倔强好胜的安平公主李云绯、懦弱乖巧的衡阳公主李落川、孤冷矜持的永安公主李仙苑、活泼可爱的岐阳公主李瑶光都成了史书里的传说，久到经过一生生一世世的岁月冲刷，拥有那些年的记忆的人只剩下他们这屈指可数的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