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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月颜色 ...


  •   皇帝不爱哭,且热衷于政事。就算要演场大的报复他,也不会挑哭泣和不理朝政此二种手段。

      丞相不跟他多话,叫他转过身去,用手指拨开了他的后领。皇帝年约六七岁的时候人狗皆嫌,有次捡了只冻死的鸟儿塞进当时太子的衣领里。那位比他大上许多,随手一挥就把小小只的皇帝拂倒在地,叫他后颈处靠近蝴蝶骨的位置磕出了一片圆圆的疤。

      那块疤经年不消,丞相给皇帝擦了好几年药膏都只能让他淡化一些。

      而今,他闭眼都能描摹的疤痕形状依旧盘踞在皇帝后领处。足以确认皇帝是真品,如假包换。

      “我两年前顺应父命要与刘府的千金结亲,”丞相试探着问,“后来为何没有结成,你还记得吗?”

      皇帝脱口而出:“论才情、相貌、家世、武功,那刘家小姐哪里及得上你?我说不许你和她私相授受,你难道还要怨我不成?”

      ——两年前相府与李府的亲事,正是皇帝亲自下场搅黄的,说是丞相要配天底下顶顶妙的人。言下之意就是李小姐配不上。李父因此愤然辞官,带着一家老小迁出天子脚下,一去不回。

      彼时语出狂妄的少年皇帝鲜衣轻裘,那眉宇间因而带出的跋扈艳色好比三月春花。旖旎地高挂枝头,叫人轻易生出想攀折的心,但又不敢真去动手亵玩。

      现下他瞥过来的一眼,犹带着当时的狂妄倨傲,又娇又艳。

      丞相一颗心落在胸膛里,直直地望着皇帝头顶的旋:不会错,这就是萧猫猫。

      只可惜萧懋同志只有在被踩到尾巴时才艳一下下,马上又恢复到瑟瑟发抖小可怜的状态,打碎了丞相一时间的旖念。

      真皇帝假秀女弱小、可怜且无助,盘坐在床尾思考他作为秀女的下半生会如何度过 。惶惶若惊弓之鸟,累累若丧家之犬。这熊样,明天往群臣面前一站,面子里子都掉光,他那些个分封在外手握兵权的亲哥哥们又该心思活跃了。

      丞相脑壳疼。

      真挚地认定自己是个秀女的皇帝还要在他伤口上撒盐:“哥哥怎么办?我一进宫皇帝就会发现我是石女。我们萧家满门都会受我牵连。”

      丞相感到窒息:谁来灭你萧家满门?陛下你自己吗?何况你满门也就剩下几个哥哥以及若干侄子侄女,外加跟着大儿子前往封地的太后一位。这些人都蒙祖宗荫庇割据一方,你就算想灭,一下子也灭不掉吔。

      皇帝一边给丞相出难题,一边又凄凄惨惨往他怀里缩,额头磕在他肩上弱唧唧说话:“哥,我害怕。”他身量不高,窝在他这竹马怀里就跟个仓鼠一样,圆溜溜一团,紧密地贴着他的依靠。

      丞相的心又不合时宜地荡了一下,随即就不得不从春花秋月中挣脱出来,直面惨淡的现实:皇帝脑子抽了,他正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马上要被送到帝王床榻上的女人。

      这样的皇帝是决不能暴露在群臣面前的。以免走漏风声,叫藩王们起了捡漏的歹心,外敌生出无限遐想。

      “陛下一定会厌弃我的,”皇帝脑子里清空了朝政相关,抽抽搭搭为自己的未来担忧,“我不仅得不到夫君的宠爱,还会被砍头。”他可怜兮兮扒拉在丞相肩头:“我马上就要死了。”

      丞相被他哭得心都软了,口不择言拍他肩膀安慰:“陛下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骗人!”皇帝只是蛇精了,又不傻,“你白天还嫌弃我不会生,你们男人就不会瞧得上不会生的。”皇帝伤心到爆炸:“而且我胸还小!不对,我压根就不是小,我简直跟男人一样平。”

      惨绝人寰,几乎要丧失宣告自己是名女子的勇气。

      丞相白天生着气呢,哪里想到皇帝真把自己当女人,更不会预料到他找宫女一问能伤心成这样。如今看来,此举不异于活生生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今晚想要摆平皇帝,保他今晚从应激状态走出来,颇要费上一番口舌。

      他想着,起身打开柜子,从里边找出几颗糖,爬回床上塞一颗到皇帝嘴里:“此事不用过于担心,大夫早来看诊过,说你只是比别的女子长得晚些,过些时日便与寻常女子无异。”他粗糙的手掌抹过皇帝的双眼:“别怕,别哭了,你是陛下亲选的。他心里一定喜欢你,愿意等你。”

      皇帝一边嘴巴嘟起一个小包包,挑他漏洞:“大夫什么时候来看诊过,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丞相想起前段时间皇帝夜里饮酒掉进荷花池的事,顺口就编:“早前你受寒发热时我顺道让他瞧的,瞒着你,怕你多心。”

      “那白日为何要嘲笑于我?”

      丞相一本正经瞎说话:“你要进宫了,我舍不得,心里难受便忍不住拿话刺你。”

      皇帝瞬间被哄好,嘴里的甜意简直要渗到心底去,细白的脚丫子一下一下戳丞相膝盖发小脾气:“哥你怎么这么……你太坏了。”他原本哭得厉害,这会儿想笑也笑不出来,只得猛踩了两下始作俑者发泄宛若重生的纠结情绪,一抽一抽地吸鼻子,“我,我本来,是要跟你诀别,以为,呼呜……我要死了。”

      丞相定定地望着他,眼里硬是挤出笑意,幸而夜里火烛不旺,照不见他真实的表情。

      皇帝又哭又笑地捶他:“你吓死我了。”

      “嗯。”丞相嗯得轻巧,心中苍凉:个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小祖宗,你才是吓死我了……我早晚要死在你手里。

      皇帝笑了一会儿,想想又有些后怕:“那大夫把的准不准啊?我都十六了,要是月事一直不来……”

      “别怕。”丞相手心覆在他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抚摸着。他的思绪飘飞到了更深刻遥远的地方:“我在呢……我会帮你掌控住局面。”他下巴磕在皇帝头顶:“我不会让别人捏住你的软肋,我会守着你,护着你。”

      谁也不能趁你病着,出来作妖装鬼威胁你的江山。

      翌日卯时是上朝的时间。小太监们早早提前从宫中赶来相府。一人盛着皇帝上朝的穿的朝服,另一人将丞相之前脱下的儒冠玉带双手奉于连勤之面前。

      他之前虽然辞官,但那时正是下朝的时候,而且第二日又是休沐。此事便没有报于有司记录在案,官碌皆未被削夺。何况皇帝那日便发了痴,没人提点更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儒冠玉带。

      丞相果然如宫女们预测的那样,随随便便把玉带留下,又轻轻巧巧又把它们复又要了回去。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后宫中都来去自如,大权在握,圣眷优隆。

      皇帝昨晚哭得厉害,情绪一时难以平复,到底还是歇在了相府。他的房间与丞相不过一墙之隔,晚上还玩了会“哥哥你睡了吗,睡了就敲一下墙,没睡就敲两下墙”这类幼稚小女子的游戏。

      早上又与丞相成双成对,对坐着用膳。不仅是用膳,还娇气地要丞相给他挑葱花,点姜粒,乘粥拿筷子,末了还要让人家布菜。非常非常有相府千金大小姐的范儿。

      丞相适应良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宫女们在一边内心狂刷弹幕:发生了什么怎么君臣二人一夜间变得这么黏黏糊糊?我记得丞相以前可没这么娇惯咱陛下,行为上也没有这般熟稔亲热。陛下也爱拿架子装成熟,这两年在丞相面前可端着了。

      这个要这要那难伺候的娇气包是谁?他不是我们装腔作势爱端架子的皇帝陛下。

      这扑面而来的父爱如山傻爸爸气质是怎么回事?他还是我们端方温良克己守礼的丞相大人吗?

      丞相哄完皇帝穿朝服,又顶着周围人一圈八卦的眼神送他上轿。神情自若,行止沉稳犹如巍巍山峦。待皇帝乖乖坐好,他把轿帘一松躬身进了另一顶小轿,肩膀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下来。

      他抹一把脸,才又稳住情绪与仪态,声线平稳道:“起轿,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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