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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定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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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八,青鸣山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在养浩峰演武场举行。
青鸣一派自妙音祖师开山立派以来,悠然世外,以传道扶弱为己任,不立门规,不设职务,只论辈分,凡有仙缘者收入门中,只受师父管束罢了。然而十五年前陵阳山一战,方知魔教一众人才辈出高手如云,仙界门徒修身养性武艺却未精进,只有几位拔类剑仙勉力支撑才侥幸胜出,并且伤亡惨重。自韩越接管后,规定每年今日门内弟子都要两两比试,不为分出高低胜负,只为施展所学,由门内从中选拔能者授以秘术。
门中魁首韩孟起,方清流,穆秋莹,虞玄机四位上仙端坐于高台之上,另有十二位宗师列坐两旁。卯时一过,方清流朗声道:“比武开始,想要一展身手的弟子请登台。”
台下一众剑仙小辈面面相觑,人群中忽跃出一个颀长身影,一个空翻站上擂台,抱拳道:“郭先在此献丑了,何人与我一战?”
此人是谭谦座下大弟子郭奉孝,谭谦为人刚正严厉,不苟言笑,此时却捋着胡子含笑点头,十分欣慰的样子,似乎对这个徒弟分外赏识。
这时台下已有一人迫不及待翻身上台,言语中颇具自信:“郭师兄,我来会一会你罢。”
林镜湖向郭奉孝施了一礼,不待后者回礼业已掐起剑诀,剑光出鞘,直逼上三路而来,郭奉孝仍躬身还礼后才驭剑迎战。
两人斗剑十余回合,实力已初见分晓:郭奉孝根基甚厚,功底扎实,一招一式皆为范本;林镜湖则善于巧攻,剑法精妙而气势不足。
二十回合后林镜湖渐渐不敌,于是郭奉孝点到停手。但由于他出身剑术名门,属带艺入门,自视甚高,冷不防又飞剑攻来。郭奉孝不及出剑,只得施展轻功以一式凌霄揽胜堪堪避过,他知道林师弟心有不甘,接下来的剑招也只以轻功避让却不还手,又故意中了一剑被削下小片衣袂,拱手道:“师弟剑艺精湛,郭某自认不敌。”足见郭奉孝身为大师兄,为人谦逊有礼,堪为楷模。
众人知道大师兄平日里实力非凡,只以为他一时松懈才败下阵来,又看林镜湖剑招凌厉,赏心悦目,不禁为他拍手叫好。但林鉴心里清楚他是有意相让,纵然台面上胜出也面无喜色。
谭谦一声叹息,“这孩子也忒不好胜了。”
方渠赞许道:“郭奉孝仁智双全,德才兼备,日后定能委以重任。”
林鉴这一回胜了大师兄,众弟子受到极大的鼓舞,纷纷上台叫战,迎战者众,同样十分踊跃,势要一鸣惊人。
数十位弟子两两比试后,日已西斜,这一阵热潮过去,不再有人争上擂台,这时有一位温柔沉静的女修走到台下,足尖轻点便跃起丈余高,从容落在台上,朝众人稽首道:“路情愿献薄技,望诸位师兄不吝赐教。”这一式扶摇直上轻盈利落,轻身功夫可圈可点。
路情正是二八年华,生得秀美非常,在众人的目光下稍显局促。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一人迫不及待叫道:“心仪小师妹,我来我来!”
段云霄人未到声先至,毛毛躁躁地翻身上台,还未出手脸已红了一片,他的师父沈逸直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路情稍放松些,柔声道:“师兄请。”
段云霄忙道:“请,请。”
两剑出鞘,一青一黄两道剑光在空中缠斗,碰出一片金石之声,行剑路数斗得难舍难分,路情便施展七星剑阵,一枚飞剑分出七道剑光,将青剑困于阵内。段云霄急于破防,反而露出破绽,被路情一一巧招拆解,尔后骤然收起剑阵,七道剑光合而为一,正攻其不备,路情左手剑诀一扬,飞剑入云,又骤然转势下攻,将段云霄剑光斩落。胜负既分,路情旋收剑回鞘,朝段云霄一礼道:“承让了。”
段云霄正欲待说些什么,又觉得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急施一礼,仓皇溜了。
沈逸哭笑不得道:“云儿功力绝不止于此,也并非有意相让,只是对着这漂亮丫头慌了手脚。”
端坐一旁的齐元婴但笑不语,路情是她唯一的徒弟,平日里关照指点颇多,虽然入门不过五年光阴,但她天资过人,又勤下苦功从不间断,假使两人俱都使出全力,胜负仍未可知。
还未比武的弟子已经不多,徐未生发觉师父在看着自己,知道这每年出一次洋相的比武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便一声轻叹,将身一跃,稳稳落上台柱,身形不摇不晃,更有一副从容自如态度。方渠笑道:“轻功倒是不错。”言下之意徐未生别无所长,只等着看他挨揍了。
徐未生心底张皇,面上却故作轻松,强笑道:“不知徐战要向哪一位师兄弟讨教?”说着往台下望去,星目灼灼,顾盼神飞。碰巧台下有一位并不起眼的修士回望他,两人目光相接,那人腼腆一笑,说:“我来罢。”遂飞身上擂台。
这人名叫楚航,年纪尚轻,资质平平,说话轻声细语,十分怯懦的样子。徐未生暗自松了口气,并非因为楚航实力不济,而是他为人谦和不争,应该不会怎生为难自己才是。
两人互行一礼,徐未生从背上布包里取出从来不用剑,合鞘握在手里——这剑非遇内功深厚者不肯出鞘。楚航见他这副笨拙形态,几不可察地嘴角勾起一丝讥笑,再抬头时,已然又是腼腆温和的表情。
楚航剑光出鞘,道:“得罪了。”
徐未生不懂他这话中的深意,爽朗笑道:“请赐教。”
话音甫落,楚航负手而立,背上飞剑出鞘,疾刺向徐未生手中剑鞘,只听“铛”一声巨响,从来不用剑正挡下这一击,周身剧烈震颤,徐未生被震得虎口发麻,几乎就要握不住剑。楚航更不给他喘息机会,运剑与他拼刺,招式毫无章法,原始而笨拙,仿佛在模仿徐未生握剑挥舞的动作,却更快且压迫性十足。徐未生被这股蛮劲逼得连连后退,原本臂力受损的右手终于脱力,从来不用剑脱手落地。
此时方渠在高台之上远观,已是心有疑虑:一者这楚航何以双手负背,不捏剑诀而能御剑?二者他行剑姿态与招式都像是故意对徐未生报以极大的轻蔑,与他平日里性情大相径庭。方渠于是侧首望向韩越,只见他眉头微皱,若有所思一般,想必也觉得事有蹊跷。再看楚航的师父已经坐不住了,欲待说些什么。方渠将他按下,低声说:“别急,且看他究竟有何目的。”
正说道从来不用剑落地,徐未生伸手欲捡,飞剑已拦在从来不用剑前,徐未生再欲钻空去拿,皆被飞剑拦下,而且位置时机控制得十分精妙,若他当即收手可毫发无损,若再进一寸恐怕就要被削去手指。徐未生终于明白这人存心要他难堪,满面气恼地问他道:
“楚师弟,你我并无怨结,你为何几番折辱于我?”
楚航反唇相讥:“你怎么不问问自己,生在道门却没半点本事呢?”
徐未生气极,一脚将楚航飞剑踩落,赤手空拳冲了上来。楚航剑气骤断,一时接续不上竟无法运剑,便冷哼一声,心想徐未生剑法如此,拳脚功夫断不会成气候,遂提气于胸,先以挑拨掌抵冲拳,再迎门一掌直击天灵盖,他已将力道拿捏精准,这一击若中只教徐未生昏死过去而不至于毙命。不料徐未生不退反进,以一式上金剪挡他迎门掌,再出横拳击中楚航腹部,而后短拳连发,楚航因为轻敌,以为必中的一掌一击不中,又被连招所制,难有还手余地。
徐未生一记猛虎落山,双拳齐出,将楚航击退数尺,堪堪抵在柱上方不至于落下擂台。
“打得好!”
“未生好样的!”
台下观战的弟子们已全然忘了这场试剑比武如何转变为肉搏,只因为徐未生拳路刚猛,气势非凡而纷纷为他喝彩。
楚航嘴里尝到淡淡血腥味,彻底被激怒,狠狠咬牙运剑去刺徐未生胸腹,后者以一式小轻功燕回风躲过,不及落地,又被飞剑削向脚踝,再避让时已是重心不稳跌落在地,欲起身时,又被楚航一脚重踩在胸上动弹不得。
飞剑挑起落在地上的从来不用剑,被楚航握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嘲道:“徐焕之子?真该把他从地里挖出来看看你这副样子。”
徐未生蓦地睁大眼,怒吼道:“把剑还给我!我们再比过!”
“哈哈,你倒是活腻了,我还不想取你小命呢。”楚航笑得十分烂漫,竟仿佛真有什么开心事般,下一瞬却骤然变色,冷冷道:“你也配用凌虚剑?我倒要看它认谁为主。”
再看从来不用剑——凌虚其剑,已脱去一身破布,露出精巧的剑鞘,被楚航内力所逼出鞘三寸,寒光逼人,剑气如虹!
想不到这楚航年纪轻轻内功却如此深厚,远高于众学道弟子,平日里何以无人发现?师父魏钦终于忍不住道:“他不是航儿!”
只听一声砰响,凌虚剑瞬间合上,再也拔不出分毫,仿佛沉睡了般。
“为什么……”楚航难以接受地看着这把剑,既然他内力已让凌虚剑出鞘,怎么又会被拒绝?在他神思恍惚之际,徐未生受此大辱,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瞬间整个演武场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仿佛在与他胸中的愤怒共鸣。
“还给我!”徐未生怒吼。
与此同时,大地晃动得更加剧烈,地底深处传来一声龙吟!
这一连串异象令青鸣派众人陷入恐慌,楚航反而狂喜,大叫道:“好家伙!传言果然不假,你是南麟兽神转世……随我走一趟罢!”说着袖口一抖,散出一阵迷香,在徐未生面上轻拂,徐未生当即昏迷过去,大地动荡也一并平息。
“楚航”将徐未生打横抱起,足尖点地跃起腾空,欲趁乱逃走。他虽带着一人,轻功丝毫不受阻碍,眼下门人俱是惊魂甫定,断无人可以拦他。正志得意满时,忽见地上一个影子快如闪电般跃到自己的影子上,再回头,只见一冷峻男子已附在身后,眼中杀意凛然,一手接住徐未生,一掌拍向“楚航”胸腹。那人认出这名男子正是却邪杀神韩越,知道这一掌非同小可,当即抛下徐未生,使一招燕子穿云破空去也。韩越急收掌势去接下落的徒儿,横抱着人轻身落地。
韩越正思忖这个扮作楚航的神秘人究竟是何来历,恰逢方渠从身后赶来,也若有所思道:“这人通剑术,会易容,使得厉害迷香……药物?毒物?善使奇巧淫技者,莫非师从东溟?”
韩越看着怀中昏死过去的徒弟低声轻问,更像是自言自语:“他又是如何知道战儿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