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叶剪秋

8、春半还玉户,帘中卷飞光

　　华流照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他虚弱的一抬手，黑暗中，他的手摸到一个人，是他？——在月光下，永宗龙潜跃睡在他床边，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没换。他刚要起身，这才发觉龙潜跃的右手紧拉着他放在里侧的那只手，自己竟动不得分毫。
　　无奈的躺倒，他叹了口气。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逃掉呢？什么时候？
　　“你，醒了？”黑暗中，他听到睡醒后的龙潜跃在问。
　　“恩。”他有气无力的应声，准确说，他确实没有心情去搭理面前这个古怪加蛮横的同性恋。虽然，他确实有一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但是，在得知自己有了这个人的孩子以后，他确实不再有任何借口去理解对方、去同情对方了。明显的，更需要同情的、更可怜的，是自己。
　　一日之内，华流照那自从穿越后仅存下的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被“以男人之身怀孕”这个事实，无情的全部摧毁。
　　“还好，你和孩子都没事。还好，有那个丹药，才把你的孩子保住了。你知道这个孩子来的多不容易吗？”龙潜跃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好象是故意要说给他听。“以后，朕可不许你这样。要再这样，我便杀了你那几个身边侍侯着的奴才，你听到没有？秦太医，朕也要杀。你们华家，也一样。”
　　这算什么？算对他的威胁吗？华流照冷笑，要是这个死皇帝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个担心华家担心别人的华家三公子，不知道他会怎么和自己说呢？也罢，不如先依了他，以后再逼秦太医给自己打胎药就是。再不行，他屋子里还有那些吃剩的消食丸呢。这样想着，华流照冲龙潜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所怀的这个孩子，是他吃了雪女国的药后才怀上的，一般的药根本无法完全化解。
　　这次也是秦太医发现的早，不然，照他那个消食丸的吃法，一定会吃的自己腹痛、内伤而死的。
　　“饿了吧？我去找些点心茶水来。”龙潜跃说着，人已经出了屋子。

　　华流照没拦他，一心想着他走掉才好。自己是什么时候和他？难道是穿越后的第一个晚上？不对，如果是那时候，现在都过去有大半年了。至于入秋后宫中的几次半推半就，从时间上看，他隐约觉得也不是。要不，就是——上次。他想起来了。他带自己微服出巡的那个晚上，自己喝了不少酒，醒来后，记得他就睡在边上的。难道是那次？算起来，恰好到现在过了有四个月不到的光景。不料想，自己竟然——恨意又生，却无可奈何。毕竟，谁会知道，在这个架空的古代时空，男人还会怀孕呢？

　　他正想着，外面隐隐传来一阵戏词。真不知道那么晚了，是哪个宫里那么好兴致。

　　[越调.斗鹌鹑]短叹长吁，千声万声。捣枕捶床，到三更四更。
　　便是止渴思梅，充饥画饼。因甚顷刻休，则伤我取次成。好个个舒心，干支刺没兴。
　　[紫花儿序]好轻乞列薄命，热忽刺姻缘，短古取恩情。
　　见一个耍蛾儿来往向烈焰上飞腾，正撞着银灯，拦头送了性命。
　　咱两个堪为比并：我为那包髻白身，你为这灯火青荧。
　　[幺]我把这银灯来指定，引了咱两个魂灵。都是这一点虚名，怕不百伶百俐，千战千赢，更做道能行怎离得影？这一场了身不正，怎当那厮大四至铺排，小夫人名称？

　　华流照一个人在床上听一阵子，竟是关汉卿的调风月。不想这里竟也有这位的大作。不过，这个曲子多少不雅，竟能在宫中演出，却也可以说是一件奇闻。他此刻听的头脑清楚起来，再想之前种种，连带肚子里的这个，不免是越想越恨。他真想一刀杀了那人，但是他也无比清楚，一旦杀了他，自己必定逃不出这后宫。即使逃出去了，他也没把握，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穿越回现代。而且，根据他不多的了解，第一次穿越的地方，往往会离能再穿越回去的地方不远。如此推算，这个地方不在皇宫，就在华家。自己要想找到这个地方前，也是无论如何不能走的。
　　他以前看施瓦辛格的魔鬼宝宝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己也成了一个孕父。还是没用现代所谓的人工受精科技、也没用激素注射改造身体、莫名其妙就怀上孩子的孕父。宣华军只觉得一切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只能是自己怀孕这件事，能成为一个局限在流华宫里的秘密，最起码，也不要弄到后宫上下人尽皆知。他可不希望皇宫内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肚子上，看它怎么样的一天天大起来，猜测它里面装着什么。他不是供人到处展览的猴子，怀个孕而已，就算自己是男人又怎么样！
　　华流照的手，顺了那思绪，竟不自觉的移到自己的腹部。
　　那里有一个孩子吗？现在，还什么都不觉得呢。连手所碰到的那些地方，都是和原来一样的，细腻光滑平坦。
　　它，睡在里面吗？一个古代男人的身体里面？它，会呆在哪里？
　　仿佛回应般的，又仿佛只是一种错觉。华流照的手，感应到体内一丝轻微的颤动。
　　“扑通”如同一粒石子敲打在平静的水面。那一丝轻微的颤动，小心的从身体里敲击着他的腹壁。
　　它？是它？真的是它？华流照心中涌起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至少，这个小东西，没有错。至少，它，已经是个活物，一个生命了。月光下房间里由它所带来的片刻宁馨，令华流照内心强烈的恨意突然平复了不少。
　　恨意既解，华流照的身体立刻恢复到正常的感知范围中。在强烈的睡意驱使下，他只得闭上自己早已疲倦的眼睛，侧身睡了。

　　龙潜跃回到房间时，看见的是床上一幅无比旖旎的海棠酣睡图。被子半遮半掩着华流照洁白细腻的身子，他斜卧在那里，被子上显露着那一道玲珑的曲线。龙潜跃咽一咽口水，放下手中的盘子，小心的钻回床上唯一的那条被子里。
　　现在，龙潜跃已经贴着华流照那裸露光洁的背躺下了。他贪心的看看自己爱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
　　此刻，华流照的腹部依然平坦，如同上好的丝绸般光洁。但是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凸起，带着一个小宝贝的温度和跳动。龙潜跃的巴掌在上面摩挲着。这也令他充分享受到了爱人身体的美好。突然，他的手停住了。一丝微笑从他冰冷严肃的脸上浮现出来。
　　原来，透过他的手心里，他分明感受到一丝颤动，分明来自身边爱人的身体——是，那个孩子！是它！
　　他和他的孩子！喜悦划过龙潜跃的心头。他终于和他成为一体了。这上天的恩赐。
　　黑暗中，龙潜跃回想起若干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华流照的情形。
　　仿佛周身发着柔和光亮的倔强孩子，那双花朵般娇嫩的手。自己牵住了他，一起奔跑，仿佛可以跑到永远——
　　天还是会亮，梦总是要醒，而他们，应该在一起。
　　即使，天荒地老。
　　哪怕，海枯石烂。
　　在太阳照进流华宫的时候，透过床上的层纱，两个漂亮的男子纠结着，脸上都带着分明的微笑。
　　也许他们不该相遇，但是，他们却又注定纠缠起这一世。

　　门外，似乎有人在叹息，那似乎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可又似乎是，梦中人的某一种错觉。

　　第二日一大早的，皇后轩辕懿在随从的陪同下，来到了太后的慈宁宫，给自己的姑姑、也是自己的婆婆请安。
　　太后刚起来，正坐在屋子里和一个老麽麽说话呢。那个老麽麽早在外面听了不少关于流华宫的闲话，一大早的也就和太后聊开了。皇后进来，忙跪下说：“懿儿给母后请安”
　　“快免了。”太后一见自己的漂亮侄女，脸都笑成一朵菊花，手一伸，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手边。“最近，和皇儿可好？”
　　被太后这样一问，轩辕懿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嘟囔道：“他心里只有那个妖精，哪里有我还有那些姐妹们半点。”
　　“哦？”太后低头看看轩辕懿，那件百鸟朝凤的洒金牡丹红衣裙又宽松了许多，竟是瘦了，愈发显出她那细如春柳的腰肢。太后叹口气，问：“旁的嫔妃且不说。连皇上偶尔宠过一回的霖贤妃，前两日都给我和皇上生了个漂亮闺女。怎么你竟半点喜信都无？”
　　“霖儿生了？”轩辕懿有些吃惊，看来自己身边这些个宫女、太监都不拿自己当回事。后宫这么大的事情，她这个皇后还蒙在鼓里。
　　“也难怪你不知道。霖儿那孩子也是突突然就传了消息，说是作动了。这不，孩子下来时，还没等我请来的这位收生麽麽过去那呢。你叫她容老麽麽就是”太后一味说着，眼睛却没有放过眼前这个侄女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懿儿见过容老麽麽。”轩辕懿不敢托大，笑着给老麽麽福了福。
　　容老麽麽赶紧恭维：“太后好福气，有这么个既可人又贴心的媳妇儿。”
　　“福气什么！”太后却说的不以为然，心中想到前日见华流照那段故事，气也上来了：“我那个皇儿，不知道中什么邪，弄了这么个妖怪来当贵人。把这些个女人连我这个老婆子一起当成冷宫的人了。放着这丫头不要，还相信那妖怪——我就不信了，他真能有了！”
　　“姑姑，我说句不当说的。”轩辕懿也悄悄把头凑了过去。“不管他是不是妖怪，最好他是！我们去请了萨满麽麽来。把他这样、这样，赶了出去就是。这样，您也不怕得罪我那位姑姑了。”
　　太后一笑，点着轩辕懿脑袋：“你这个丫头，鬼主意倒不少。这个主意好，还能保全我这个侄子的命，还能撵他回家。”
　　轩辕懿因笑着说：“姑姑可不是偏心，光喜欢华家那几个侄儿侄女了，却一点也不心疼我！”
　　没等太后说，倒是容老麽麽陪笑说：“太后怎么会不喜欢您呢！太后，您看！您这个侄女可聪明的紧。”
　　“正是。”太后也笑着，“唉！可惜拉。不是人人都象我这个侄女。得了，你先下去吧，别陪着我们娘儿两了。”
　　“那太后您慢慢聊，我先下去了。”容老麽麽应着退了出去。
　　太后看着她走远，这才转身告诉轩辕懿：“瞧见没，这些下人，一个个比猴都精。你若不聪明，还不给他们赚了去！”
　　“呵呵，我知道了，谢谢姑姑教诲！”轩辕懿也笑，“可我刚才说那话，还不是为了姑姑您，也是为了我的皇帝哥哥好吗？”
　　“也好，不过，这个事情我们得慢慢来。等机会到了，再动手。”太后说着，一拍轩辕懿的腿，“这事情，还是我来办。你就甭管了。我怎么说是你皇帝哥哥的亲娘。你不一样，小心他恼起来废了你。”
　　“呵呵，我就知道，姑姑您最疼的，还是我。”
　　“快点给我生个孙子。”太后笑成一朵灿烂的白菊花，“不然，我才不疼你。我疼那个霖儿和我的宝贝孙女去！”
　　“哎呀！太后——”轩辕懿滚进太后怀里，一脸娇憨。

　　表过这姑侄两人的计划，还是回来继续说这龙潜跃和华流照两人的故事。

　　转眼春节已到眼前，此时的华流照已经怀孕近五个月。这个龙潜跃，如今是有事没事就跑到流华宫蹲点，腻在华流照身边。倒是华流照，身体上因为好歹也是一个孕妇，动不动就觉得累，往往是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由于之前他曾经动过胎气，虽然靠着秦太医的针灸汤药调理，但他往往会一劳累就觉得腰腹处一阵阵酸痛，再站立支持不住。而且大概因为是男儿身，所有怀孕的女人所能感受到的不适，到了他的身上仿佛都放大了数倍。
　　自从华流照有喜并能下床走动后，皇宫中种种原本应有皇后处理的事务，就让龙潜跃以一道圣旨，全交给华流照华贵人来处理了。朝廷外臣虽不方便进言，但以宰相轩辕海为首多少都对皇上的做法有所微词。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华流照不得不随着龙潜跃在后宫各处走动。这样忙碌的日子，不免让华流照每天都累的一倒在床上就能立刻睡着。唯一幸运的是，他的身体经过秦太医的尽心调理，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那些不适和疼痛往往只要是睡一觉，起来后便会感觉到身体完全没事。于是他打起精神，以一个现代CEO的手腕将所有龙潜跃安排让他做的那些事情处理的是井井有条。这样一来，不仅是华流照自觉得比得上一代名相，很是得意。那龙潜跃，也因为能堵住除轩辕家族外其他朝官的口，更加喜欢起华流照来。
　　华流照正是利用这种便利，留心策划着自己的逃跑计划。不过有一件事情，还是让华流照有些担心，怕被太后等人抓他的把柄。
　　因为，如今的华流照，他的脸上胳膊上腿上，都因为连日进补，圆润到可以和出圈的小猪比美。但是，他的腰腹，虽然已经怀上有些日子了，胎儿作动的也非常强烈，但是从外观上来看却依然没有一点变化。即使穿上厚厚的冬衣，华流照依然是一个身材挺拔、玉树临风的帅哥。这甚至一度使得秦太医都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的诊断。不过，事实倒是那样的难以推翻。因为，无论是皇上，还是华流照，都开始明显感觉到：在华流照身体上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孩子的胎动。
　　事实证明，华流照对于自己身体的担心并不多余。大约是由于他过多的露面，他那个怀孕近五个月、却毫无变化的细腰，已经再次成为后宫所有流言的焦点。谣言在都城里迅速的传播。宫里的人都在揣测着华流照那个异乎寻常的、毫无变化的身子，揣测着他那个平坦如故的肚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于是，开始有人说华流照根本是假怀孕，还有人说华流照会巫术，更多的人则在说他和他肚子里的东西分明都是妖孽。
　　龙潜跃还不知道这些流言，或者说他知道了也装着不知道。也许是为了安慰华流照，又或者只为了带他去散散心。一大早的，龙潜跃没有去上早朝，而是拖着华流照出宫，去都城的西郊看梅花。
　　华流照显然无法适应马车的颠簸。算起来，这还是他穿越来这个世界后第二次坐马车，也是他怀孕后第一次坐。此刻，他显得很不安。伴随着车轮和车身的晃动，他的双手一直竭力的在腰间搓来揉去。只是连他自己也摸不出，到底是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在难受。龙潜跃看到他这个样子，不免好笑起来。于是，华流照脸上的表情不免尴尬起来，扁着个嘴停下了刚才还放在腰上的手。
　　龙潜跃忙不再笑了，而是小心的将手放在华流照腰间，然后才说：“你也别不好意思，当娘的人都是这样。”华流照低了头，也不说话，沉默着。龙潜跃陪笑安慰：“前些日子，霖儿也和你一样呢。她总爱缠着我，要我替她揉腰。”华流照反问：“谁是霖儿？”“哦，”龙潜跃才发觉失言，尴尬一笑，“霖贤妃，霖如月。以前你小时侯，听说和她不是常一起玩的吗？”
　　“我都不记得了。”华流照支吾着，也不再问了。
　　龙潜跃自替华流照揉着，一边揉还一边问他：“你的肚子怎么还没大起来呢？看来，我回头还要多喂你吃点才可以！”
　　华流照和他相处到如今，已经有了一套和他相处的方式，并不理睬他。龙潜跃便换了个话题继续搭讪：“瞧，要这样才行。这样才会舒服。是不是？”果然，当龙潜跃这样做的时候，华流照真的感觉到胎儿的躁动被平复下去，连带自己的那些不适也消失了。他惊讶之余，不免猜测起这反应是不是父子连心的缘故，
　　正当华流照惊讶的时候，清风他们在外面叫起来：“皇上、华主子，快看那！花园里那一大片红梅花开的多好啊！”
　　轿子停了下来。龙潜跃自己撩下轿帘，抱起华流照出来。为了避免华流照摔倒，龙潜跃每到雪地时，总爱抱着华流照走。更何况此时此刻，除了流华宫的宫女太监外，这一片雪地里只有他和华流照两人。没了打报告去太后那的人，也没了那些言官，龙潜跃更加不担心自己对华流照的一切亲昵举动会不会不合规矩了。
　　不过，令龙潜跃意外的是，华流照第一次乖乖的任由他抱着，没有作任何挣扎。当龙潜跃想到这点，低头去看华流照时，华流照只是抬起冻的通红的小脸，望向那片梅花，淡淡的说：“瞧！皇上您看，那片花多漂亮啊——”
　　龙潜跃也看过去，那片梅花林果然开的异乎寻常。白雪中一大片火一样燃烧着的鲜红，如霞如血，灿烂无比。“是很美。”他应和着。
　　“陛下——”
　　“怎么了？”
　　“它，”华流照一低头，“它在动。”
　　“呵呵”龙潜跃笑了，因为华流照的话，因为华流照的表情，更因为——
　　因为，自己对华流照的喜欢，第一次完全的没有被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