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你的白》木苛

4、一场暖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顾城
　　火车站口有各种价格离谱、味道极差的装修相对高档的店，门口有小贩在卖烤地瓜，最是平常的味道最勾人。慕荷伊的肚子咕咕叫，买了一个，打算在破旧的车摊边三下两下就吃完了，再去打电话找她那个很沉得住气的未婚夫。
　　刚撕开皮想要咬上一口时，头顶一阵黑影，带来一阵清凉。转身抬头一看，是一位撑着宽大的黑伞的男子。
　　他的白皙修长的手握住黑色的伞柄，就像黑夜里的白炽灯，两相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的优雅。浅黑得有些发蓝的眼眸，耀眼得就像盛放有满天星辰，然而脸盘却是那种最为传统的东方面孔，修长的身姿，一袭得体的白衣黑裤，锃亮的皮鞋，与那些穿着裤衩拖鞋的路人相比，简直是翩翩公子入凡间。
　　慕荷伊觉得景城的水土真是好，才能养出如此的俊公子。
　　慕荷伊道了声谢，又不慌不忙地继续啃地瓜，虽说秀色可餐，但毕竟是别人锅里的，她还是好好吃自己碗里的就好了。
　　“应该的。”他回道。
　　声音低沉却如泉水一样清冽，就是回答得有些奇怪，正常人的回答不应该是“不用客气”吗
　　接着他缓缓道：“沈陌归。”慕荷伊差点噎着了，她望着沈陌归，那根慢了人家半拍的弦终于接了上来。其实，她觉得按照沈陌归萧公子的身价，应该在车里坐等然后让下属与自己联系就行了，再不济别人替他打伞也行啊，她慕荷伊何德何能让萧公子亲自为自己打伞，这会折寿的好不好。
　　果然，萧公子真是骨骼清奇呀。
　　不对，为什么沈陌归能认出我呀
　　“你为什么找到我呀”
　　“你每月寄来的照片我都有好好看。我本来站在门口等你，你在这里，我就跟着来了。”
　　接着又是他们又是一片寂静，周遭都是闹市的喧嚣，衬得慕荷伊吸进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尴尬。
　　慕荷伊觉得既然彼此都知道了身份，就不能不讲究形象了，特别是在她眼角一直瞥见沈陌归的注视，赶忙像小女人一样小口小口地吃着，脸蛋都憋红了。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慕荷伊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动作机械而僵硬，根本尝不出原本地瓜的清甜，食不知味呀。
　　早知道就乖乖先找沈陌归了……
　　在她快吃完时，沈陌归递给她一条素色上绘有繁复而无一相同的云锦图的手绢，说道：“擦擦手和嘴角。”
　　慕荷伊觉得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连她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这条手绢价值不菲。算了，还是用吧，免得人家以为自己不尊重他。
　　“那我把它洗干净后再还给你吧。”
　　沈陌归嘴角微扬，道：“好。”
　　其实，沈陌归的气质偏冷，稍稍嘴角有些幅度就会显得如同初春冰雪化开时，让人心中感受到温暖。
　　慕荷伊的尴尬在这一秒被治愈。
　　在与不相熟悉的人或不同年龄阶层的人相处，无论慕荷伊说多说少，她总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将彼此的交谈气氛变得很刻意做作，甚至有血缘关系很远的长辈在她面前直接指责：“你这样子真的很难出去外面跟人家交流。”嗯，说实话，这句话让慕荷伊难受了好久。可是在沈陌归这种泰然处之的态度下，她慢慢地不那么紧张了。
　　把手帕装在透明袋里放进书包，在沈陌归撑伞，引着慕荷伊到轿车。慕荷伊对车没有研究，这辆黑车没有夺目炫彩的造型，显得低调内敛，车前有花园似的栅栏，像守卫一样。沈陌归为慕荷伊开门后，绕到车的另一旁，坐在前排的西装革履的男子下车，接过沈陌归手中的伞，为他开车门，再归位。
　　前排的他们一一向介绍，西装男子原来是沈陌归的私人助理，姓陈；而另一位着旧式短款中山服的是萧家拨给沈陌归，专门负责他的出行。
　　然后，陈特助说：“夫人，如果有紧急事件可以联系我，我会汇报给先生，尽快帮你解决的。”
　　司机说：“小少奶奶，你要到什么地方去都可以联系我。”
　　慕荷伊听完，脑壳有点发疼。车上她的汗味混杂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她很觉着很不舒服。
　　慕荷伊此处入景城，除了读书，还有一个来意，就是解除萧慕两家的联姻。
　　慕荷伊从来就将这场口头婚姻看作是老一辈人的陈旧观念作祟。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人生被人操控的感觉。
　　当下，必须先把自己的想法与萧家摊开来讲，以免造成更多的误会。
　　车缓缓地开着，很快就驶入景城毗邻皇家公园的一栋小别墅。
　　进了别墅，慕荷伊发现这座房子是用西洋的用具来达到东方传统的设计理念，类似屏风的隔墙上开一扇镂空的多个菱形格，远处是一颗水晶做的银树，真真有几分现代化苏州园林的味道。
　　沈陌归道：“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旅途劳累，你先梳洗一下，我们再到萧府看望爷爷。”
　　整间房子都是黑白色的装修风格，可是沈陌归却带她来到二楼一间鹅黄色的房间 ，就连床都是淡黄色，这间房间跟整座别墅的风格格格不入。而且房间里的浴室跟她家的客厅差不多大。
　　自家与萧家应该代表了当今华国的橄榄型社会的两个尖端，我在这端，他在那端，这门亲事果然是要不得呀。
　　梳洗后，慕荷伊来到了书法，此时的沈陌归正在翻阅文件，见到她来，蓦然抬头，起身为她拉开书桌前的实木红椅。这样的作派，让慕荷伊想起一句老话：富三代才能培养出一个贵族。
　　慕荷伊轻声说：“沈先生，我知道初次见面说这样的话有些冒昧，但为了给你我造成更多的麻烦，我还是尽早跟你坦言。我想取消你我双方的婚约。”
　　沈陌归认真道：“不是初次。你三岁的时候我见过你。”
　　沈陌归按了按眉心，却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道：“慕小姐，您介意告诉我原因吗”
　　慕荷伊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抱歉，是我个人原因，我不想透露。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沈陌归看她不愿开口深谈，慕荷伊对他又没有所谓的信任感，再逼谈下去可能会导致更糟糕的局面。
　　沈陌归沉默地翻转着金镶玉的钢笔，慕荷伊像等待判决的犯人，只得装做若无其事地把玩自己的手指，其实竖着耳朵听这书房里的一声一响。
　　末了，他轻叹一声，轻得让慕荷伊怀疑自己的耳朵失灵。随后，他播了电话，应该是内线之类的吧。
　　“吴叔 ，备车去老宅。另外，向我爷爷致电，告诉他我们将从潇苑出发……嗯，是。”
　　“慕小姐，不介意我称你为荷伊吧。我们先出发去老宅，这件事我想让你在我爷爷面前保密。萧家的家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另外我爷爷年纪大了，他一直把你当孙媳妇看，这样贸然告诉他，他可能会难以接受。这件事我们另找时间再商谈吧。”
　　慕荷伊觉得萧老先生是真心待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体谅萧家人的心情。
　　荷伊道：“好，我答应你。”
　　尽管沈陌归内心十分难以接受，就像是抽离多年养成的习惯。可是多年来的决策经验使然，他还是冷静地想出了权宜之策。
　　沈陌归是站在整个金子塔顶的人。年少时，在外上的是最好的国际学校，在家上的是最为正统的传统私塾，还有大把上亿的家族投资给他练手。17岁出国，用了人家一半的时间就毕业，拿到令人艳羡的office，两年后回国接手家族企业至今，无论是才识，还是样貌，在整个上流圈都是极顶尖的。读书时代各种或含蓄或深情的情书，各种类型美人儿的暗示或邀约，他都没有像那些万花丛中过的发小们一样去尝试，结果他那些发小们深谙情事滋味，聊起天荤素不忌，他虽侃侃而谈，但却是站在客观的角度去看问题，谈女人就像是在谈一支股票一样漫不经心。其实，沈陌归并非是重承诺的人，萧慕两家的婚约束缚不住他，他从未放纵自己的真正原因只是他未曾遇见自己动心的女子，所以他甘愿在心中为慕荷伊留一席位置，不求举案齐眉，但求相敬如宾。
　　萧家人丁单薄，八代单传，情路坎坷。在这样的家庭氛围，沈陌归对情字看得比旁人淡得多。
　　正所谓千帆过尽，皆不是我所爱；弱水三千，哪一瓢知我冷暖。华灯千盏，照不亮他晦暗阴冷的心。
　　慕荷伊的话带给他的是惊讶，而他所作的不过是尽力将这条偏离轨道的直线修正。
　　慕荷伊起身，他才开始注意到她身上穿的并不是他所准备的宝蓝色星空礼服，而是简简单单的白衬衫长牛仔裤，一副一双白皙小巧的脚上修长纤细的脚指头，不着粉黛的指甲，让人很有摄影的冲动。
　　沈陌归平生一大乐趣就是拍片。可是艺术创作是会枯竭的，在国外就学，他用了两年课余时间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拍出来，从此封笔。他拍的东西也未曾公诸于世，只供自己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