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微烬余》阿眷卷子啊

1、第一章 滚绣球

　　十里洋场流淌过的珠灰与流萤，如烛照般在眼里晕开一片片光斑。梁莘澍提着皮箱，下了舷梯，码头人潮汹涌，各色叫嚷吆喝裹挟着咸腥的海风扑面袭来，让人忍不住逃离。
　　他上了车：“恭叔，有报纸吗？”
　　恭叔偏过头，报纸的油墨浓重得刺鼻，他笑道：“少爷在西洋几年，也不晓得看不看得惯这方字了。”
　　“看着是有些吃力，”梁莘澍展开报纸，铅印字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字还是看得懂得，到底不能忘本不是？”
　　“冯国璋披露：促成袁世凯要做洪宪皇帝的，居然是其身边端茶捶腿的小厮！”梁莘澍盯着看了片刻，又觉得晃得眼花，“做下人的还是该乖巧些——家里最近还安稳吗？”
　　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卖花童，看见车，满筐的玫瑰花撒了一地，恭叔猛地一刹车，卖花童又是缩着脑袋躲一边去了。
　　“这几年少爷也少跟家里联络，”恭叔驶入一个拐角，花木一下子多了起来，本是春日，枝桠间生了新叶，绿意惹得人心生欢喜，“老爷夫人身体都好，小姐也长高了许多。”
　　再往前走，就是梁公馆。
　　“只是，近来有些不安生罢了。”
　　“哦？”梁莘澍低头擦拭着袖口的金属纽扣。
　　“少爷也知道夫人是苏州人，就爱听个曲儿，上海唱戏的也不少，夫人却找不着一个称心如意的，难得前些日子老爷请了个伶人回来，夫人喜欢得不得了，”恭叔叹气，“当是恭叔多嘴了，少爷，下车吧。”
　　梁家在晚清那会儿开始做纺织生意，如今在城南有两家工厂，是上海纺织业的大头，凡是梁家的人出去，任谁见着都要留几分客气。
　　院里的夹竹桃刚开，墨绿的叶间红的白的花朵，娇嫩得如同美人的唇瓣，梁莘澍不禁弯了唇角，一道极好听的声音闯进耳朵，勾得他失了魂魄。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俏疏林挂住斜晖……”
　　唱的是《西厢记》里那折《长亭送别》。如酥手轻轻挠人掌心，又如小爪钻进心头，让人忍不住循声觅其芳迹。那崔莺莺不舍别急的相思情意，惹人泫然欲泣。
　　“唱得真好啊。”恭叔在他身后不由称赞。
　　头顶吊着水晶的灯微晃，梁莘澍扶着楼梯上去，一道漆木屏风隔在客室，他叫道：“母亲。”
　　那边唱戏声戛然而止，随后是梁夫人的声音：“过来。”
　　她撑着脑袋，卧在沙发上。许久不见，她的眼角竟爬上细密的皱纹，在鲜艳的脂粉也掩不住她满面倦色。
　　她年轻时也是美人，但总归有一日会迟暮，谁都晓得。
　　梁莘澍问道：“绮妹不在家吗？”
　　“你知道的，她一向坐不住，出去跟朋友喝茶了。”梁夫人又合了眼，“我昨晚睡得不好，听会儿戏才缓会了来，过来坐吧。”
　　他循着梁夫人的目光看过去，装作才看见屏风后面的女子，她正低头端详着一把檀香扇。
　　她梳着刘海，鬓间插着新折的木芙蓉，玉琢般的耳垂小巧可爱，只是头垂得太低，看不清容貌。
　　他从她背后绕过去，凑近看看那扇子上有奇巧玩意儿，靠得这样近，一时两人都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