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很好》李悟星辰

1、暗恋心碎

　　“一个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女孩儿，她爱慕虚荣，浅薄无知，都是可以原谅的。”某哲人说。
　　宋瑶池今年二十岁，大二。宋瑶池就是这么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姑娘。

　　她们是这样的人——自恃小小成就，确信自己是个天才，于是整日幻想丰功伟绩。她们炫耀自己，像一只花孔雀假装漫不经心走到你面前，极为“凑巧”地抖落出了绚丽的尾羽。这样的人们，自尊心如同泡沫，不必狂风暴雨，只要稍起风波，她们就不攻自破。因此宋瑶池高中过得不太愉快。
　　总之我们的主人公对这些陈旧往事闭口不提了。她高中浮浮沉沉沉沉，现在委身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

　　现在是午夜一点，校园后街又有酒吧开业——应当烂醉的场合宋瑶池一向是不缺席的。
　　她点了一瓶廉价的酒，随即熟练地在角落里窝着，看人。年轻男女们牵着，搂着，抱着，朋友成群结队。男的穿着卫衣工装裤，踩着几千的球鞋，女的染了红黄蓝绿紫的头，穿短裙，踩长靴短靴。他们笑着聊天，说的是学校里的情感绯闻、最新的想买的设备衣裙、难应付的老师和活动、就业考研出国……

　　宋瑶池和他们是一样的。她一周前刚把掉色斑驳的海蓝发色换成深紫。她常常饿得瘦了以维持身材穿上高腰毛衣和格裙，并且省吃俭用以购得美丽的大耳环新裙子。
　　她是一个漂亮又时髦的二十岁女大学生，这毋庸置疑。但宋瑶池心里清楚，这份美丽是属于粉底、短裙和最潮流的发色的，俗不可耐。她不关心学习、绩点、工作，以及有关未来严峻现实的一切，她拥有的不过是一张称得上丑陋的大脸、贫穷的家庭，以及荒废/青春，碌碌度日，在酒吧里醉倒的她自己而已。

　　酒吧角落里窝着一个女的，有点漂亮，一个人，喝醉了。这难免勾起人的探究欲：她是否在等什么人？她为何眼神涣散，东张西望？难道是哪个渣男有约不来，害她寂寞自酌？于是，一个男子的身影逐渐靠近。
　　感到头顶灯光被遮蔽，宋瑶池不得不从散落的酒杯中抬起头来——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衣着潮流的，做了发型的男人，在一切“俗不可耐”的加持下他无疑也是一个帅哥。而帅哥，对宋瑶池意味着危险。

　　宋瑶池连忙向墙壁靠去，试图和不速之客拉开距离，但这拒绝以彻底失败告终。说时迟那时快，宋瑶池感到自己的手背瞬间被一只陌生的手掌完全包裹。
　　砰——砰——
　　这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宋瑶池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因为李训这个恶魔仍然潜伏在她心里，四五年来她不知道甩开多少男人的手了——哪怕李训对她不屑一顾。
　　现在有一个流氓正在抓自己的手，只被这华丽妆发蛊惑，就妄想捕获一个恋人！真令人作呕……宋瑶池被烫伤一样，嫌恶地甩开那烫手的猪蹄，逃窜出了案发现场。

　　冬季寒风凛冽，路上不乏出双入对走向民宿的情侣，而宋瑶池独自漫游，暗暗嘲笑自己是何必呢？李训不喜欢她，李训官宣了他的恋人，就在今天。她喝得烂醉。

　　突然一个人影急匆匆穿过马路追上宋瑶池的步子，原来刚才的流氓阴魂不散。
　　他嬉皮笑脸拦住宋瑶池的去路：“我送你回寝室？女孩子醉酒容易遇到危险。”

　　“危险？你指的是你吗？”
　　宋瑶池无端迁怒，加快了离开的步子，“我敢打赌，要是没有你这种人，世界会比现在安全一百倍！”

　　流氓并不恼怒，反而笑嘻嘻地指着自己“毛遂自荐”起来。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打扰你借酒消愁是我不对，但是作为补偿，我可以把自己借给你消愁——我这个流氓到底还是有点用处的。”

　　“我还没寂寞到这份上，随便找一个路人就可以吐露心声。”宋瑶池冷哼。

　　“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关于陌生人，关于缘分，以及那种随性的莫名其妙的东西。”那流氓突然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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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认，我觉得确实如此。”宋瑶池低声回复。

　　“看来我们很投缘！我可以免费听你讲故事，绝不收钱，绝不插些无用话，而且绝不泄露半个字出去。怎么样？”

　　终于这番话惹得宋瑶池大笑起来，她彻底停下脚步转身看那流氓。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还要感谢你？”

　　“说得不错，你如果非要请我喝酒以表感谢，我也绝对却之不恭的。”
　　那流氓狡黠地点头，似乎已经认真考虑如何接受宋瑶池的酒宴一般。

　　宋瑶池哈哈笑了两声，又低下头去，似乎有思绪万千，准备从头说起。又过了几分钟，她终于“唉”地长叹了一声。
　　“那么你可要听好。这本来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

　　【楼梯分割线】
　　现在宋瑶池踏进布满灰尘的记忆角落，打开那个她发誓再也不愿碰的、名叫“高中三年”的匣子。她为了从里面捞出一个叫“李训”的男孩子。
　　宋瑶池和李训之间有些什么呢？实在不值一提，只不过是许许多多的擦肩而过、数不胜数的一面之缘。

　　李训在楼梯口。
　　“!!!”
　　宋瑶池在楼梯之上，像个见不得天日的小偷一样，打算扭头就走。

　　彼时，宋瑶池高三，她长得不好看，成绩也倒数，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见到李训，因为李训还是和从前一样，像青春校园小说的男主角一样美好。他努力学习，和朋友并肩笑着，拥有光明的未来，每当他出现都让宋瑶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荒度青春，并且面目可憎。

　　但是宋瑶池逃不了。她被钉住，李训就好像神话故事里的美杜莎，只要看他一眼，大脑就会彻底失去运转能力，仿佛连灵魂都会脱离躯壳。凡是有这个叫“李训”的男孩子的地方，宋瑶池的视线，宋瑶池的思绪，宋瑶池的咽喉心肝脾肺肾，全部归属于他。

　　“总之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它很神奇并且令人震惊，大概有的人们一生中也不会有这样的奇遇。粗略地说，也许它像电路跳闸？”
　　宋瑶池开始挥舞胳膊，夸张地笔划起来，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确实没有过这样的奇遇。”那男子点点头配合道。
　　于是宋瑶池又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李训抬眸看到自己不太熟悉的初中同学，但还是音调高亢地叫了宋瑶池的名字。
　　“宋瑶池！”
　　李训那天笑得双眼弯弯，哦，他似乎总是这样笑着。这笑不仅令别人感到十分快意，也令他自己心情舒畅。不过特别的是，那天他叫宋瑶池名字时，竟然先张开手臂再狠狠地将手掌拍在一起。看上去李训是个看到支持队进球的疯狂球迷，情不自禁地呼喊，喜悦激动。

　　看见我，似乎是这样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见到我，居然是怎么令人高兴的事吗？
　　宋瑶池心中泛着酸楚的喜悦。这一声略带甜蜜的呼喊是让她臆测李训可能喜欢她的回忆碎片之一。

　　“李训。”
　　宋瑶池认认真真地念出自己爱恋的名字，附以一个得体的微笑。
　　所有恋爱过的人都知道，名字是一种最饱含甜蜜的咒语。宋瑶池别的不爱，就喜欢“李训”这个好名字，改一个字也不行。马训王训通通都没有李训好听，不如“李训”念起来爽爽脆脆，因此宋瑶池最喜欢“李训”了。

　　“去办公室问题吗？”
　　李训停下爬楼梯的脚步，寒暄起来。他是很擅长闲聊的，也许这就是他广受欢迎的原因。

　　“嗯……我是物理课代表，要去办公室抱物理作业，物理真的好难啊！”
　　宋瑶池是这样回答的吗？还是说，她其实只是面色冰冷、点点头就走开了。甚至她根本趁着李训没发现，绕道逃走了？
　　很遗憾，宋瑶池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在最初那些学习尚还轻松、成绩尚还可观的时候，宋瑶池叽叽喳喳地和李训聊天，她烦恼地和他抱怨物理好难，过一段时间又说化学，或者哀叹数学。
　　后来数理化试卷上的数字真的让她抬不起头，哪一天，哪一眼，哪一次碰面，宋瑶池跑开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故事的全部？”

　　“不，这不是全部，虽然剩下的故事都和以上一样千篇一律且无趣。”

　　“那你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呢？”

　　“因为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
　　宋瑶池笑着张望四周。冬夜里的校园依旧生机盎然，松柏茂盛，草木幽幽。
　　“一个聪明的女孩可不该把自己的住处告知给流氓的。我们就此分别吧。”

　　“看来我还真是费力不讨好。不过下次遇见你，非要让你说完不可。”
　　那男子作伤心状，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泪。

　　“如果我不幸真的还有下次被你碰到，那我非但要说完我的故事，还要请你喝酒才行。”宋瑶池笑道。

　　于是那男子也哈哈笑了，爽利地道了一声“再见”。二人一人向北一人向南，就此别过。

　　【次日分割线】
　　宋瑶池一觉睡到十一点，头痛欲裂，眼睛空洞地盯着寝室雪白的天花板。
　　她记得昨夜喝了很多酒，是那种饮料一样的鸡尾酒，她喝起来就如同饮水。

　　她昨夜又梦到李训了，和三年前的除夕夜一模一样，梦到李训和她一起看烟花。
　　说来也怪，她明明已经整整一年又七个月没见过这人了，高考分别后，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李训长什么样子了。你一定难以记清某个人的面目，当你们经久别离，他长着什么样的脸盘？眼距宽还是窄？颧骨高还是低？脸颊的痣排成北斗七星还是狮子座？一寸寸山河灭，时间会给他打上马赛克。不过万万难料，李训倏忽击穿她的记忆，他展颜一笑仍然在她的梦境中无限回放。
　　数年前一声“瑶池”，余音叠响至现在。现实世界里不再有他的存在，但最清晰的，竟在她梦里。

　　这不是宋瑶池想要的结果，她脸上留着泪痕，“放他走吧。他有喜欢的姑娘了。”
　　她对自己轻声告诫道，正如她当年对自己轻声承认喜欢。

　　【雪夜分割线】
　　情知其所起，从高一的书箱开始。
　　又是楼梯口，学校模拟考试需要清空考场，所以宋瑶池抱着书箱回家。正好李训也在楼道，便说“我帮你抱一些吧”，于是二人抱书同行。
　　宋瑶池家在东门，李训回家常走东门但也可以走西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渐渐往西门走了。宋瑶池准备走出西门了，李训才惊奇起来：“你不住校么？女生宿舍在西门这边吧？”
　　宋瑶池愕然，“我还以为你走西门回家是固有习惯呢？我不住校，我家住东门的……”
　　两个人笑作一团，原来是李训为了照顾宋瑶池“宿舍”的方向，一改平日习惯，走了西门。宋瑶池为了照顾李训“坐车”的习惯，抱着书往离家的西门走了一站地。
　　……
　　回家的路上宋瑶池一个人抱着书箱傻笑。很多年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李训迷得神魂颠倒，告白失败了也没明白，上了大学也没明白，她是认识了很多人后才明白：这是两个互相为彼此迁就的人啊。她性格软弱，常常照顾别人，有时候只是被忽略被欺负罢了。李训是相当善良的人啊！
　　她固然独来独往，一人刚强惯了，却也像飞蛾扑火一样向往温柔善良的人。

　　高一期末考试时宋瑶池和李训在一个考场，宋瑶池本来从不等人，可是她等了李训三天六场考试。南方是罕见雪的，但是那年考场外下了三天的雪，两人出了考场并肩同行，雪飘落二人肩头。往往是李训大老远看见公交车来了，留下一句“再见”，拔腿就跑，匆匆离开。茫茫雪地里留下一串零乱的脚印。
　　宋瑶池只能看李训的背影。他目标坚定，他全力追赶，他不在乎姿态是否优雅，那种背影是追逐梦想的人才能拥有的。宋瑶池不是本该成为这样的人吗？她不本该和李训是一样的人吗，努力学习，功成名就，最终在这个世俗的世界获得世俗的幸福生活？怎么会，她这样狼狈，躲着不敢看他了呢？

　　高考前的模拟考试，宋瑶池于茫茫人中瞥见李训。
　　她早就体会过，电影特写并非虚构，当你看到喜欢的东西，瞳孔会瞬间放大——据某些科学研究表明，这样是为了将之观察地清清楚楚。在某一个瞬间，灯光会忽然聚到某个翩翩少年身上，他的一颦一笑，他嘴唇一开一合，一切都放慢再放慢，然后在你心底永远定格。
　　看,是永远定格哦！让你夜夜梦到的人，让你瞳孔放大的人，让你看到动作慢放的人，让你感到心脏猛颤的人，让你感到灵魂出离的人，怎么可能会忘掉呢？
　　虽然难忘，宋瑶池却没有打招呼，灰溜溜掉头逃跑了。

　　她想：我可并不贪心，知道有李训这样好的人幸福地、勇敢地在世界上生存，已经万分感谢，万分幸运了！我的灰溜溜的世界也算有了一线光彩！
　　她自以为不贪心，不奢望能够拥有这颗星星。可是她不知道，没有哪只咬到肥肉的狐狸舍得松嘴，更不知道看到李训觅得佳偶能心碎至此——恨自己成绩糟糕而复读，恨自己容貌丑陋而整容，甚至随意地恋爱。好在一切还是能回到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