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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后 庭花献(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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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苑到底也不算笨,在新近承宠且与自己素有仇怨的络环面前,一旦泄露了有孕之事,只怕在络环的磋磨下没几日便要销殒于这幽幽宫闱。然而,身份卑微到底是致命之痛,此刻,她,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只得把一切活下去的可能寄在榛苓身上了。
榛苓垂下眼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喜欢他。在我的生命中,他的存在就是我在世上最大的意义。所以,即便我在他的生命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我也感激并珍惜他给我一个路过的机会。”
“就算他会很快忘记我,我与他曾经有过的片刻欢愉也足以让我回味一生、欢乐一生。”
当初坚定幸福的音容恍惚略过榛苓眼前,她才发现,这个姑娘的生活,已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且将在与从前截然相反的路上愈行愈远。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榛苓到底放不下她,倘若力所能及,自然是要帮的。
“我要见陛下!”尤苑依旧相信五皇子,如今的钟帝,对她必定是有情谊的,何况自己还有了皇家血脉。
“我,尽量。”榛苓只能这样说。她很清楚尤苑的处境,人族宫女怀了神族后裔,且不说后宫嫔妃都有些何等手段,即便是这孩子平安长大了,一个有一半人族血脉的神族又将遭受世俗的多少冷眼。更何况,半神半人,灵力寿命只怕会大打折扣。神族不会看得起他,人族也不会愿意接纳。
榛苓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尚宫,此事或有隐情,然事关重大,我等无权独断,不妨待我请示陛下,再做决断?”榛苓转身道。
南门拜娴眉间存疑,尚未出言,络环眸中已带了恨意:“尚仪这是何意?这贱婢以下犯上,众宫人皆是亲眼所见,如今尚仪却道事有隐情,倒是说本宫颠倒是非不成?”
榛苓冷冷瞥向络环,道:“美人怕是不该自称‘本宫’吧。”竟是全未受其威胁。
络环面色一白,咬牙道:“是。万望尚仪勿怪。”婕妤以上才可自称本宫,她此言已属僭越,若榛苓真抓住不放,罪名实在不轻。
榛苓却是再看她一眼也吝惜,只对南门拜娴道:“若真是这宫女信口胡诌,左右不过我在陛下处讨次嫌,也非大事;可倘若当真,我等不过内廷女官,自是比不得主子娘娘能担罪责。”
南门拜娴此时才是心下一惊。的确,真要有什么事,上面怪罪下来,络环到底也算个主子,可她再有权利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女官罢了。于是,她颔了颔首,便算是同意了。叫来两个宫人先把人给放下了。
榛苓这才往岚乾殿去了。
远远望去依旧是雕梁画栋,朱墙画檐,只是物是人非。榛苓缓步徐行,面上不露表情。
许是对先钟帝仍有怀念,自钟离宪登基以来,榛苓竟是鲜少踏足岚乾殿了。
随宫人静步在长长画廊,步履轻微的声响清晰可闻。忽的,这声响一滞,榛苓抬头,午后金橙色的阳光披洒在对面男子身上,恍若旷古长明的温暖。
“原来你竟也是会来找我的,我只道你是厌极了我呢。”那人笑道。
钟离宪依旧是不对她自称“朕”,语气也是一样的轻佻,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他似乎只是在友好地调笑,并无狎昵之感。
榛苓不理他的戏言,俯身行礼,礼行至一半,手臂便被他轻轻托住了。
榛苓随即顺着他的力起身,左右也是不想跪的,这样才好呢。
“何事呀?你若无事,才不会来瞧我。”钟离宪言语间有些小幽怨。
“微臣为陛下的一桩桃花债而来。”榛苓声音寡淡,全然不去理会钟离宪的亲近。
“哦?”钟离宪语气上扬,笑意不变,眼角眉梢却带了冷意。
尤苑……
“想必陛下还记得,尤苑吧?”
果然……
钟离宪眼底越发幽深了。
“自然是记得的,”他轻漫道,“她怎么了么?”
榛苓看了他一眼,道:“身怀有孕。”
“哦。”他并不需要一个血统低贱、半神半人的庶长子,这很麻烦。“那我定是要去看看她的。”
似是觉察到了钟离宪周身的戾气,榛苓盯着他慢慢道:“微臣一向觉得陛下仁善,今日观来,果真不错。”
“是吗?”被她这样插了一句,钟离宪散了杀意,挑眉问道,“那比之其谒如何呢?”
“自是比他好的。”榛苓对着他的眼睛,回看他一瞬不移的目光,字字真诚。确实,目前以来,其谒已做了太多让她忍不住失望的事了。
感觉到榛苓这话发自内心,钟离宪莫名心情好了不少,笑眯眯道:“我也这么觉得。”
“好了,我去看她。榛苓你,先在这等会儿吧,我稍后有事同你说。”
“嗯。”榛苓敛袖拜送,礼节一丝不差。
“哦,对了,”钟离宪一只脚已迈过门槛了,回身道,“去你从前住的那间屋等吧,桌上备了蜜金钱橘。”这才走了。
榛苓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终于,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往房间去了。
蜜金钱橘……酸酸甜甜的,很好吃的。
岚乾殿自然风平浪静、一派安然,尚宫局却不太平了。
一众宫人看着面色阴沉的钟帝大步跨入殿门,吓得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人人自危。
南门拜娴一见也是伏身就拜,不敢言语,心想着此事看来确有关节,万幸听了榛苓一言,倒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络环却是个没有眼色的,仗着曾与钟帝温存过一番,柔媚地贴向他身上,拽着袖子娇声道:“陛下可要给婢妾做主,尤苑那小贱人好生无礼顶撞婢妾,榛苓大人却袒护于她,苛责婢妾……”
伏在地上的南门拜娴已是替她捏了把汗。
钟离宪怒不显于色,听着她说完,才缓缓道:“尚仪啊,向来如此,朕也不受她待见,习惯了就好。你莫不是比朕还要尊贵了?”
络环身上一僵,娇嗔的面容也宛若破裂开来,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愣在原地。
南门拜娴却是明白了,果然,这位尚仪大人是开罪不得的。
钟离宪未管她们,径直往关押尤苑的地方去了。
忽然的光亮,尤苑恍惚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男子,血液都要凝固了。是他,那个日思夜想的、魂牵梦萦的人……
钟离宪俯视着他,不说话。
“殿下……不,不,陛下!”尤苑喜极而泣,“奴婢拜见陛下!”
他蹲下身,审视着这个满身狼狈的女子,像在看一个物品。他思忖着,这个孩子是万万不能出生的,否则简直是整个天下的笑话,钟离亦要蒙羞,更何况,她知道他的秘密——冷宫的那个晚上……
榛苓也是知道的,不过,她没事……钟离宪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