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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 ...


  •   北京城的盛夏,窗外蝉鸣扰人,严久钦站在窗前看着毒日头底下的校场,以及三三两两躲避日头的巡逻兵,身后的案子上放着一叠文书,旁边放着一张今天新出的华报。
      如今直系军阀打的是统一中华的旗号,以中央政权的名义实行武力统一政策,态度十分强硬,收引起了各方势力的不满,其中最盛者就是南方政府。而与直系结盟一同推倒皖系政权的奉系军阀,虽然共同控制着北京政府,但在组阁问题上产生了很大的矛盾,且愈演愈烈。
      半个月前,严久钦任了首府的督军,身份处在夹缝之中,一方面曹仲山手里有买通他暗杀陆崇英的证据,令他颇为掣肘;另一方面他是奉军出身,也是以奉军之名出任北京督军,一旦叛奉投直,只怕也再难立足,至少陆、陈两家就能明正言顺的要他死。
      眼下他能做的且对他自身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就是清扫北京城里的南方政府暗线,既能建立功绩又不会开罪直、奉任何一方,让他坐稳现在的位置。
      严久钦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审视着那叠文书,这叠东西和那张华报是罗运成刚刚送到他这儿的。
      罗运成原本算他一个副官也没个正职,严久钦打算肃清南方政府的乱党,罗运成对北京城熟悉,对北京城那里个龙蛇混杂的消息来路更熟,于是就把打探乱党动向的任务交给了他。
      罗运成也真没辜负严久钦对他的栽培,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搜罗了不少东西回来,自然钱没少花,借着肃清之名花酒没少喝,更没少出去耀武扬威,不过这些严久钦也不在乎,钱是政府的开销,出去张扬的人是罗运成,真要是得罪了什么人,推他出去认了也不亏他。
      “师长,这些人里头有一个人,您得斟酌。”
      严久钦翻着罗运成送来的东西,抬了抬眼皮,垂目继续看,他刚翻过去的那一页上就是罗运成说的那个要斟酌的人。
      罗运成见严久钦没说话,笑了笑,继续说道,“有句话我搁在心里头挺久了,想想还是得跟您说。”
      严久钦依然没言语,他清楚的很,罗运成这样的人,你即使不问,他也会说。
      “照理说,这事儿是您的家事儿,我实在不该多嘴,可是我是替您抱不平啊。”罗运成说话时的这是神情真是痛心疾首,严久钦不动声色的听着,罗运成歪嘴笑了笑,继续说道,“您是不知道,家里宴客那天,那孔少爷,哎呦我真是骚的慌。他摸到苏老板上妆的那屋里,跟苏老板眉来眼去,两人有说有笑的,他还给苏老板画眉呢。”
      严久钦眉角一挑,虽然还是低头看着文书,可罗运成那眼睛看得可清楚。
      罗运成当初在保定遇到严久钦,他可算得上是九死一生,当时整个人秃废不堪,可那双冷的让人骨头打颤,那是死过一回的人才会有的眼睛。
      苏玉川是严久钦的死穴,罗运成是不懂严久钦对苏玉川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自打上回严久钦警告过他之后,罗运成就不敢轻易的在明处动苏玉川了,既然明着不成,那就只能动动别的脑筋了。
      “你到是挺会瞧的。”严久钦冷冷的说道。
      罗运成笑的有些尴尬,但话他说了,那就是扔进死水里的石子儿,翻不起浪也能激起一层波,这就够了。
      “这几人,先抓起来。”严久钦从那叠文书里抽出了几个人的相片放到了桌上,“抓人的时候动静大点儿,我要让这帮南方的乱党知道,北京城可不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掀起浪的地方。”
      “是!”罗运成得意的拿起那几张照片,行了个军礼,转身走出了严久钦的办公室。
      严久钦坐在办公桌前想了半晌,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华报,翻了一会儿之后冷冷的哼了一声,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孔家的十三少是这么一个热血青年,办的这个报纸,言辞激进,处处宣扬民主平权,好像是顺着政府的号召来,可一字一句都透着南方孙文政府的味道。
      “画眉……”
      严久钦的眼神越来越冷,不自觉的伸手按住了胸口,仿佛那个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严久钦承认苏玉川是他的心病,刨不掉剜不出,只能让他长在骨血里,再疼也忍着,然后再加倍的奉还给他。
      那时孔昱走了,苏玉川晕在了严久钦身边,烧了两天,严久钦看着张妈给他擦身退烧,苏玉川伤在哪儿那是张妈不敢想的,可光看着他身上那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也能猜到,张妈走了,严久钦给苏玉川上的药,坐在床尾看着他。
      苏玉川烧的迷迷糊糊,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眼泪就顺着眼角往下流,严久钦不去听也不给他擦眼泪,就这么坐着看着。
      严久钦想试试,是不是看着苏玉川痛苦他就会高兴,但他看了大半宿,一点儿也没觉得高兴,只觉得胸口的旧伤那么疼。
      后半夜,他累了,微微合了合眼,他感觉到苏玉川醒了,好像半靠着没动,过了很久苏玉川慢慢的往他这儿爬过来,严久钦睁开眼,苏玉川就在跟前,月光照在他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眼角有些泛红,眼睛里跟满了缸的水似的映着月光。
      那天夜里,严久钦什么也没干,只是紧紧的抱着苏玉川睡了一宿。
      严久钦和苏玉川之间,就像隔着一个满是蒺藜的笼子,严久钦觉得他把苏玉川关在里面,他受伤他流血,而自己只需要在外面看着,就能够纾解曾经的刻骨之痛,可是严久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隔着笼子拥抱,自己也满身伤痕。

      罗运成招摇的四处逮捕乱党,他乐于干这样的事,尽出风头耀武扬威。
      北京城里政权交替的乱象还没有平息,肃清南方政府乱党的乱子又把老百姓拉进了惶惶不安里。
      苏玉川散了戏从园子里出来,又去了小面摊吃面,因为天热烂肉面没法卖了,老板就开始做半凉的炸酱面,苏玉川有心思味口一直不好,一碗面也没吃几口就饱了。虽然老板没钱去听戏,可他这摊子就在戏园斜对面儿,那么大水牌挂在那儿,多少老少爷们儿进出戏园子,嘴里都念道着这苏老板的戏怎么怎么。
      “苏老板,喝碗冰镇的绿豆汤,消消暑。”
      “谢谢老板了。”
      苏玉川接过粗碗,喝了一口,冲老板笑着点了点头。老板的绿豆汤煮的正是火候,汤里带着点儿沙,那绿豆沙又不膈,苏玉川又喝了一口。
      他自从在这面摊吃过烂肉面之后,每回散戏都来这儿吃个宵夜,也许是因为老板的面确实好,也许是因为……不想一个人待在大屋子里。
      苏玉川正喝着,身后有人拍了拍他,他转头一望是个小丫头,梳着两条辫子,衣服有些皱但还算干净。
      “还你。”
      小姑娘伸出拳头送到苏玉川面前摊开了,手心一块大洋。
      苏玉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大洋,也许是握的太紧了,他的手指上都压出了印子。
      “为什么给我钱?”苏玉川笑着问。
      “还你的。”小姑娘一脸认真的回答。
      苏玉川不大明白,便又问,“我错过钱给你?”
      小姑娘摇了摇头,说道,“我吃过你的面。”
      苏玉川这才想起来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他给过一群小叫花子面吃,当时不是什么善举,就是一时看到了,随便送了几碗面。
      “那是请你的,你不用给我钱。……而且,一个大洋也太多了。”
      那小姑娘倔的很,见苏玉川不收,好像有些生气,说道,“我们不认识,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请我吃面。这钱我卖花赚来的,攒的零钱换的一个大洋,我说那碗面值一个大洋他就值一个大洋。”
      小姑娘说着,拉起苏玉川的手就把钱塞进了他手里,转身就跑了。
      苏玉川愣了,坐在那儿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块大洋,袖口上还有那小姑娘拉他的时候留下的一个小黑手印。
      面摊的老板笑了笑,说道,“苏老板您就收下吧,这丫头我见过几次,是个要强的姑娘。”
      苏玉川点了点头,把大洋揣进了兜里,心想着,原来缘份真的就是一颗石子,投进湖里不见得起眼,可激起的波浪却久久难平,若善缘是这样,那恶缘是否也是如此呢。
      苏玉川离开了面摊,叫了辆黄包车,往回走。
      夜已经深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苏玉川坐在车上无心四周,忽然前面横街跑出来一个人,车夫也吓了一跳立马停了车,苏玉川和车夫都愣住了,看着前面十来米的横街上,跑出来的那个人后头追着上来了十来个人,一下子就把那个踹倒了,紧接着那十来个人拿着棍子就把那个往里打,惨叫连连。
      “怎么回事儿?”苏玉川有些紧张。
      车夫却松了口气儿,转头对苏玉川说,“您是不知道吧,现在满城都在抓乱党,你瞧那些拿棍儿的,那都是当兵的。”
      “乱党?”
      “可不吗,说是什么南边来的。”
      他们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没了惨叫,那些人散了,其中两个把被打的那个拖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忆经打死了。
      “干什么的?”其中一个举着棍子走了过来。
      苏玉川待他走近了一些看到,他身上穿的果真是和严久钦的卫兵一样的军服。
      “大爷大爷,我们是路过了路过的。”车夫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点头哈腰的说。
      苏玉川没搭理他,冷冷看了一他一眼,坐在车上纹丝没动,那当兵在黄包车旁边绕了两圈,打量着苏玉川,看他穿着打扮都像是有身份的人,轻易就没招惹,招招手就他们过去了。
      黄包车经过横街,苏玉川斜了斜眼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黄包车又跑了好一会儿,终于到家了。
      现在宅子大了,进了院子还要再走一阵儿,一路都不太平,天又闷热,苏玉川这会儿已经很乏了,管事的一直在门卫那儿等他,见他进门了忙迎了上去。
      “苏老板您回来啦。”
      “嗯。”
      苏玉川无精打采的回了一声,便和管事的一起往大屋那边儿走,走近了抬眼一望,自己的屋里亮着灯,往旁边一看,严久钦的屋里也亮着灯。
      不知怎么的,苏玉川那阵乏好像就全都散了。
      快两步上了楼,一摊门,果然,严久钦正坐在苏玉川屋里的沙发上,看他进门,还是冷着脸。
      “怎么这么晚?”
      “散的晚了。”
      苏玉川故作敷衍的回了一句,从衣架上拿起了睡衣,走进了浴室。
      严久钦的声音从浴室外头传来,“回来就洗澡,不先吃点东西吗?”
      苏玉川正解着扣子,打算洗澡,听到严久钦的话,不禁有些开心,”洗完了再吃。“
      “以后,让管家按排车子接送,又不是没车。”
      “哦。”
      “最近外头不太平,别瞎跑。”
      “哦。”
      苏玉川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和严久钦之间从来没有背叛过彼此。
      其实从那天晚上,严久钦抱着他睡了一晚之后,苏玉川就知道他没法真的去恨这个人,虽然他开了枪,虽然他知道如果重来一回他还是会开枪,但是,无论严久钦报复他报复的多狠,他就是没法把他从心里刨出来。
      这辈子,怕只能这么不痛快的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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