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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


  •   墙头上的佛见笑开尽了,满枝的红果。
      “槐树胡同好像也有这么一丛。”苏玉川靠在窗边,看着院墙上的佛见笑,凄然的笑了笑。苏玉川觉着这花就跟自己一样,干干净净的来了世上一趟,最高的枝头上站过,最浓的香气散出去,最终,留下一片惨烈的景象。
      想起那会儿刚进北京城,哪儿都好,天也高云也白,一大清早不用师父拿着片儿刀叫早,个个自觉起床吊嗓子练功,比着谁的声儿高,巴巴的盼着这声儿能传出院墙,能传的满京城都听得见。
      从想成角儿,到了成了角儿,千人捧万人捧,苏玉川到了今天,却不知道该盼些什么了。
      曾经在心里藏了个人,见不得光似的,可谁又会想到这个人会伤自己伤的那么深,苏玉川自己都想不明白,不就是一起睡了觉么?怎么就刨不干净呢?
      那一夜的折腾,苏玉川躺了三四天才能下床,张妈一个劲的抹眼泪,苏玉川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心里反倒舒坦了。
      严久钦问苏玉川后不后悔。
      苏玉川扯着嘴角笑了笑,“太平桥边上开的枪,到了今时今日也不后悔,再来一回,我依然会开枪。……不过可能不会打胸口,而是直接崩了你的头,一死百了。”
      严久钦冷着脸摔门走了。
      从那天起,家外头有卫兵,后院门口也有,连张妈进屋送饭都有人跟着监视。
      “哥儿,吃饭了。”
      张妈端着饭菜进了屋,今儿后头跟着的是罗运成。
      苏玉川对张妈笑了笑,又冷眼瞥了一下罗运成,伸手关上了窗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都是你爱吃的,多吃两口。……病才好一些,得补补。”
      “谢谢张妈了。”苏玉川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吃进嘴里跟嚼蜡似的没味儿,可还是续继吃。
      罗运成看着他跟没事儿人似的,不免讽刺道,“苏老板味口还挺好,换作是我,被软禁了这么些天,只怕一粒儿米都咽不下。”
      苏玉川看都没看罗运成,一边嚼着饭菜,一边道,“别说风凉话,我不爱听。…想看我笑话,你没那个命。”
      罗运成是什么货色,苏玉川早看透了,害了他师哥,这仇苏玉川还没找他报呢。
      罗运成压了压怒气,把张妈打发走了,坐到了苏玉川对面,看着惨白着一张脸,却拼命的往嘴里塞饭菜,不禁笑道,“你是饿死鬼投胎的?”
      苏玉川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吃着饭,“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我不知道,可现在我很饿。”
      “吃得这么香…”罗运成掏出香烟点了一只,吸了一口,“夜里头被折腾的够呛吧。”
      苏玉川知道他是来看笑话的,他这样的人,见不得别人好,巴不得别人坏,自己现在点儿背,他自然是不会放过机会的。
      “可不么,你家主子跟没见过母的似的。”苏玉川说着抬眼看了看罗运成,鄙夷的笑道,“你这个狗腿子当的也忒不称职了。”
      苏玉川这几天的日子是不好过,严久钦没少让他吃苦头,可就算一身是伤,苏玉川也不会在罗运成跟前示弱,因为他不配。
      “苏老板,您不必讽刺我。您和我们旅长的梁子,您心里头清楚,往后的日子您不好过。”
      苏玉川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苏玉川自然知严久钦不会让他舒坦过日子,严久钦是要把他所受的所有痛楚加倍报复到自己的身上。
      一年前,严久钦重伤离开北京,被送到了保定,曹仲山是个守信的人,答应了要保他,没有过河拆桥。
      严久钦杀了陆崇英,但好在陆辛武为了保住他父亲的面子,没把他的死归结在谋杀而是病逝,这也使严久钦没有成为奉系的敌人,之后的直皖争夺中央政权的战争中,严久钦被曹仲山提拔归编独立旅担任旅长。
      直皖两军在北京东西两面的京津铁路和京汉铁路线上的涿州、高碑店、琉璃河一带开战。严久钦的独立旅随西线直军遭边防军进攻受挫,退出高碑店。而后,一直支持直系军的日本,开出一支护路队助西北边防军占领杨村。
      独立旅重整后,严久钦在旧旅的残部中遇到了罗运成。罗运成逃离北京之后也到了保定,人生地不熟的,唯有被征兵还能有口饭吃,接连的战事他死里逃生,再遇到严久钦他们几乎有同样的仇人,也就顺理成章的坐上了同一条船。
      之后,独立旅再次随直军伐皖,突袭边防司令部所在地松林店,皖系部分高级将领被迫投降,接着,直军占领涿州并向长辛店追击。而此时,奉军也大军压境,成为了直军的后盾,皖系终于溃败,让出了北京以及中央政府。
      一路战势激烈,曹仲山给了严久钦立锥之地,让他带着独立旅上前线,原本是想着他一直以来不过是陆崇英的副官,也许深谙政客的那套把戏,可未必真的上得了了战场,却没想到严久钦比他所料想的更加深不可测。
      严久钦十四岁跟着陆崇英的部队离开奉天,没少冲锋陷阵也没少学怎么打胜仗,只不过当他看过太多战争,太多死亡之后,他更加明白了这样的世道无权无势的人,命有多么不轻贱。
      于是严久钦拼命仰头往上爬,他的眼里原本只有青云路,却没想到被一根芒刺勾住了他的衣袖。
      苏玉川被严久钦按在身下,即使满身痛楚,却依然不服软的笑着说,“这世上有好人,有坏人,还有些不是人。……那些不是人的,有些是没长人心,有些是不被当成人看。我不怕脏了心,只怕活的不像人。”
      那时严久钦便明白了,这根勾住了他衣袖的芒刺能让他从云边坠入泥中的原因,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仰头往上爬的人。
      “吃完了?”
      罗运成抽完了一根烟,苏玉川也把饭菜都吃了个精光。
      “吃完了,就收拾收拾,我送苏老板去戏园子。”
      罗运成的话让苏玉川有些诧异,今儿确实是他登台的日子,可他没想到严久钦把他关了这么些天,居然还能让他去戏园子照常登台。
      “严久钦让我去戏园子?”
      “自然。”
      虽然不知道严久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能去戏园子总是件好事,本来就跟戏园老板签的是零头约,一个月总共不过三四场,其他的日子有堂会就去唱堂会,有外地的园子邀约也会去,这是生计,绝不能断了。
      这个世道,没权没势就更不能没有钱。
      “你出去吧,我洗漱一下,换身儿衣裳。”苏玉川指使下人似的对罗运成说道。
      罗运成笑了笑,起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守在外头的廊檐下头,一脸的寒意。
      屋里只剩苏玉川一人,他像泄了人气儿似的,转头看着床衣柜边上放着的两只皮箱,那是严久钦前几天从长宁坊的四合院拿来的,苏玉川平日里穿的常服,他也没打算再让苏玉川再回长宁坊。
      苏玉川算是明白了,严久钦还让他去唱戏,是不想让外头的人知道自己被软禁了,那这事儿想必他的两个师哥一定也不知道。
      好歹,苏玉川如今也是角儿,捧他的不少也不不乏有权势的人,要是被这些戏迷知道他受人软禁,一定会想办法逼严久钦放人,更不用说被他两个师哥了。
      “严久钦,你真狠。”
      苏玉川苦笑着摇了摇头。
      罗运成在外头等着,听耳里响着严久钦今早出门前,说的话,“教人就像修剪花草,杂枝烂叶要一点儿一点儿的剪干净,只有这样,他才会活成我想要的样子。”
      今儿,严久钦是去参加曹仲山的家宴,政府的事儿尘埃落定,曹仲山也是头一回在家里摆席,请的人不多,却有一个严久钦十分想见一见。
      这个人,自然是陆辛武。
      自从直系执掌中央政府以来,原驻守北京的奉军被全部调换,三个派系鼎力的时候,陆崇英的奉军作为守军驻守北京,那是为了制衡政府内直、皖两派,如今皖系败走,直奉同盟,北京城的驻军自然就由陆军调配。
      而曹仲山这位陆军总长,指派的新驻军总领就是严久钦。
      陈令朴虽然一直中立,但他和皖系确实走的近,差一点儿就当上了行政院总长,如今皖军败走,陈令朴自然倍受冷待,连带着陆辛武也冷遇连连。
      谢家和陈家同气连枝,虽然谢家的财力一直备受各方势力关注,可曹仲山却找到了更好的合作伙伴,平遥孔家。
      一张饭桌上,严久钦看着这些人逢场作戏,不禁觉得可笑,到底这个世道还是人低于势,就连在太平桥边要他命的陆辛武,这会也得跟他碰杯共饮。
      严久钦没想到的是,今天除了让陆辛武不通快之外,还能再遇上孔昱,不过更让严久钦开怀的还有一件事,曹家今日的家宴请来唱堂会的,是盛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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