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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 ...


  •   人心死了,就活的无所畏惧了,苏玉川便是如此。
      一年走到了腊月末,寒风吹着哨子满城呼啸,大雪锁了北京城,可前门外大栅栏总是那么热闹,多少人来了走了都只是过客,三庆园的胡琴一响,还是满堂喝彩。
      戏班封了箱,乐师和管箱们都回老家去了。苏玉川的饭局一场接着一场,今儿是这个局长请饭局,明儿是那个会长办宴席,平日里上台唱戏还忙,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的酒气,娄玉奎看他这样子,又是担心又是心疼。
      小年夜,长宁坊的四合院里冷冷清清,盛玉章搬回槐树胡同了,他身子一直不爽利,苏玉川担心他一个人没个照应,让娄玉奎也搬回去了。娄玉奎临走的时候,眉头都拧到了处,他一直心粗也不会说道,可他心最善也最心疼师兄弟。
      “幺儿,打小我就护着你,长大了我还护着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不伤天害理,师哥都听你的。……我知道你有心事儿,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打听,你只要记得,咱们是一家人,比亲兄弟还亲的人。”娄玉奎一张俊脸,笑起来还是憨憨的,“年三十,在家等你吃年夜饭。”
      苏玉川笑了笑,没答应也没回绝。
      他还记得当初才来北京的时候,槐树胡同的廊檐下面,他们练功累了,趁着师父不在躲赖。那时苏玉川问娄玉奎,将来想怎么样。
      “过好日子,娶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娄玉奎光着膀子笑着说,一口大白牙,一脑门子汗。
      娄玉奎虽然年纪大他们一两岁,可是心性却好像比他们更小些,想法单纯,人也单纯。苏玉川离开槐树胡同之后,听罗管箱说,娄玉奎好像有心上人了,苏玉川一直说找个机会要给他长长眼,看看是哪家的丫头得了便宜,把他们家的老实人勾搭走了,可到了现在也没能给他长眼。
      “等过完年……”苏玉川看着娄玉奎坐着的黄包车披着风雪转出胡同口,自语道,“等过完年,帮你把媳妇儿娶上。”
      可惜过完了年,苏玉川和杨清儒因为价码的事一直谈不妥,昇平班迟迟不开箱,其他几家戏园子的掌柜都快把长宁坊的院门踩烂了。
      苏玉川也跟盛玉章说了这事,他的意思是如果别家戏园子答应他的条件,他们昇平班也不是非得在三庆园唱。可盛玉章不答应,他是个念恩情的人,本来涨价的事儿他就不同意,只不过不想让外人觉得他们戏子人心不和,才一直没有和苏玉川明扛,可现在苏玉川连戏园子都要换,盛玉章再不能同意的。
      娄玉奎是如今是班主,这事最后还得他拍板,可苏玉川也话撂下了,“你们要是非得在三庆园儿一棵树上吊死,我也不拦着。但我是一定要改约的,我的价儿已经定在那儿了,杨老板不答应也成,我自个儿去别处唱。”
      盛玉章什么话也没说,起身便回了自己的屋。
      娄玉奎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拍着桌子喝道,“咱们戏班最难的时候,是杨老板帮的咱们,咱们不能过河拆桥啊。”
      苏玉川早料到会是现在的局面,可这约他一定是要改,这价也一定得涨。
      盛玉章如今这身子骨,能盯着住天天上台吗,他这是玩命,万一哪天真的倒下了,保得了命,这辈子也废了。
      苏玉川不相信到了那个时候,还有谁会来帮他们,什么情份,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
      “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唱不了一辈子戏,得为将来打算。”
      “幺儿,你就算有金山银山又能怎么着?你非要逼的身边的人都走了,才罢休吗?你看看,你身边还剩下谁?……哪天,我也走了,你就真的没人了。”
      这也许是这辈子娄玉奎对苏玉川说过的最重的话,要是以前的苏玉川也许就服软了,可现在的苏玉川,谁也别想劝服他。
      就这样,师兄弟三人不欢而散。最终,娄玉奎和盛玉章继续留在三庆园唱戏,苏玉川在中和园挂了水牌,一个月只唱四场,其他的按戏折另算。
      两个多月后,中和园大门前挂了幅包场的牌子,掌柜三天前收了定金,派来的人指明要听苏老板的戏,包全场,多少钱都给,而且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听。
      包场这事儿,中和园的万掌柜跟苏玉川说了,都是讨生活的,没有不想赚钱的道理,兴许人家就是苏玉川的戏迷。苏玉川也觉得没什么,不就是包场吗,反正也是按戏折另算,他自然是乐意的,哪儿唱不是唱呢,便应下了。
      当晚,四辆车过了前门儿,停在了大栅栏的灯火通明处。
      坐在主车里的人,朝戏园子头前的水牌上看了一眼,苏玉川的名字四平八稳的横在水牌中央。恍惚间,似有胡琴声飘进耳畔,锣鼓声一响,虎渡门一过,西皮二黄的调子又从耳底溢了出来,可除了他又有谁听到了呢。
      戏园子门口,万掌柜出门来迎,前后三辆车里下来了一列当兵的,个个冷口冷面站成了两排,把掌柜的挤到了一边,从主车上下来了两个人,走进了戏园。
      今儿是包场,池座里都撤干净了,只留了客人指定的一个正桌。
      随后那两排卫兵也跟着走了进来,一列像站岗似的守在池座四周,另一列手里提着皮箱子,整整齐齐的站在了了正桌两侧。
      客人一落座,乐师们就开锣了。因为只有一桌客,当晚就定了一折戏,先是些耍武的小子们来暖场,跟着锣鼓点儿翻跟斗打旌旗鹞子耍花枪圆场,不一会儿便退了场进正戏了。
      台上台下两翻天地,过了虎渡门便是戏里世界了。苏玉川今儿晚上唱的是天门阵,猩红的武蟒大靠,翠蓝的翎子珠盔,一个圆场走到了台前,踩着锣鼓点儿漂漂亮亮的这么一亮相。
      苏玉川眼前一烫,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是一瞬的震惊,眨了个眼睛的时间,苏玉川还是跟着鼓点儿走了起来。
      坐在台下的人,是严久钦。
      他微微扬了扬嘴角,端起盖碗品了一口碧螺春,沁入心脾的清香。搁下盖碗,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身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旌旗枪花翻飞,这么仔细的看苏玉川在戏台上的样子,似乎还是第一次,曾经也听过他的戏,可却没像这般仔细过。
      “真是天生的戏子。”似是一句赞扬,可眼中透出的寒意,却又不似赞扬。
      他身后站着的副官听着,笑了笑,把目光也投向了台上了苏玉川,附和道,“军长眼光独到。”
      苏玉川在戏台上看似镇定,心里早就乱成了麻,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硬生生忍着,乐师这会儿已经觉出他步子不踩点儿了,赶紧稍稍调了锣鼓点儿跟着他,这锣鼓点儿跟上了,可苏玉川的眼睛却是谁也帮不了的。
      这会他在戏台上,眼睛早就没了精神,无时无刻不往台下正桌上飘。他就在那儿,精瘦了些也黑了些,苏玉川的心都快要裂了,眼前的这个身影和太平桥上那个一身是血的身影叠在一起,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好像在梦里。
      苏玉川手里翻着花枪,可心里还在问,是不是真的太想他了,这会儿是梦,他终于肯到自己的梦里来了。
      “好!”严久钦拍着手叫手,笑起来的样子和从前一样。
      “军长,赏吗?”
      苏玉川这会儿心里只有严久钦,旁人谁也入不了他的眼,以至于严久钦身边站着的罗运成,他根本瞧不见。
      “赏。”严久钦亮嗓子喊了一句,扯起一抹笑。
      罗运成抬手一招,原本站在他们身后的一排卫兵,齐刷刷的转身往二楼的正厢走去。
      万掌柜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可总觉得这包场的爷有点儿邪乎,也不敢拦只让伙计盯着点儿。
      卫兵上了二楼,正对着戏台站了一排,把手里的箱子搁在厢栏边的条案上打开,里头码的整整齐齐的全是大洋。
      罗运成瞥了一眼楼上,已经准备停当,大声吆喝了一句,“军长有令,赏!”
      一声话音刚落,二楼的卫兵便从箱子里捧出大洋往戏台上扔,哗啦啦的亮声伴着银闪闪的大洋落下,严久钦放声大笑。
      那些个大洋说是打赏,可扔的那是用尽了力气,全砸在苏玉川身上,这哪儿是打赏,这分明就是打人。
      万掌柜这边儿还没回神,那边台上苏玉川已经被砸的站不稳身子摔倒在了戏台上,一这摔正好被几个大洋砸到了眼角,血瞬间就流下来了。
      “唉呀,不能砸不能砸呀,快停手快停手啊。”万掌柜赶紧往戏台这边儿来,急的直作揖。
      戏园的伙计们和台上搭戏的小子们也跑了过来,都帮苏玉川挡着。乐师们都傻眼了,这哪里是来听戏,这分明是故意来这儿砸场子的。
      “都给我让开!”
      罗运成厉声喝止,万掌柜和大伙都被吓住了,平头百姓谁敢跟当兵的斗啊,全都苦着脸动也不敢动。
      二楼的卫兵已经砸光了所有的大洋,这会戏台上到处都是银元,苏玉川眼角流着血,手上脸上也都有青紫,那此个伙计和戏班的小子身上也都受了伤。
      苏玉川踉跄着爬了起来,不故脸上的血还在淌,泪眼殷红看着严久钦。
      严久钦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脸上带着微笑,问,“苏老板流血了,疼吗?”
      苏玉川看了看这一地的大洋,抬起头,苦涩的笑了笑,“不疼。”
      严久钦站起身,走上了戏台,一步步的踩着地上的大洋走到苏玉川面前,其他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往外出。严久钦伸手掐住了苏玉川的后脖颈子,把他往眼前带,苏玉川拗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按到面前,几乎都快脸贴脸了。
      严久钦的另一只手在苏玉川眼角的伤口上按了按,苏玉川疼的皱眉,严久钦笑了起来,小声的在他耳边说道,“来我床上,好好让你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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