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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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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香港的冬天没有雪,处在不向阳的小角落里的廉价出租屋小小的空间里还是寒气四溢。
王春燕红肿着双眼瑟缩在铁管焊接成骨架子的小床上,看着身边原本属于自己小外甥的枕头发呆。
出事的那天是周四,姐夫黯好不容易两个多月折腾才敢悄摸儿溜过来的踩个脚印儿。这男人见到儿子抱上了就不舍得撒手,亲得恨不得给要孩子掏心掏肺摘月亮。想着孩子快过生日了,自己到时候不一定甩得脱身回来,他就问儿子想去哪玩。孩子说图书馆,父子俩便去了。原本和她讲好了下午就回来,可是她打完零工回家天都黑了还没见黯把孩子送回来。
那时候她就感觉不妙——早听姐姐说过,黯刚到香港讨生活的时候遇上欺负跟人打了起来。哪知带头的家伙竟然是个十二底的红棍,而且打完架当晚不知怎么的突然死了。这原本说和黯也没有多大关系,但偏偏就是那红棍手边几个不忿气的认定了这门仇。之后,就有人几次三番的找麻烦动刀子。打得凶起来你死我活的时候多了,黯手里还就真的有了他们几条人命。于是,这就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坐实了跟帮会的仇。
帮会的草鞋满地都是,各个船渡码头大街小巷的消息动作比警察都灵通。所以黯没法离开香港,只好每天东躲西藏上黑工弄点小钱的捱日子。
以至于后来就连儿子出生那天,他也只敢在小诊所附近假装闲逛转悠不敢进门。隔段日子来送钱送东西也是半夜三更打个包裹翻墙爬窗的扔下就跑,唯恐谁看见晓得了那是他的女人和孩子。
结果,等她赶到图书馆四处打听满街找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三天晌午的时候有人发现尸体报了案,因为已经入冬所以腐坏的不严重,警局贴出带照片的告示寻人认尸。她清清楚楚的看见照片上的人就是黯,可她不能去也不敢去——因为据传言说,那尸体身上不仅有十几个枪眼,手脚肢体也都被砍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而警局会公开这种恶性事件,显然是在给帮会斩草除根放鱼饵做帮手。
“耀儿、耀儿……我的乖耀儿……”王春燕喃喃的念叨着,干裂的嘴唇苦苦的露出些许笑意——这是她亲外甥的名字,是她从一出生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名字,是姐姐走后她唯一的亲人的名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爱的名字。
停不下来的眼泪几乎把这个原本苗条的女人在急剧的消瘦中熬干,一晃十天的时间里她把能走能找的地方都趟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孩子的踪影。在哭泣自责叹息和晕晕睡睡醒醒的无限循环中,她又一次看见了孩子躺在自己身边熟睡的小脸。
多好的孩子啊……
王春燕有些迷醉的看着——高鼻梁薄嘴唇随黯,那眉眼就像是从姐姐雪凰脸上直接拆过来安好的一样。
她不敢再伸手,害怕自己会跟之前那样只摸到空空的枕头打破了眼前的逼真幻像。天知道她多么希望自己不断模糊的视线中孩子能睁开眼睛,再叫自己一声“燕子姨”。
黯跟她讲过在想法子弄钱,等王耀再长大点十几岁能担事儿了就想法子把他们姨俩送出香港这个是非之地。当时她没有做声,只是掖了掖王耀的被子瞧他有没有睡熟。
黯的意思她晓得,那是想要她做王耀的思想工作。她一直为难,拖着从来没有向王耀开口提过。因为她不想也不认为王耀会愿意不再见到黯,也清楚离开儿子对于那男人来说简直意味着生不如死。
香港不是个好地方,可也是让她失去了原本最后一个的亲人又得到了一个亲人的地方。她十一岁跟着十六岁的姐姐来到这里,从姐姐的“拖油瓶”变成能够替姐姐照顾耀儿的“燕子姨”,如今回头一望姐姐还睡在那湾头港口的波涛里——灵族人的生路本就艰险坎坷,复杂缭乱的香港俨然已经成为了她的第二故乡。
姐姐……好冷啊……
孤身一人处在这方天地下的阴暗角落,王春燕发现这个给她希望又冷不丁彻底敲碎的世界从来不曾温暖。
“耀儿……耀儿啊……姐姐你看到耀儿了吗?看到了吗?”王春燕失神的眼睛痴痴地张着。她又想起自己懂事贴心相依为命的小外甥,她怎么能忘了这个和自己一样打小没了妈妈的可怜乖乖?
“燕子、燕子在这里啊!姐啊……姐你带耀儿回家吧!”王春燕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开始嚎啕大哭。她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破卡车轮子后面那条离故乡越来越远的路,看见了被恶人掳走无助哭泣的王耀与卡车上攥着姐姐的衣角被姐姐捂住哭声的自己两个影子一点一点的重合在一起。
王春燕的胸口再次疼起来,硬生生的顶出一口深色的稠血。她拧着抽搐的颈子用力伸长手臂,好像要把胳膊拉长拉断似的去触碰那个她只能记得在下葬那天凉席卷子下露出的左脚上穿着有一灰一白两个补丁的黑布鞋的母亲。
妈……妈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