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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粗鲁的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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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春色正好,飞来些许淫淫细雨,将紫宸殿门前高耸的青石台洗刷地干净无尘。
一队妙龄宫女身着天青色的衣裙,款步姗姗地走过,有那活泼的,已忍不住好奇朝殿中望去,怪只能怪这煮茶的气味实在馨香,轻轻袅袅地从殿中飘出,叫人忍不住想要多停留一阵。
小丫头正在好奇,却被殿门口的大太监杨桓瞪了一眼,忙低下头,讪讪地走了。
杨桓这人,刚刚三十出头,却已经成了皇帝离不开的人物,都靠着认了个好义父鱼朝恩,再加上一副说话好听的嘴,脑子灵光,办事稳妥,颇受皇帝的信任。
雨渐渐有些大了,空气中除了茶香还有一股子泥土的腥味,虽腥,却叫人心旷神怡,杨桓一边看着雨,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要时刻做好陛下使唤的准备,这也是他在御前混了十多年练出来的真功夫。
“积公,为何不饮了?”大殿之内,皇帝的声音干脆而洪亮,隐隐带着丝怒气。
杨桓的腿都绷得直了,皇上发起怒来可是不好,谁知那和尚还没个眼力价儿,竟不咸不淡地回话,“陛下,这茶不好喝……”
不好喝?!早春的霍山黄牙,个个都采的是嫩心儿,找宫里头最好压成的茶饼,最懂茶的茶师烹煮,这和尚说不好喝?
皇帝倒是语气平缓,“哦?哪里不好?愿闻其详?”
不过作为近边儿人,杨桓听的出那里头隐含着的怒气,这和尚太过狂妄,这下该是凶多吉少了。
谁知这积公捋了捋长须,“回陛下,这茶烹的本也是不错,可惜这煎茶的水太过生硬,怕是杂质太多,这茶呢,估么着采茶的时候个个取的都是蕊心,确是用心的,却未必是最好的,黄牙儿呢,味道清淡,只采蕊心易没了味道,煮出来的茶汤也是淡泊如水,不如采一芽一叶的旗枪……再加上煮茶的程序,该是第一泡煮的时间过长,反而把茶叶中那股子馨香自然给煮没了。”
这不好那不好,可这是皇帝日日喝的茶呀,为了叫他尝,甚至比平日御用的还要精致几分,就被这和尚贬的一文不值?
“那积公,不若你亲自烹茶,叫朕尝尝,究竟是怎么个好法?”
和尚摇摇头笑了,“我烹的也不好,老朽只会品茶,在我那徒儿在近前的时候,我的茶大多是他烹的。”
“哦?积公的徒儿现在何处?何不宣上殿来,叫朕也见识一番?”
和尚仍然摇了摇头,“我那徒儿名唤陆辞,酷爱自然,不喜拘束,现下已不知游到何山何水啦。”
皇帝怒火反而渐渐平息,转向好奇,摸了摸下巴,“好,那就昭告天下,寻找积公之徒陆辞,朕倒要请这奇人来到面前,这茶,朕是非尝不可了!”
听此诏旨,和尚不仅不慌,反而双手合十,冲皇帝微微颔首,但笑不语,正中下怀。
而另一边,东都洛阳,艳阳高照,茶肆二楼的靠窗位置,三五茶客正围在一起,呜呜泱泱不知在说些什么。
原来这群人的中间站着个青年,青年二十多岁的模样,个头七尺有余,带着一股子秀气,一身交领的浅蓝袍子,把极好的身子骨衬得更加挺拔俊秀。
再细看去,脸面生的颜如冠玉,目若朗星,操着一口官话雅言,正跟众人讲着烹茶水的讲究。
“烹茶之水,山水尤佳,江河水次之,井水最次,山水亦宜取慢流之水,湍急之水生硬,易致病,静止之水恐有蚊虫杂物溺入,使得水有杂质,取江河之水宜寻无人之处,取井水宜寻常用之井,若按地域论,江州庐山康王谷谷帘水第一,常州无锡县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
这人的声音也是极好听,时而铮铮似极好的瑶琴,又时而缓缓若清冽的溪水,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听他讲话,这么一会儿就又围上来几人,就连茶肆的煎茶师傅都来亲听,这煎茶师傅五十左右的年纪,该也是极好学之人,此时听的入神,频频点头,颇有种被醍醐灌顶的架势。
此时民风开放,不少个来饮茶的少女美妇,瞧见了这边的风雅青年,也频频投来赞许的目光,有那八九岁的女孩,看青年看的出神,被一同的姐姐嘲笑,“你才多大,又看甚么?等你能嫁人了,他都成老头子啦!”
而另一端,离这群人不远的位子,一人默默听了许久,似是对这人颇为不屑,嗤笑一声,又仰头大笑起来,捏起茶盏一饮而尽,不再去听,只乐呵呵地望着窗外的街市。
这几声笑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被人给听见了,懂茶的青年人透过缝隙一看,只见这人身量颇为干瘦,一身洗的泛了白的麻色衫子袖口已经卷了边,脸颊是小巧的鹅蛋脸,肤色是晒出来的健康麦色,眼睛是标准的杏眼,一双瞳仁黑白分明、灵动活泼,此时正望着街景,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眉梢微带着几分飞扬的笑意。
再看下颌脖颈弧度精巧,捏着茶盏的手指虽不白腻,却也是纤细修长。
一看就是个姑娘家,只不过这时候的女子多喜白皙,更爱在脸上涂层白色香粉,这姑娘只不过是肤色比寻常姑娘黑了一些,又不善修饰罢了。
青年让开众人,直朝着那姑娘走去,到了近前微微一揖,“小可不才,可也对茶事颇为喜爱,也算是钻研了一些,刚见姑娘的反应,似是有异议之处,不知姑娘有何高见?可否为在下指出一二?”
程双本没想过多关注那边,这才回头,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这人,见他跟自己作揖,也不回应,只把二郎腿翘的更高,又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我有什么高见?若要问我,我看先生当真是清闲,我这等粗人,只知饥来吃饭困来眠,自然不如先生懂得风雅逸趣。”喝了一杯,又要再续一杯,却只剩几滴,便拍桌叫来伙计,“小二,再来一壶!”
过了许久,那伙计才慢吞吞过来,面有难色,“客官,小店儿有规定,免费的茶水多不过三壶,您已要了三次,再就……不能续了。”
原来这茶肆还有免费的茶水,大多是些陈年的次品,或是不完整的碎茶,扔了可惜,倒也可替过路的人解一解渴。
程双面色一讪,“怎的这般小气?你们掌柜是周佟罢?这人我有些交情,你去告诉他,就说我齐双在这茶肆里喝茶,他自会知道。”
那小伙计听的一愣一愣,反应了一阵,这才“嗳”了一声,腾腾腾下楼找掌柜去了。
这茬儿过后,又有人忙着要听烹茶之事,把那青年的视线给转了回来,又从这烹茶的水说起,说了一阵,不经意间瞥了眼那头,只见那伙计还真的带了个富态贵气的中年人过来,见了程双忙笑着过去,又差身后的伙计端来好茶,自己坐在对面,跟那姑娘聊了起来。
这一头,青年一边和茶客们聊着,一边瞧着那边,那姑娘也没待多久,喝了几口茶水,就跟老板告辞,下楼去了。
青年的目光又转向窗外楼下,正巧看见程双把布囊挎在身侧,优哉游哉,大摇大摆走远了。
收回目光,莞尔一笑,也不再多想,继续和茶客们聊天儿去。
来这茶肆的都是些爱茶之人,时不时有人问些问题,青年也耐心的解答,一直聊了近两个时辰,这才找了个由头闪身离开,瞧着夕阳正好,把这街上的卵石都映地光亮亮的,便顺着街市闲逛起来。
谁知走出不到一里,突然眼前一黑,被人拿麻袋蒙了眼睛,耳边一个姑娘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莫要乱动乱嚷,否则要了你这小命!”与此同时,一个尖锐冰冷的东西顶上了自己的腰间。
青年无奈,只得顺着她说的,也不知被拽着东拐西拐走了多久,心想着这人挑的必然都是些荒废的巷道,连一丝的人声都没有,待到听见开门声,自己被猛力一推,倒在一堆茅草之上,那尖锐的东西也不在腰间,这才说话,“在下一直老实巴交,不知何时得罪了女侠,女侠您……莫不是捉错人了?”
这姑娘却不答,力气又大的出奇,只顾着捆他手脚,待到捆扎完毕,才扯掉他头上麻袋,陆辞环顾四周,处之地似是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庙,而眼前这人,竟就是那茶肆里连叫了三壶免费茶水叫程双的姑娘。
程双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又痞里痞气地捉着这人下巴,左左右右细细端详半晌,这才啧啧两声,“倒是个好容貌,怪不得把那陈大郎家的媳妇儿孙氏迷的神魂颠倒,说,你把那孙氏藏哪去了?!”
陈大郎?孙氏?这姑娘说的是甚么?他怎么一句都不懂?唯有苦笑,“姑娘您,真的是认错人了。”
“放屁!有种拐人家的媳妇儿没种承认?其实这事也不该规我管,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否则我程双在江湖上的名誉可就折了损了,今儿你幸运,落到了我的手里,就给你来个痛快!”
一边说着,一边又朝那茅草堆里头摸索起来,没摸了两下,竟从中抽出一把大刀来,再细看,那大刀足有三四尺长,七八寸宽,刀背上穿着金环,刀刃上闪着银光,似是山匪所用。
程双嘿嘿笑了几声,就要下手。
青年万万未想到这姑娘一言不合就要杀他,本能要求饶,又生生忍住,无奈合了眼皮,怕么?倒是怕的,即便他懂得,有生有死,有死有生,可还是有种本能的怕的。
不过人活一世,怕可以,脊梁却是不能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