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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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邀请小女巫放学去她家玩，小女巫从没去过人类小孩的家，因而答应了。安吉发出一声类似狐狸被挠下巴的尖叫，随后被班主任板着脸调到了最后一排。
与安吉交换座位的是比卡梅拉大两岁的男孩，戴着眼镜，样貌斯文，卡梅拉记得他的卡片上写的名字是“特雷弗·J·扬”。卡梅拉问特雷弗为什么安吉不能坐在她的边上，特雷弗给她写纸条，解释说安吉扰乱了课堂秩序，别的同学并不希望听课的时候突然有人尖叫。“可是安吉尖叫是因为我说放学可以去她家里玩，她并不会一直尖叫。再说，我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对安吉尖叫表示不满。”特雷弗把纸拿回来，又写：意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情形下集体所期望达成的目标，至于没有人抗议，可能大家都已意识到一个既定的奖惩机制，而自己均不被包括在裁决者当中，也可能是因为大多数人从来不会想得十分明白。撇开讶异不谈，小女巫偏向于后者，集体的运转模式无非是不同程度和形式上的让渡自由，但通常上交了自由之后，人们所期望得到的只是能够坦然怠惰的借口。
“弗格尔小姐。”大约因为是新来的转校生，讲课的老师只投来一道警示的目光。
“但是，纽曼女士，”卡梅拉忍不住好奇，正如历史学家循着线索企图将真相挖掘，“我说得很小声，没有影响到周围的同学。哪怕一时间没有听到讲课的内容，我也可以自己看书。”更不必说，小女巫自认与特雷弗说话比学打叉和横杠上下两个点是什么意思有趣得多。
纽曼愣怔半晌，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两眼小女巫，随后环视一圈教室，循循善诱：“卡梅拉问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大家想想看，如果每个人都这样觉得于是不再听讲，谁来参与讨论？发掘困惑？知识是循序渐进的，作为老师，我又怎么能确保每个人一步一步仍走的是正确的路？我要怎样教会你们学习的方法，交换见解的方法，达成共识的方法？”
卡梅拉点头：“我明白，可我说的只是个别情况下的个别人。这难道不会改变一些事情的性质吗？”如果继续引申，问题同样也在于：规则的作用是期望结果最优，还是防止结果最差？
纽曼女士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好歹不至于先前卡梅拉在学前班面对的厌烦：“我想……亲爱的卡梅拉，我们不如下课再讨论这个问题？你看……”
“不，不，如果我自愿承担违规的后果，同时也没有影响到他人的权利，也就是说我希望舍弃权威某些方面的保护而换回我的自由，这又有何过错？为什么偏偏人们都喜欢在这个时候才看到事情最糟糕的可能性？还是因为他们单纯不喜欢权威被忤逆的感觉，而说‘这是错的’，仅仅意味着‘我不喜欢这样’？再进一步讲，所谓道德的对错好坏，莫非只是不同情绪的表达？”小女巫说到兴头，并未理会老师打断她的追问的意图，语气却依然平静而坦荡；如果有旁人在此时形容，更可以称之为一种傲慢、俯就的好奇。
倘若有幸遇到过女巫这个物种，且更有幸能对她们稍作观察和研究，一定能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女巫——尤其是新生的女巫——在与他人的接触中难免会因无知而显出让人难堪的高傲。她们诞生于一颗孤独的星球，成长于这个隐秘世界的中心，欣然独行在自然的福泽里，兴致被周身纷繁的万物打磨得刁钻又短暂，目光不屑于在任何平庸和寻常上长留。她们没有伦理、道德、是非、价值，虽说并不介意短暂遵照某个社会的构架而行，却也乐于质疑固有的一切，以探究这座长久以来屹立不倒的古旧堡垒最初的蓝图和地基的形状，并将这新得的知识永恒地储存在宇宙边际的星球。有人说她们是全然为己而生的观察者，是绝对的“平等”：爱恨悲喜、忠奸战和，无论温和还是刻薄、被唾弃还是被俯伏，于她们而言不过是万千感官的一种——但同样，对女巫稍有了解的人也会意味深长地补充，“谁说收藏家不能有完全主观的偏爱？”在本能和直觉上，女巫与任何地球上的物种也许并无差异。
出乎卡梅拉意料之外地，纽曼女士不悦地抿了抿嘴唇：“弗格尔小姐，你现在就在影响课堂的正常进行。这不是闲谈课，我知道你是个特别的孩子，你的监护人说过你成长的环境比较与众不同，但是……”
“她就是个怪胎。”有个孩子说，也许初衷只是为了附和和补充他的老师的观点。小女巫早在学前班就已经明白，她的同学们年龄实在太小，尚未被教导如何打磨和收敛自己的偏见。他们的真心闪耀的金光荡漾在清澈见底的溪涧里，轻而易举便被人一览而尽；他们不公的歧视和谴责也与他们的善意一样锋利——所以，小女巫并没有回话。
“她才不是！”最后排的安吉愤愤大喊。
“安静！”纽曼女士拔高了音量。
“她就会发呆，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吃午饭的时候还试图和窗外的乌鸦讲话！我们和她说话也爱理不理，张口闭口就是‘妈妈’‘妈妈’的幼稚鬼，她连数学题都不会做，上课还问那么多奇怪的问题浪费时间；还有你，安吉，你给老师提建议然后逼着我们写介绍卡的时候保证过新同学会是我们的朋友，她根本不愿意和我们做朋友，我们也不需要这第二十一个人，你就是为了让老师喜欢你，告状马屁精，讨厌鬼！”
那个孩子说得很快，亮又脆的嗓子像一颗石头棱角分明地从山坡上滚下来，把老师的训斥一路甩在后头。卡梅拉模糊地想，也许安吉突然的啜泣并非因为那个孩子言语刻薄的内容，却是被她的气势给条件反射逼出了眼泪。但此时重要的并不是这个，小女巫喜欢安吉，因而自认有义务帮安吉把气势扳回一城。她想起彼得告诉自己人类表达不满的时候最有气势的一句话，于是赶在纽曼女士说话之前，小女巫开口了。
“操/你妈的，”卡梅拉说，随后稍稍一顿回忆起那个孩子的名字，转头直视她的眼睛，严肃又认真地补上，“艾德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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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于某种妥协，无论是向自尊还是向科学——她从四年级开始上自然课，高中学生物和环境科学，没有一个老师曾告诉她鹰是群居动物，还会自主地跟随什么首领——类似于某种妥协，琼决定第一次将理查德看做她的阿尔法。琼并非不尊重里克，她明白鹰族的存亡需依托他由老族长继承来的知识，也全然信任巡逻和狩猎冷族时他的指挥，享受鹰族的成员聚在理查德山脚下的木屋唠嗑的时光：琼将其视作她的前辈、朋友、搭档，至于阿尔法首领……直到今年夏天，她仍颇带偏见地始终把部族和原始人联系在一块，那些政治不正确的“温和的野蛮人”与“睿智的族长”、“神秘的自然之力”和“原荒的宗教仪式”。时至今日她竟也成了其中的一部分，可没有人教她该如何适应这个庞然大物，这个陌生的、诡异的、危险的世界。她拒绝相信自己竟会被动物的本能支配和臣服，却无从抵御这场巨变在自己正常的——当一个人开始想到要用“正常”来形容自己的某个部分的时候，他显然已经彻底脱离了正常的范畴——生活中留下的烙印。她正岌岌可危地立在交界线上走着钢丝，两边都空荡荡看不见一人。彼得神经大条到根本没有适应这一说，“琼——妮，你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妈妈被蒙在鼓里却该死的爱管闲事，“琼·莉莉安·亨特，你是不是又翘课了？”；鬼才想得明白艾伦大脑的构造且能够与之正常沟通，“我一度好奇在天空中翱翔是什么感觉，如今这个梦想实现了，这就足够了”；而安娜，原本最能够聆听她的苦恼和困惑的安娜，现在却他妈的像个老保姆一样跟在那个女巫小孩身边。
这不正常。琼眼睁睁看着这两个月里安娜如何与鹰族的成员愈发疏离，她已鲜少造访理查德的木屋，夜间的巡逻变得更加寡言，在琼问起关于卡梅拉·弗格尔的事情甚至会流露出戒备的神情；但一旦谈及那个凭空蹦出的女巫，安娜眉眼间棱角分明的岩石却不知不觉被打磨得圆润，嘴角的笑意温和如雪原上的星光。平心而论，这算不上什么尤其显著而不得了的变化，以致琼怀疑其余人并不会留心。但这不正常，安娜不应当是这样的，她是鹰族资历最老的变形者，是理查德最信任的部下，是狩猎中最勇猛的战士，是她变形回人类沉默着为她递上衣物的姐姐，无论谁被新鲜而陆离的奇幻世界搅得忘乎所以，一回过头总能看见她坚守在后头。琼还能怎么办呢？她只剩下理查德了。
但琼并不打算跟理查德谈女巫的事情，先前的诸多尝试已经证实了这终将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争论。她想告诉他自己和婕西卡渐行渐远的苦闷，被妈妈怀疑的烦躁，找寻不到归属的迷惘，便不得不第一次地将理查德视作自己的阿尔法首领，做好确能够被理解的假设，以及遵从超出理解之外的命令的准备。
“理查德？首领？”她翻越栅栏推门而入，转头看向坐在半开放厨房的高脚凳上的阿尔法。年轻的男人朝她笑笑，若是半年前的琼并不会在意，但此时她已拥有变形者超乎常人的视力，便清晰地捕捉到她的首领转瞬间将牛皮薄册压到手旁的杂志下面的动作，册子的封面陈旧而黯淡，印着她未曾见过的烫金符文。
琼的胸口忽地一个咯噔，那个刹那她想到了很多事，比如她曾在弗格尔的信物上看到过那个符文，比如他们谁都未曾真正确认过只身引走狼群的女巫的生死，比如她笃定地向彼得暗示的那句话。“我不是说鹰族。”她说。
最后她只是缓缓走过去，故作轻松地问道：“在看什么，这么专注？”
“噢，没什么，”里克方才缓过神似的挥了挥手，而琼只感到她的心越发下沉，直至最终梗在膈膜的中央，“旅行杂志，瑞士的雪景真的很漂亮，还有澳大利亚的潜水……之类的。”
琼定定看了半晌鹰族的首领：“你也知道我们这辈子都会和库斯基亚绑在一起，对吧。”
“当然，当然，”理查德怅然一笑，随后改变了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琼耸了耸肩。“没什么，里克，没什么。也许改日再谈？”
改日再谈。她隐隐明白与这个词搭边的从不是什么好事，但又有什么别的办法？眼睁睁目睹出路阴差阳错地一条条封死，时至今日，琼竟已能近乎自嘲地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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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安吉和卡梅拉开门的少女有一头蓬松的浓黑卷发，因而衬得她面容尤其苍白，唯独碧绿的眼睛与安吉有几分相似。安吉的眼睛是初春潮润的森林，而更大些的女孩是半浸在河水的冰凉黏滑的苔藓，朦胧地簇拥着贴着瞳孔的一点光亮，由此显出类似睥睨的神色来。她的嘴唇几乎没有颜色，刀削般分明而刻薄，整张脸的印象好似地窖里放置太久的马铃薯的白芽，只有最显眼的那双绿眼睛不紧不慢、嗤然地扫向眼前的两个孩子。
“嗨，姐姐！”安吉吐了吐舌头，“这是我的朋友，就是那个卡梅拉·弗格尔。”
安吉的姐姐自娱自乐地侧身倚上门框，抬手请两个小女孩进屋：“为了给你让一条路，大西洋的汹涌的浪波把自己向两边劈开，而深在渊底那海洋中的花草和泥污的森林一边颤栗，一边自动萎缩：哦，请进！”
“你在说什么啊，”安吉翻了个白眼：“你别理她，她有时候就这样。”
因为妈妈对风的钟爱，卡梅拉只需稍加检索记忆就认出了女生背诵的诗句。“是西风颂。”她告诉安吉，却也没指望安吉能明白。最早在学前班的时候，小女巫已经意识到她的同学们很多时候听不懂自己的话，而反之亦然。起先她以为是自己人类的语言学成了半吊子，不过妈妈解释说，这是因为人类负担得起拿更多的时间熟悉他们的世界的规则，语言是构成他们的现实的一块基石，在学习这项技能的时候谨慎和从容一些总是错不了的。当然，卡梅拉会继续问问题——也许好奇心是由女巫的造物主烙印在她们灵魂上的特性，人类也许会称之为赠礼，但谁知道这是否同样也是星星赋予女巫的一份残酷的责任：人类用思想、理性和忘却为这肮脏、丑陋、刻薄的世界蒙上一层白纱，裹住□□与死亡和污秽的本能，而星星所希冀的，也许不过是她诞生于地球的孩子无数个好奇而尖利到足以刺破帷幕的一瞥，随后它和女巫便能永恒地陶醉于这唯我独醒的孤独——总之，小女巫思忖片刻，问：“这难道不是因为人类大多比较愚笨吗？”妈妈的回答与之前无异：只是他们恰巧负担得起的程度。她随后告诉卡梅拉，这不是他们的错，这甚至不能用过错来评判，自然日复一日的剔除和挑拣最终迫使它让渡出挑剔的权利，取而代之的是互相影响的人类群体本身。
“但你无法否认人类的伟大，梅里，你所想到的一切，鄙夷的、质疑的、欣然发现、幡然醒悟的一切，在过往的千年中无一不被某个人所提及。人类叫那些人散落在历史中的星星。我总难以遏制地为这个种族感到不可思议，一半时候是为了这些星星，一半时候是为了他们共有的某样琐碎却强大的东西。”女巫说。
不过不管怎样，这份告诫既不会让卡梅拉收回对艾德娜那句“操/你妈的”，从而方便地省去罚站、道歉、写检讨，被叫家长、禁足、道德教育，以及祸从天降的彼得被谈话、罚做家务、加班巡逻等诸多事务，也没法让寻常的小孩奇迹般听明白卡梅拉不厌其烦的自问自答，至少达成安娜“多交些朋友”的愿望的前提条件。小女巫忽然忍不住又开始好奇朋友对于人类而言是什么，可惜她已经无人可问。
“你懂得倒挺多。”安吉的姐姐挑眉说，漫不经心地拖着脚步走回厨房。她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迹象，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刻意地藏在了哪个连她都遗忘的地方。卡梅拉抬头，看见苔藓似的绿眼睛里闪过的意一丝促狭。她无疑是个高傲的人，小女巫想，连挑选幼稚的言语、捏出柔软的语调同小孩说话都是一种侮辱，也由此将自己和那群“自以为是的大人”区分开来。
“你知道很多东西，前天上课的时候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安吉一顿（卡梅拉不由得惊异于一个孩童的脸也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你知道吧，真的不用理我的姐姐，我觉得我姐姐在嫉妒你，虽然她不说，但她对任何比她小的人在她擅长的领域懂得多就会有危机感。她大概觉得所有的小孩都是不通人情的低智烦人精。”
妈妈说过永远不要小觑人类小孩冷不丁的敏锐，经年累月的认知蔓延出常春藤叶将现实覆盖，那零星的智慧却是日常生活中最能够斩断这看似牢不可破的绿色外衣的东西。卡梅拉近乎本能地感到兴奋，这也许是被困在人类的小镇以后第一个得以目睹的不至于毫无意义的对话。除了问询自己过往若干年来的旅程，卡梅拉几乎没见过安娜与任何人类说话，而学校无非是无止尽地复述历史记忆中残缺而散乱的一隅，好把所有人打磨成机械容得下的零件。她期待地看向更年长的女孩，却失望地发现对方并没有作出回答的意向。于是小女巫随口问：“你的姐姐讨厌小孩？”
“不，我从来不讨厌什么。重要的是平衡。”姐姐也许终于意识到屈尊加入这场孩子的对话的必要性，但从她的用词来看，她多半只是说给自己听，“再说情感本就是不可控的东西，为什么要为不可控制的东西——甚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感到羞耻呢？要是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就好了，坦诚情感就不会是件所有人避之若浼的事情。总是那么着急，从转瞬的情感上升到习惯，从间或的习惯上升到性格，从多元的性格上升到人格，只是因为表露出些许的嫉妒就会被整个地蔑视，这算什么？总是急着得出一个结论，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都是傻子和懒鬼，傻子和懒鬼加起来就是自以为是，他们的智商不足以让他们以动态的视角和别人相处。”
卡梅拉看到少女的战栗，从苍白的指尖被收不住的言语径直驱赶到脆弱的脖颈，言语润滑地裹着对认知中的一切的愤恨。她说得不无道理，但小女巫并不理解为何她眨眼间忽然为此能变得如此躁动。安吉的姐姐是个不一般的人类，她情愿多花些功夫回赠世界以不止于愚昧的真诚，但卡梅拉并不明白她的憎恨从何而来：“你这样说，难道你就能免俗？”
大些的女孩错愕地停顿了半晌，面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后辩驳：“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这难道不足够吗？”
“无论你蜗居在这里咒骂人类多久，这对这个世界而言并无区别。”
“当然有区别，”安吉姐姐愤愤地扬起手臂，“自以为是的傻子少一个是一个。”
“认定自己不是个自以为是的人，是个很奇妙的悖论。”
“那么我意识到了自以为是的不可避免……这不就是所有改变的基础吗？这几个世纪所有的文化运动和思潮，追求的不正是这一点？思想的潜力是不可估量的。”
“如你所说，你的思想至多代表着一个诸多努力获得的理想的结果，但也仅仅是结果而已，又为何要因此而自喜，若非因为傲慢，又怎么会感到自怜？你这样下去——我虽然见得不多，但你也许不是改变了想法，就是顶多找到个同病相怜的人互相舔舐伤口而已。你觉得呢？”卡梅拉抬起头，留意到女生依旧是淡漠而收敛的神情，苔藓色的瞳仁却亮得惊人，显得她的眼睛愈发自成一家，造反似的脱离了五官整体的管辖。那双眼睛使劲地眨了两下，睫毛蹭得润湿，卡梅拉才意识到她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对不起。”女孩平静道，好像那双染了泪的眼睛是她已经抛弃的身外之物，“我并不想这样的，别在意。”却也没有正面回应小女巫的提问。
卡梅拉意识到这个话题应当就此结束了，她不由得懊恼，这份好奇心似乎天然便令人不悦，数学课也好，彼得也罢，此刻在安吉家里更是，人类思考和回答问题时总会勾起累赘的个人情感，他们明明可以达到更远的地方。
不过她诚然没有料到，女孩若无其事地抹干眼泪之后，竟朝小女巫伸出一只青白的手。“我叫帕洛玛，我们以后可以多说说话。”安吉的姐姐说，先前的一切情感被洗刷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惊奇，“你好像真的懂得挺多，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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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艾伦刚刚从更西边的华盛顿州回来，但因为卡梅拉被禁足的缘故，聚会不得不继续推迟到下一个周末。说是聚会，安娜并不很热衷于将女巫的孩子像稀有标本一样晾给其他人观摩。与他们的狼族远亲相比，蛰伏在体内的鹰则安静很多，也不会驱使人发出类似野兽的奇怪的声音，然而说这话的时候安娜的嗓音还是不可遏制地粗粝了几分。她侧头，看见山峦的轮廓被黑暗溶解，树枝掩映下山顶的积雪像悬浮于浑浊夜色的小岛。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安娜想象自己也许有一日能搭乘那白色的岛屿飘往更远的地方，如今她能够与浮云为伍，可那样的念头却再也没动过。库斯基亚几乎没有浮云，冬天的天空是深浅不一的灰白，夏日那些密不透风的云与雪一起融化了，于是只剩下清澈的天空。卡梅拉说她曾见过白云从天际线喷涌而出，仿佛向她倾塌落下。
理查德散会之后找到她：“你不用太担心她，女巫天性早熟，她已经不是孩子了。——无意冒犯，她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孩子，安娜。”
“这和孩子没有关系。”
“问题就在于我们都对女巫知之甚少，你们甚至对女巫一无所知，她们的价值、信仰、习性，这也是为什么一次全部鹰族成员和女巫的聚会破有必要，我们相处的基础应当是互相了解。”
安娜打量青年翻动炭火般忽然明亮的眼睛，心里暗笑自己怎么忘了在负担起一个部族的使命之前，理查德曾是镇上公认的有些奇怪的书呆子。
“你说得好像她是一种动物。她叫卡梅拉，卡梅拉·弗格尔，她说弗格尔是鸟的意思，里克，因为第一次名姓成为必要时她的先祖恰巧栖居在这片土地，而后教授了我们的先祖风的魔法。”
里克没有理会她说出口时便已无奈投降的抗议。“她很信任你，这是好事，安娜，我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不过据我所知，女巫是种生性高傲的物种。”是一个隐含的问句。
安娜耸了耸肩：“我问她，于是那孩子回答了。你要意识到，理查德，就连你——当然我很荣幸能得到你完全的信任——当初也像甩包袱一样把梅里丢给我之后便再也不闻不问。”
阿尔法直视她半晌，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蹙起眉，随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同时，你也要意识到，女巫永远不是人类，也不将自己看做人类。甚至也许这是全然不同的……看待现实的框架，而这不正是一个人现实的全部吗？”
更年长的鹰族女人叹息一声，感到两边颠簸着离开胸口和思想的言语无奈又孤独地擦肩而过。“这就是问题的核心：你看到的永远只是‘女巫’，而我看到的是梅里，而后才是小女巫梅里。就这样吧，理查德，我会和梅里说的。很晚了，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