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傅闲月

9、第 9 章

　　年轻的帝王端坐于御案之后，背脊挺得笔直，剑眉朗目，容貌俊美，许是看到折子上提到了什么趣事，他摇头笑了起来，竟似春风化雪。

　　叶丝芜一步步往他身边走着，边走边在心里瘪嘴，这黑心烂肺的狗皇帝，尽靠着这张脸骗人了。

　　当朝太后并非赵致生母，在他十岁登基之后，牢牢把持朝政五年，所有人都觉得赵致活不了太久，毕竟太后疯了才会把傀儡养大呢。可赵致利用这张温雅和煦的脸，硬生生撑到了十五岁。

　　就连太后，都觉得他毫无野心，早都被自己彻底养废了，可赵致十五岁一到，一夜之间就将京城掀了个天翻地覆，他手刃了当时的丞相，圈禁了太后，一手重组只忠于他自己的禁卫军，将整个朝堂彻底握于掌心。

　　上辈子，叶家筹谋许久，才联合了那位被圈禁的太后，妄图篡夺皇位。

　　赵致却一直都像逗小鸡崽一样，看着他们瞎扑腾，等叶将军喜气洋洋“攻占”皇宫之后，才带着禁军将他们瓮中捉鳖。

　　后来，就是叶氏诛九族，叶丝芜也被毒害的事儿。

　　不过……叶丝芜微垂着眼，现在想来，毒药是一个普通宫人强灌给她的，狗皇帝也并未下明旨要她自裁，直觉告诉她，这事儿有蹊跷，暂时存疑。

　　她压下了枉死带来的情绪波动，面上不动声色，行了个礼：“陛下万福。”

　　赵致扫了叶丝芜一眼，饶有兴味开口：“爱妃，方才在门外似乎很是热闹？”

　　叶丝芜心想果然问了这件事。

　　她道：“回陛下，是臣妾叫人打了良嫔。”

　　赵致被她的理直气壮噎了一下，半晌才轻笑了一声。

　　叶丝芜等着下文，却听他抚掌赞道：“孤正愁后宫无主，没人能管的了她们。爱妃今日所为，深得吾心。”

　　这是什么意思？

　　叶丝芜知道良嫔是禁军统领的侄女才打她，一是顺便报上一世被欺辱之仇，二也是有让皇帝厌弃自己的念头的，反正按叶将军与皇帝最近的关系，她极有可能会被禁足冷落，可这正是她想要的。上辈子不得善终，这辈子悬崖勒马，她实在不想重蹈覆辙，只想远离了旋涡，最好是所有人都遗忘她。

　　然而狗皇帝的反应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前朝后宫千丝万缕牵连着，自己打良嫔就是打大统领的脸，他不用安抚一下心腹？何况叶将军自打平定战乱之后声威渐长，他不冷落自己以表警示？

　　明明上一世他不是这样的呀。

　　赵致不知叶丝芜心中郁闷，兀自道：“孤听爱妃教训良嫔，句句在理，可见爱妃心中有法度，正适合管着她们，不如皇后宝印暂且便交给爱妃，往后后宫诸事，由爱妃管理如何？”

　　并不如何，早知道我就不多说话，泼妇就泼妇，我自己动手去打人！

　　叶丝芜幽怨地眼神转了转，尽量不咬牙切齿说话：“陛下，臣妾自小山野长大，实在没有管理庶务的才干，恐不能胜任。”

　　赵致低笑出声，起身走上前来，拉住了叶丝芜的手，她手指葱白，细细嫩嫩，却因为淋雨而变得冰凉，乍然被温暖的大手握住，莫名颤了一下。

　　赵执笑意更深，道：“爱妃对自己要有信心，就这么定了。”

　　叶丝芜忍着将手抽出来的冲动，在心里咒骂狗皇帝，她虽直觉认为自己的死与皇帝并无关系，但这不意味着能容忍赵致碰自己，赵致上辈子坑她的事，一点都不少。

　　想到坑字，叶丝芜反应了过来，赵致从来不做没有用处的事情，上一世可没将宝印给她过，约莫是殿外的事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叶丝芜皱起了眉，仔细思考，赵致又想算计她什么。

　　她现下的身份，不过就是镇远将军叶远的女儿，难道赵致这会儿就知道叶远有谋逆之心，想借她试探？

　　可这也太早了……

　　叶远才刚刚开始布局啊。

　　赵致松开了她的手，回到了御案后头，招手叫叶丝芜过去。

　　叶丝芜进门前，杂七杂八谋算了许多，谁知进了门，一举一动全被赵致牵着走，赵致叫她，她只能放弃思考，听话的走了过去。

　　幸好赵致没再说什么，只是自己挑了个奏折看，又点了点桌上的端砚，示意她磨墨。

　　从奉贤殿回来之后，叶丝芜将玄青等人关在门外，自己进了内殿。

　　她倒了杯茶，握在手里，神色分外清冷。

　　叶丝芜固然恨害死她的人，可这事儿其实在她心里算不上什么。

　　从重生到现在，她一直都只是淡淡感怀，并没有大悲大喜，那是因为，前世本就是她少不更事的豪赌，死亡就是她赌输的下场，没什么好哭天抢地的。

　　叶丝芜从不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痛苦。

　　何况现在，她还重生了。

　　叹了口气，非要说上辈子有什么遗憾，她只恨自己太过自负，轻易离开故土，远离了父母亲人，最后惨死宫中，不知道哥哥他们，该如何伤心。

　　喝了口茶，叶丝芜思忖着往后之事。

　　她得了教训，不敢再博什么荣华富贵，当务之急，是怎么将自己摘出乱流，争什么宠，在宫里开一块地，种种果蔬，养养猫狗，不快乐吗？

　　还没思索出个结果，外间就传来了玄青的声音。

　　叶丝芜放下了茶杯，起身走了出去。

　　玄青身后跟着传旨太监，一见叶丝芜便道：“淑贵妃娘娘，奴才奉陛下谕旨，将皇后宝印给您送来。娘娘，接旨吧。”

　　他言语恭敬，但神态冰冷不见尊重，说是传旨，不如说是为了将淑妃接了宝印的事儿宣扬出去。

　　所幸叶丝芜也不计较这个，按着规矩接了个旨，回头就将圣旨和宝印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碧翠看了宝印几眼，忍不住道：“娘娘怎么不赏方才那位公公，这天大的喜事合该叫公公也沾沾喜气。何况宫里人难做，不处处打点着，往后行事可不便宜。”

　　叶丝芜脱去见皇帝穿的华贵朝服，又在玄青的伺候下换了宽大外袍，拆了发髻，舒舒服服窝在了美人榻上，闻言笑道：“以你的见解，本宫现在该怎么做？”

　　碧翠听出来她语气淡漠，讪笑道：“下次娘娘注意些就是了。”

　　玄青听到这话摇了摇头，转身找了个盒子，将放在托盘里的宝印妥善装了起来，主子可以敷衍这东西，奴才却不能不上点心。她只装起来，放哪里却没自作主张，全等着主子决定。

　　叶丝芜含笑看着玄青收拾，听完碧翠的话，冷冷道：“你在我这里屈才了，今儿起就哪调来的回哪去。”

　　碧翠脸色刷白，万万没想到叶丝芜会这么说，她想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还要争论辩解。叶丝芜却没耐心听，上辈子她自从进宫就没见过几次皇帝，宫里个个都是墙头草，见她不受宠，拜高踩低是常有的事。可外人就算了，连自己宫里人都吃里扒外，碧翠为了另攀个高枝，没少恶心她。这种人，叶丝芜疯了才会留下。

　　等喊来秦嬷嬷带走碧翠，叶丝芜躺倒在美人榻上，放空自己。

　　她知道，从见完皇帝开始，清闲就暂时不属于自己了，除非搞点大事。

　　转了转眼珠子，叶丝芜自得其乐的笑了一下……

　　往后几日，果然忙的要命，叶丝芜天天被一堆人堵在永安宫，去御花园看花都是种奢望。

　　什么马上到清明要筹备祭祖了，皇帝需要制作新衣了，还有良嫔摔了许多摆件，姚淑人的猫咬伤了王淑人……

　　叶丝芜昏昏欲睡，桃花眼微阖，偶尔点一下头，从不说话。

　　“等等，猫？”

　　殿内众人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才有人回答：“回禀娘娘，是姚淑人的猫咬了人，那猫儿啊，凶的紧，在宫里四处蹿，可咬伤了不少人。”

　　“这样啊……”其他人期待的看着叶丝芜，等她指示，叶丝芜皱起了眉头，“本宫也想养只猫呢。”

　　回话那人倒吸一口气，其他人也是心梗的不行。

　　尚宫局的宋氏咬了咬牙，上前道：“娘娘要只猫儿有何难，奴婢改日便送只品相好的过来。只是娘娘，今儿这些事，如何处置还求娘娘示下。”

　　叶丝芜坐端正了，一脸严肃：“祭祖筹备要多少钱，做个账本出来，本宫即刻拨钱；陛下的衣服按往日规制，由林司制负责就好；姚淑人禁足一月，给王淑人送祛疤药膏。”她目光滑过剩下几人，手托腮，“唔，至于摔东西的良嫔，你们选些好看便宜的物件给她摆上，再转告她，陛下最恨后宫奢靡。”

　　当谁不知道似的，良嫔一听说皇后宝印给了永安宫就急了，在宫里瞎发脾气，这么爱送筏子，自己肯定要气气她呀。

　　叶丝芜伸了个懒腰，猫一样打了个哈欠：“退下吧。”

　　宋尚宫还要说话，被身边的林司制扯了一下，才低头应诺，转身出去了。

　　刚走出永安宫，林司制就道：“您可别多事，咱们这位贵妃娘娘，看着有恃无恐的。”

　　宋尚宫叹了口气，小声道：“陛下当初从太后娘娘手里夺权，一并将后宫诸事也接管了，数年来都是陛下亲自处理，没想到，竟这么轻易给了淑贵妃。”

　　林司制低垂着头，也放低了声音道：“淑贵妃什么都不说，问急了才给一句话，这做对了也不知道，做错了也不知道，不瞒您说，比在陛下手下还要提心吊胆。”

　　宋尚宫回头看了眼永安宫：“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良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