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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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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谋长,蒋成那小子他爹真是蒋部长?!”参谋长回了办公室,跟着他进来的还有整个611部队的后勤处处长,虽说是后勤处的,长得却一点都不后勤处,是典型的东北的糙老爷们儿,跟了参谋长升升降降几十年,也算参谋长的老战友了,不然一般人也进不得他的办公室。
军队里不让抽烟喝酒,秦参谋长就喜欢喝点茶,队里发的茶苦得很,参谋长还偏就好这口,摆了半柜子的茶叶。他随手捻了点放进壶里烫开,把军帽摘了搁桌上:“人都来了,假的也得真了。”
“不过这事儿蒋部长来了也不好办呐,罗市长那边要是收手了还好,不过他们俩不是在军派内部一直出了名了不对付?罗市长要是想借这个机会铁了心整他儿子,他又不把人带走,我们可怎么办啊参谋长?”
“这档子我也在想,他不把人带走,这事儿我还真没想到。”
“那蒋部长这趟来不是来救儿子的?”
参谋长沉默一阵,皱着眉嘬一口茶水,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不好说,我原来想蒋部长这趟来得是老赵部长的意思,现在看情况他竟然是自己来的,那是不是来救儿子的还真不好说。”
“爹来却不救儿子,这是个什么说法?”
参谋长瞥他一眼,微微前倾了身子,压低了声音:“老邓,这么些年你跟在我手底下好多事你不知道,不过这是上边的家务事,我也不晓得多少,咱们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只不过今天这一把,有点悬。蒋部长这一趟要是不是来保他儿子,就是要准备向军派里罗市长那一队开刀,到时候军派内斗,谁不放过谁,611都没好下场。”
“还有这茬……你说他们俩都是军派主战派,能有啥不和的啊?”
“唉!他俩争了几年了,不就是地方武装的直属权问题。要我说罗大为要地方直属着就是胡闹,武装力量啥时候脱离过中央?蒋部长治他有理,但这回我还是希望赵老部长赶快叫人把他外孙提溜走,省了611这档子事。”
“诶秦参谋长,听你这说法是早就知道蒋成他爹是蒋部长、特意放消息诈他来啊?你也不怕这步走太险,蒋部长直接把这账先给咱们部队记上一笔?”
“当初蒋成分来611的时候,是赵老部长身边的王秘书接军区内线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这还能不知道吗?而且你当蒋部长是什么人?我们这点小心思、他看不上眼,也不闲得误解,他趟过的小泥滩多了,裤脚都沾不上泥点子,哪里是我们能诈来的。是他自己愿意来,就看你接不接得住。”
邓后勤处长“啧”了一声,咂舌道:“这些政客真不是人当的,心思比苍蝇的眼还多,蒋成这小子挺好,一点都不像这么个爹养出来的儿子,太干净了。”
“是,太干净了。”
蒋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不算是蒋一鸣养出来的儿子。
蒋成从生下来开始,到八岁之前,都一直没有见过他的爸爸。他的妈妈在生完他后就患了产后抑郁,一直都不怎么带他出去玩,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他不像军区大院里的孩子们一样都相互熟识,甚至很多他外公的同事,都只是听过他的名字。
他外婆陪了他六年,然后去世了。
再过两年,他妈妈抑郁症病情加重,突发车祸,也去世了。
他的外公,那个也曾在政坛只手遮天的老人,因为短短两年痛失爱妻爱女也导致身体素质急剧下降,被迫提前退休。
他的爸爸回来了,那是一个一直在漩涡边缘的刀尖上行走的政客。
他从军区大院被接到了爸爸的房子里跟他同住,和外公也没了联系,其他一切如常。但他的爸爸也不怎么管他,久而久之,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赵平天的女婿,有一个叫蒋成的儿子。蒋成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钱,一幢叫家的房子,和他的爸爸。他还是会收到外公的来信和电话的,有时逢年过节蒋一鸣也会带他回去看看。
他的世界太小了,小得他有点乖戾,像只带刺的小刺猬,头顶上明晃晃写着“生人勿近”,但是万幸,他因此长成了一个干净的孩子。
他十七岁那年高考完,拿着录取通知书到他爸面前。他爸拿起通知书翻开看了看,点了点头就再还给他,说:“学传播,可以。”
两年后,他拿着参军入伍的通知给他爸看,他爸这回皱了皱眉,问他:“为什么想参军?”
“我想看看,军队怎么培养出的你这类货色。”
他爸没接话,只是低头皱着眉盯着那份入伍通知书,然后他爸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看看,抬头把通知书拿还给他,道:“去看看也好。”然后就摁下了接听键,到阳台听电话去了。
然后,过完新兵训练营的三个月,营长就直接把他调到了611,分了间单人寝,让他当部队记者,军报社里还给他留了张桌子,让他随时都能过去。
参谋长队他很纵容,部队里似乎对他没有规矩,大任务分不到他头上,他就日常在部队里跟大家一起训练,或者有事没事跑跑小新闻,说起来还颇有点布衣大侠的味道,于是这一年下来,军事版面没见影儿,民生版面倒是据了一席之地。
这回这个事儿,也是民生版面一块大地方。那天快到春节时候,蒋成例行在街上晃荡,冷不丁就晃到一楼盘售楼处门口,前边围了好大一群人。蒋成就上前问啥事儿,就有人跟他说这楼盘一开始有地权纠纷就开始建房子拿出来卖,然后大家合同也签了钱也交了,后来地产商说地权问题解决了合同也改了,房产权70年租期改成50年,有人闹的也有人算了的,后来地产商说车位给降价卖做补偿才有人这就算了。后来车位钱交了有人一看合同傻眼了,上面根本没交代车位归属期限,原本以为是永久地权,找负责人一问,说只有十年。于是交了钱的就去告,结果法院说证据不足根本不受理。
其实这本来都是小事,租约问题没写明白含含糊糊都好解决,告起来也不是麻烦事,法律明文规定房产权70年也不会变。怪就怪在蒋成多问了一句:“□□有吗?□□有告起来就不费事儿。”
结果那人一懵,说:“没有,他们说给收据就够了。”
此话一出,不得了不得了,偷税漏税的大案子,再一追问背后地权纠纷还有市长,法院那边也是市政厅控着,更不得了了,还搭上政商勾结贪污受贿的大案。
京城底下好久没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大案,蒋成连夜撰稿想把这事儿给揭发了,年前就给它解决,没想到当天上午稿子就被扣了下来,下午就被参谋长揪了关寝室。
然后第二天,他父亲站在他面前,说他是他的一把刀,纵容他查下去。
蒋成一时语塞,又气到不行:“我不用!你以为你那把刀是什么好东西?我凭什么要用?!”
“你说的对。”蒋一鸣点点头,“但是晚了,头我已经给你开了,甜头和苦处都由不得你不受着。东西我给你了,以后用不用、怎么用都是你自己的事。”
他从袖口上取下一枚88式的军官领花,从小猪储钱罐的缝隙中缓缓塞了进去,金属制的领花碰到钱币,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拍了拍小猪饱满的肚子,道:“储钱罐旧了,也小了,该换个新的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说着理理袖口和领子就走出了门去,蒋成定定地站在那儿看那扇门关上,又转头看了看那个装着钱和领花的储钱罐,突然把自己整个人用力地摔倒床上,脸完全压在被单里,一拳狠狠砸在床板上。
而门外,蒋一鸣出来后把门锁了上,把钥匙丢回秘书手里,直接向厕所走去,军队厕所没有隔间,只有一个拖把间被隔出来单独安了块门板,也是没有锁的。他走到拖把间的隔板前,敲了敲门。李文涛在里面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半晌自己开了门,向他敬了一个军礼道:“首长好。”
蒋一鸣脸上带着媒体里常拍到的笑容,做出握手的手势回道:“你好,不必拘谨,我是蒋成的父亲,谢谢你对蒋成的关心。”
李文涛有点不敢伸手,吞了口口水,才缓缓伸出手,跟蒋一鸣握住:“没什么没什么,一个部队里,应该的。”
“虽然我很谢谢你对蒋成的关心,但是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兵。如果你做不到不让敌人发现你至少也应该做到及时发现敌人发现了你。”蒋一鸣抽回手,“我不是你的上级,没权利直接处置你,但中央军区核心部队的士兵素质是这样,我很失望。”
李文涛愣了,说不出话。
然后他说:“我会给你机会,但以后请你不要忘记军人的职责,谢谢,再见。”
蒋一鸣说完拿过秘书手上的外套就走了,只留李文涛一人在拖把间满脸汗颜。
怎么屁大点事整这么严肃?李文涛懵,却又有些与他对峙后的后怕。
军派是出了名的激进派,蒋一鸣作为军派的领头人物,认为世界必有一场不可预期的关于资源争夺的战争,国内也不能幸免,要求所有军区随时处于备战状态。
蒋一鸣是个疯子,军派是疯子的政派,大家都这样说,军区不能幸免。
疯子口中的以后,都是战前。
疯子口中的再见,都是永别。
疯子口中的道谢,都是遗言。
军派果然都是疯子,李文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