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栖木》盏茶浅抿321

13、曾经2

　　一繁大一的下学期，同陆嘉珩走在了一起。
　　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比如作为日本交换生的惠子，俊二和美野回了国，比如安简和苦恋多年的林嘉禾终于修成正果，比如沫沫的病情似乎有了些起色。
　　08年的暑假他们计划了一此长途旅行。从上海直飞莫斯科，从莫斯科到圣彼得堡，从俄罗斯至意大利。漫长的旅行就像是一个冗长的梦境。
　　西伯利亚的雪是一繁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雪。
　　翳翳经日，雪晴云淡。四周堆积的白雪和冰面上的斑斑裂痕，阳光下如同夺目的宝石。
　　后来他们丢失了彼此。
　　西伯利亚再下雪的时候，雪花都成双成对，只有他是一个人。

　　08年的除夕夜，她在楼上禁足，他在楼下守夜，烟火簇簇绽放。
　　林妈妈出国的时候将林沫沫托付给了一繁，回来的时候据说林沫沫便进了病房，她将一繁关在了房间里反省。
　　其实这和一繁有什么关系呢？沫沫的病三天两头就得进一次医院，林妈妈的心态大概就是交代给了谁她都不放心，又觉得一繁素来是个莽撞的性子，照顾起人来不如她细心罢了。
　　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陆嘉珩人在陆家，陪着陆夫人围炉守夜。他的电话响了一声断了，一看是一繁，便也顾不得了，走到大厅回过去，一繁却是连电话也不接了。
　　林家在上海远郊，车子开过去是四个小时的路，到了林家楼下，陆嘉珩停了车。
　　陆嘉珩不放心她。
　　他在楼下拿着石子扔了下窗户，楼上的窗户缓缓打开，露出一张惊愕的小脸来。
　　“陆嘉珩？”
　　一繁的声音有些低，他听不到她说什么，便打了电话过去。“出什么事了。”
　　“妹妹出了点事，妈妈责怪我，禁了足。”
　　“林一繁，你真的是亲生的？”
　　一繁苦笑“我更希望不是。”
　　陆家珩皱了皱眉头，声音冷了下来。“我进去把你带走，大过年的。”
　　“你会吓到我妈妈。”
　　一繁阻止他。
　　“到明天她就消气了，我就能出来了。”
　　“好，到明天她不放你出来，我就进去。”
　　“林一繁，我在外面陪你守岁。今晚我们一起跨年。”
　　一繁还能听到楼下其乐融融的声音，可是那里没有她的位置。幸而窗外还有一个人陪她。
　　烟花簇簇绽放，坠落，像流星划过天际。
　　“陆嘉珩……我大概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你还想着喜欢别人？”
　　年少的陆嘉珩唇角扬着笑，仿佛那个奔波几千里，风尘仆仆的人不是他。
　　“乖，叫声陆哥哥听。”
　　他们打了一夜的电话，车灯一夜未熄。
　　大概每个人年轻时候陷入爱情都是盲目又疯狂，愚蠢又固执。陆夫人许多年都不知道，08年那个本来该陪着她过年的孩子，一通电话究竟去了哪里。
　　一繁问过安简，爱情和时间有关吗？
　　应该没有。安简苦笑，如果和时间有关，她陪伴林嘉禾的时间足够长，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不够爱她？
　　爱情大约和时间无关，遇见对的那个人，一辈子都愿意等待，遇见错的那个人，一分钟都嫌太长。
　　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便像烈酒，江潮和云涌，两年不曾淡去，在第三年里豪无征兆的戛然而止。
　　2009年。林一繁大三，有了自己的朋友，遇见了石慧，老师把保研的名额给了她，因此得罪了洛凡。陆嘉珩大四，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安简在家中复习考研，穆锦时纠缠着一繁，沫沫爱上了穆锦时，林嘉禾在申请美国绿卡，每个人都在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了选择。
　　陆嘉珩对陆先生的记忆止于2009年的春天。
　　陆先生这一生白手起家，拥有数亿资产，但这不妨碍他成为一位优秀的父亲，和一个疼爱妻子的丈夫。
　　他同陆夫人相濡以沫这些年，甚少脸红吵架，陆夫人五十岁的人，被他宠成了少女。
　　陆嘉珩小时候陆先生曾经抱着他，“阿珩阿，有一天爸爸不在了，你要替爸爸照顾妈妈，不要忤逆她，让她伤心。”
　　陆先生查出食道癌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瘦的脱了形状，那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的男人在病魔面前不堪一击。
　　那天下午夕阳正好，陆先生握着他唯一的儿子的手交代了后事，深情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留给了她最后一句缠绵的情话。
　　我爱你。
　　他们一起从年轻走到白头，少年时候的浪漫却始终存在心间，在临去前的最后一刻，终于得以表达。
　　这样的爱情可遇不可求。
　　那天晚上陆嘉珩喝了许多的酒，有朋友来拦着他，他便将人推开，一直喝到凌晨，终于带着醉意回了学校，敲开了一繁寝室的门。
　　喝醉的他在一繁面前哭着像个孩子。
　　他说，我爸爸去世了。
　　一繁心疼的抱着他，所有的言语在死亡面前空前苍白。喝醉的陆嘉珩吻上了一繁的唇，酒精的味道将她的唇齿覆盖，一繁没有挣扎，轻轻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在她喜欢的人一生中大概最痛苦的时候，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陆嘉珩，你这一辈子都要对我好。”交缠间一繁道，语带温柔，眼含着深情。
　　爱和欲望形影不离。
　　欲望总能将爱绑缚的更深刻。
　　陆嘉珩醒来的时候，怀中是一片软玉温柔香。那种能照顾她一生的想法从心底骤然升起，让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孩终于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如果说陆先生的去世抹杀了陆嘉珩的天真，那么嘉行的崩塌便让各色人的丑恶嘴脸在他面前露出来本来面貌，从此世界都在他眼里伸出了獠牙，他只能磨砺出利爪还击。
　　陆嘉珩的一位叔叔是嘉行最大的董事，那是嘉行的老臣。那位董事还不曾上位，便开始到处散布谣言，收购外流股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平日里交往甚好的朋友在陆先生去世后似乎预感到了大厦将倾，纷纷远离，甚至连常年不涉及公司事务的陆夫人都收到了恐吓信，简直就像是噩梦。
　　墙倒众人推，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那位董事绑架了陆夫人逼得陆嘉珩让出了百分之五的股份，从此一跃成为嘉行的董事长，陆嘉珩空有股份，权利被架空，一分钱从集团都抽不出来，整个集团都成了他人嫁衣。一度走投无路。
　　陆夫人甚至为了陆嘉珩跪着去求过那位董事，得到的回答是那位董事将酒水倒在穿过的袜子里，逼着陆夫人在酒洒干净之前喝尽。落在陆嘉珩眼里，差点杀了那个男人，如果不是最后被保安架着出去，大概陆嘉珩会在牢里坐一辈子。
　　在他人生最底谷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分手。
　　一繁便在昏暗的灯光中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陆嘉珩，你没钱，我养着你，你残了，我做你的腿，你死了，我埋了你。但是你不要妄想摆脱我。
　　就好像是光。
　　一繁在他催古拉朽之势崩坏掉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好。我不死，就不离开你。”陆家珩这样说。
　　渐渐的陆嘉珩忙了起来。
　　某一天深夜里陆嘉珩忽而打电话问一繁，他声音有些粗重。
　　“一繁，如果我变的不是我了……”
　　“人都会变的，陆嘉珩，只要你爱我，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
　　后来的陆嘉珩正如她当时所言，不论如何变化，唯一没变的就是爱她。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到相爱，到相许，再到生死不离呢？
　　不过是一个眼神，也许只是一个动作。
　　大财阀之间争权夺利的游戏和古来帝王家的没什么两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唱到最后，就不知道最后登上皇位的是太子还是狸猫。
　　陆嘉珩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学生，他没有势力没有依仗，最后凭借的不过是父亲留下来的三两个老臣，一众还能指望从他身上获利的投资家，还有那么一两个真心的朋友。
　　罗群便是一个。罗群是华尔街著名的操盘手，如果不是陆先生对他有资助之恩，他大概不会委屈自己做一个小小的秘书的。
　　陆嘉珩翻身的仗玩的很漂亮，那位董事有一个败家的儿子，罗群用成立在国外的子公司套了那蠢货几个亿的资产，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终于将那位董事以经济诈骗的罪名送进了牢里。后来那位董事自杀了，谁知道真相呢。
　　陆嘉珩忙着整顿乌烟瘴气的总部，陆夫人又病倒了，有些忙不过来，就简单和一繁说了声，一繁便也理解，没有再找他。
　　一繁以为他们还有以后。
　　那时候一繁认识了穆锦时，但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将给她的生命掀起怎样的风浪。
　　几个月后穆锦时以沫沫男朋友的身份出现，林嘉禾那样喜欢他，一繁忍不住想如果是陆嘉珩，他也会喜欢吗？穆锦时给一繁留下的噩梦没多久，沫沫去世了，林妈妈的责难变成了一繁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疯疯癫癫的活着，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穆锦时是谁，只记得自己死掉的妹妹，和恨自己去入骨的母亲，成日活在痛苦中，病情越来越不堪。她连陆嘉珩都忘了。
　　疯了的一繁消失在了陆嘉珩的世界。
　　忙过了整整两个月的陆嘉珩，去珠宝店里挑了一枚戒指。
　　珠宝店的小姐见是个年轻帅气的男孩，便推荐了一款比较平价的戒指。
　　戒指上镶嵌着美玉，他要求刻上两个人的首字母。
　　2009年冬天，陆嘉珩带着他的戒指去找一繁的时候，物是人非。
　　他问了许多和她有关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去了林家，林家人去楼空。那个言语铿锵的说着，你死了，我埋了你的女孩，消失在他的世界整整四年的时光，留给他的纪念只有他放在罗群那里的手机上，某一天，来自同一个人的四十多个未接来电。
　　陆嘉珩咬牙切齿的恨了四年，痛了四年，在得到她的消息的那一瞬间，还是不顾一切的去了，所幸他去了，世界上才少了一个疯子林一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