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之蔽》八千半

1、序章：懒起朝间披衣迟

　　还没有坐起来的时候，袅袅的浓茶的香气就已经飘过了遮得严实的浅葱色缂丝鲛帐，缭绕到床上的人的鼻腔里，清香仿佛有型有色一般，在那人的头畔飘飞着。床上的人从四重泥金撒花绸被里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拢了拢身上细白暗花的亵衣，整了一下倾泻而下的一头长长的青丝。
　　床帐被小厮从外面轻轻撩起，挂在黄花梨木蟠龙拔步榻床柱上的八宝攒金钩上。另一个小厮端上雕鲲铜盆，盆里满是洒了紫藤香露的热水，已准备好的茉莉香胰子则被另一个小厮捧在手里恭谨地端上。床上的人伸出手在盆里涮了两下，微微侧身撩水洗脸。水叮叮铛铛地砸落在铜盆里，映出几点淡金色的光芒。
　　净脸毕，站在一旁的侍者递上了细麻布巾，那人顺手抓来擦过脸，并趿着锦鞋缓缓从床上下来，站在了生着地龙的青砖地面上。
　　几个小厮动作迅速，井然有序地给他罩上白地暗花缎绔，披上三鲲抢珠外袍，勒上暗绣蟠龙额子，系上羊脂玉十二件组套鲲鹏软腰带。
　　衣服穿好，那人并不急着动，小厮们从旁托上来红木托盘，将里面的饰品一一点缀在那人身上。
　　最后，低头戴上了赤金昆玉长命锁后，那人伸出一对玉贻般的纤长双手，这双手细瘦修长，一看便知是从不操劳的贵人之手；但又没有一毫女子的温婉，若隐若现的青筋恰到好处地烘托了它们的英气。最令人称奇的是，这双手上，十瓣玉片一样的指甲都有半寸来长，修剪得匀称好看，同时又攻击性十足。
　　这双手伸到最后一个托盘边，往上挽了挽袖口，露出两个冷气森森的、遍布青灰色银锈的素款马蹄镯。这本来是女子的首饰，但戴在这人细瘦的腕子上却像一对手铐，仔细看在他脚腕上也有一对一样的东西。马蹄镯本身那朴素浑圆的造型，反而使得这“手铐”显得更加坚不可摧。
　　那人显然是习惯了这对格格不入的镯子的存在，只是把它们往上推了推，然后便捡起托盘里的戒指扳指一一戴上。
　　北冥之戒，老银鎏金的戒托上嵌着一块黑色金属般的的陨玉，张牙舞爪出一条修长的鱼形。这是这个国家，屹立近千载的大晋王朝，最高的地位象征，“北极冥想者”，神活在人世间的影子的象征。
　　地位远高于王的，活着的神。
　　穿戴完毕，由北冥打头一溜人从放着那张气势雄伟的拔步榻的抱厦里出来，走到堂屋里的黄花梨木雕九鱼过龙门大圆桌旁。北冥落座，其他几人恭肃地开始从大红泥金漆的食盒里传饭。
　　早间宜清淡，八碟清淡的素菜一字排在北冥面前，每碟都只有成人掌心那么大，红橙黄绿，精致好看。再给北冥布上一副象牙镶锡的筷子，一套窑变天目碗碟，盛上一碗碧稉荷叶粥，早饭就此开始。
　　这是北冥所居之处每早的日常。
　　“哟，今天起的这么早”一个轻快悦耳的男声响在门边，“今儿我朝会刚散你就起来了，还真够少见的，怎么了？睡不着？”男子说着走进堂屋，拉过一个黄花梨锦墩坐到北冥身边，轻车熟路地吩咐道：“淳，给我添副碗筷，刚好我也还没吃呢。”
　　北冥抬起惺忪的睡眼瞄了他一眼，只见来人束发戴冠，一身石青衮边暗花衬领绣龙明黄玄端（注），脚踩一双鸦青白底暗龙皂靴，颈上挂着朝珠、寄名符，眉眼盈盈，面目如画，不觉笑了起来。
　　“四哥，你这是才从殿上下来吗？这幅打扮。”他不疾不徐地喝掉一口碧稉粥，慢吞吞的问道。
　　“嗯，蹭你顿饭不生气吧。”皇四子拿起一双同样的象牙筷，把小碟里的五色笋尖横扫一净，边吃边同北冥聊起朝政。
　　北冥微微皱眉，道“食不言，你这么没样子，小心言官参你。”
　　“哪天不是这样，放心，能够级别和北冥一桌吃早餐并看到我“食”的时候‘言’了的人是不存在的。”皇四子挑眉道。
　　毕竟，只有他冷辰一个人，能够坐到北冥冷筝的身边——即使是他的级别地位并不够和北冥平起平坐。
　　这是站在权利金字塔尖上的两个青年，一对挚友。

　　注：玄端，中国古代先秦贵族、大臣的朝服，形如弁服，寓意端方正直。感兴趣可以自己度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