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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出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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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生弯着指头挠耳垂下方,小野适才让他注意字,也要回家看看新闻,上一上网。他沉浸在学习和工作中时,对外界一切几乎是漠不关心的。
文生路过小老太的杂货铺,老瞥见一群陌生面孔挤在门口挑选人脸面具,小老太曾说,他们是异乡人,只有异乡人喜欢新鲜,所以买。文生第二次瞧见了异乡人一晃而过的尾巴,他死盯了一会儿,视线被擦身而过的人转移。
他们又去喂秃鹰?
梅姐抱着一大箱红鱼肉,她和张叔常常把黑袋里的生肉倒进碎肉机搅碎,拿去喂给西边林里的那只大秃鹰。
它啄生肉的动作凶狠阴戾,这些被搅碎的红肉竟会神经疼痛似的扭动,在大秃鹰尖利的长喙下,碎肉相互组成一坨挣扎跃起,秃鹰就飞绕在周围,愈发粗暴残猛,狠狠一啄再啄,直至碎肉一点一点分散进喉。
文生悄悄目睹过秃鹰啄肉后,就没欲望再吃肉了。
他摇头继续漫步归家,耳边响起小野清脆的声音,他不知不觉注意起街上店铺的字,盯了片时,那些字缓缓变成了反的,持续得不久。
字体频繁出现正正反反的虚影,重叠放大在眼前,文生头脑眩晕,总觉得眼花得厉害,不得已才挪开了眼睛。
就连看新闻,电视上的字也会一下变反,一下变正。
新闻报道,□□犯会被化学阉割。文生懵了,难道是太久没关注外界了?他靠到沙发上,摸摸下巴问:“化学阉割成本不是很高吗?”
看报纸的老纪想动嘴准备说什么,厨房做饭的纪太就先探出头来嗔道:“我亲爱的傻孩子,你真是不关心这个世界,成本高,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愿意加税,毕竟我们都有孩子。”
后面的新闻,也使文生迷惑。一大波抄袭者不止被判盗窃罪坐牢,还赔得倾家荡产。他记得从前的抄袭者是耀武扬威、倒打一耙的,再者当时的抄袭也不叫盗窃罪。
校园霸凌者、未成年犯罪,当进监狱,狱中设有改造学校,合格毕业才批准出狱,不光荣的监狱毕业证将跟随其一生。在他记忆里,未成年犯罪也不是这样的。
文生看了许多新闻,和他记忆里的都有出入,最叫他懵然和吃惊的是没有伊拉克和美国的战争。他不过随口提了提,看看伊拉克和美国的战争吧。
老纪就十分诧异地说,战争?美国和伊拉克?儿子,我想你记错了,没有的事,伊拉克是个和平的国度,很宁静,很美丽。
迷茫的文生去了二楼上网,网上最新的消息是少年拳王连连夺冠,这少年肌肉饱满,长相眼熟,再一看名字,文生猛然记起这是前些日子划伤他手臂的鲁迪,被人们喊追喊打的鲁迪!
视频里的鲁迪神采自信,有一点叛逆感却没有恨人的眼神,是一个阳光桀骜的酷男孩,他最感谢的是慈爱的外婆。文生有些不确定少年拳王是不是他见过的鲁迪,直到他看见新闻网上写鲁迪来自于他现居住的小镇。
鼠标往下滑。
环卫工人、消防员、边防战士、缉毒警察、公安、乡村教师、支边医生等普通劳动者、奉献者工资和奖金甚高。
演员工资适中,高成本花在影视制作上。流量明星并不吃香,吃香的是实力演员,演员们少有整容,而是钻研演技,丰富内在。
观众们也不讨论演员美丑,不胡乱攻击人,只客观讨论演技。
文学中,人们追求真诚的文字,而不是本末倒置地追求空洞的字数与人气,没有为了稿费而水,没有迎合市场而写作,没有为了拍电视剧强行续集写。
……
文生叹,他的梦真美。梦里,大家都好像慢慢变好,除了小野衰一些。
文生对着电脑看久了,只要盯着那些字,它们就会逐渐变反,又开始出现混乱,重重叠叠,很晕眼。他按着脑门四处活动,家里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寂静,似乎没有人,他喊了喊,没人回应。
文生在饭桌上发现了一张小字条,他的父母原来是出去散步了,今晚的饭菜也吃完了,没有给他的剩余。
席微则不知去向,字条里没有提及,房子里也没有她的踪影。
十分难得,今天只剩文生一个人在家。
他静静地来到走廊看画,近日席微总缠着他,他都没法好好看,不是为了欣赏,而是想找出这些油画的蛛丝马迹。
一来到走廊,总有被偷窥之感,他甚至早已发现,这几个人物的眼睛视线有变,眼珠变化的位置极为微小,他盯了他们很久了。
文生背着手说:“你们会动?是不是?别装了,方小姐的玩具都能变活,你以为我会害怕你们吗?”
梦里的油画真能装,文生在心底说。
每个人物仍然一动不动,但是油画表面又泛起了油光,这一次,每幅油画都出现了这种状况,还有一股咸气游移到他鼻下,他吸吸鼻子,问道:“你们是出汗了吗?”
油画们依旧没反应。
文生猛一拳砸向半裸的亚洲少女,在距离几厘米时停住,但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画里那半裸少女下意识惊呼,她几乎没有出声,鼓大了单眼皮,嘴里包了一团空气就僵硬不动了。
他不由得睁了一下双眼,虽有预料,看到油画里的人动了却是另一番感受。见少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还是呆在画上和木头人一样保持姿势,他就故意把手握成拳头再张开,不断重复握拳与张开手指的动作,慢慢逼近少女裸露的胸脯。
终于,少女举起土坛子胡乱挥舞,高挑起那双弯柔的细眉,张嘴大骂:“臭流氓!你想干什么,每天都看我胸。”她低头发现胸前彻底暴露,窘得立马用手臂横档粉红两点,继续生气地骂他臭流氓。
唉……啊……
其余的油画人物顿时哗然。
他转头四看,每幅画都是一个生动的小世界,他们三三两两地松懈下来,散漫地做着手头的事情,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进行聚会,但大部分人都冲他打了一声招呼。
“嗨,文生,我终于能在你面前说话了。”
“你……不会被我们吓到吗?我们其实,就是怕吓到你。”
“臭流氓!”
文生一瞥理着燕尾服的绅士:“这是我的梦,有何可怕。”
“梦?”金色卷发的伯爵嗫嚅嘴唇,欧洲中世纪聚会的画里瞬间飞出一个叉子,伯爵扭身避开,叉子就掉到了他画里的地上。
聚会里一个穿洛丽塔礼服的姑娘提着裙摆两边向前,她深邃美丽的脸放大在画框前,对伯爵说:“真是抱歉了,不小心手滑,您应该带这青年看看他梦里的画中的国度,那对他来说,一定美妙极了。”
她说话的语气并没有抱歉感。
“嗯……我能进来?”文生话完,忽地被伯爵拽进了油画里,这是一个经典的欧洲风格房子,屋里精致的高背沙发、高而大气的窗帘、温暖雅致的壁炉……慢慢映入眼帘,的确很美妙,他在外面只能看到伯爵单调站在墙面处。
文生好像来到了动画里的中世纪,伯爵引路邀请他去房子外观赏,又亲自架了一辆美轮美奂的马车载他,一路穿梭在古朴的街道游玩,远远还能看见神秘气派的古堡,士兵在城堡周围严谨巡逻,整齐划一的行走。
宫廷里有国王和王后,也有公主和王子。伯爵谈笑风生地向他介绍画中世界,他甚至来到了大胡子绅士家里和那群贵族聚会的地方。
原来这三幅画是相连的,他们都在一个世界,包括抱土坛子的少女,她家住在沙滩金黄的海边,她见了文生,只有三个字,臭流氓!
文生贫嘴,我臭流氓?你为什么不穿好上衣呢?我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少女走起路来翘臀左右扭动,她始终抱着土坛子横挡在前面,迎着松节油味儿的海风说,我有什么办法?上帝创造我的时候,就没给我画上衣,于是我还得忍受一些傻缺玩意儿骂我是没有贞操的浪货。
她孤独地坐在沙滩上,文生脱下外套往她身上遮,可是透过外套依然能看见她裸露的胸脯。她无奈地说,没用的,上帝创造我的时候,我的外形已经定格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文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为了不使半裸的亚洲少女尴尬,文生和伯爵很快离开了沙滩。马车在平地上跑得越来越快,慢慢的,竟像上楼梯一样,一层一层跑到了蔚蓝的空中去,由上往下俯瞰油画国度,人们和屋顶仿佛变成了显微镜下的小细菌,真是妙不可言。
文生满脸新奇地遨游在油画国度,一道空荡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
文生?
文生?你在哪里?
你在家吗?
油画国度里的所有人物瞬间恢复成最初的模样,都静止不动了,除了在高空中坐马车奔跑的那两个人。
国度里的人悄悄互相传话,嘿!她在走廊的房间找呢!
还好,她没看过来,我们已经叫另个人假装伯爵了!
喂,天上的,你们可以从海滩上出去。
等等!等她走开再说!
大家貌似有一些紧张,伯爵也找了一块画框看不见的地方停下马车。
文生疑惑,你们在害怕什么?
伯爵低声说,外头的人会生气,其实我们也怕他们生气,你就继续装作没发现我们,好吗?
半.裸少女嗡动小嘴说,她下楼了。
伯爵指一指少女前面的长方形画框,文生就探头探脑地过去,他搭着画框,平稳爬了出去。席微还在楼下找他,他下去后打哈欠装作发困的模样:“有什么事吗?”
“你从楼上下来的,刚才我怎么没看见你?”
“噢,我在阁楼上睡觉。”
“阁楼上睡觉?你确定?”席微微微歪头,脸上的颜色在灯光下浓重了些,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周的渐变色眼妆亮丽缤纷。
文生被她这样鲜艳的眼睛盯得不自在,就转移她注意问:“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你刚刚也不在家,从哪里出来的,我也没看见你。”
“我在准备给你的惊喜,跟我来。”席微勾住他的臂弯,带他上楼。
两人竟是来到了阁楼上,文生瞟她一眼,按她的要求缓慢推门,门逐渐张开,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被光景洗了疲惫双眼,窗帘已被换成淡粉轻纱,风吹得轻纱微微摆荡,偶尔有一点光线透来,融进了屋里的光晕。
阁楼上是宁静浪漫的色调,天花板上的浅青蓝中星光点点,如璀璨梦幻的银河系。墙面的贴纸朦胧似茫茫雾境,没有确切的图案形状,一种无规则美,令人放松心境。
阁楼中央摆了一个小方桌,微弱的蜡烛火光映照精致美食,两杯红酒前方摆了一瓶黑红玫瑰,整洁的餐具反着银光。望过去,让人确实想坐下来品一品,不止品美食,也要品环境。
辛苦你了。文生客套说着,坐到了席微替他拉开的椅子上。
他们切一口牛肉吃、小噙一口红酒……文生细嚼慢咽地享受,他和席微聊天的话语比平常多了些。烛光晚餐用到一半,她从位置上起来,跳着一场从未见过的舞蹈,这是寡妇教给她的舞,媚而不俗,柔而不弱,一时清纯,一时妖娆,撩拨得人的心弦微微颤抖。
席微浑然天成的妩媚,更多是因她变丰满后的身材,她逐渐跳得热情奔放,没做什么,只是跳舞,就使文生有了某种幻想。她和颜悦色轻脚走猫步,停在文生面前俯身,魅惑地扯过他领带,贴近他耳垂呼着热气,以气息说话:“坏蛋生,我等你很久了。”
喝过酒的文生有些迷离,他很热,热得不寻常。
席微若即若离落下地亲吻,她诡艳的脸在幽光下也很迷离,文生眼睛一闭一睁之间,有那么一点醒神了,他捏住席微放在他肩上的手,想要拿开,却软绵绵使不上劲。“……你忘了么……你是女孩子。”
“我想要的,和我是女孩子无关,我直视我内心的欲望。”
“……我的阿席没有……”文生没说完的话,被席微堵在了嘴上。
鬼知道后来怎么了,他睁不开眼睛,仿佛溺到了看不清、游不动的海底世界,压迫感从上而来,他身体漂浮不定,呼吸微薄。又仿佛遇到了岩浆缓流的火山,爆发那一刻,岩浆喷薄涌出,失重,再是失重,然后深深地跌进了黑渊里。
文生的眼皮沉重不久,他睁眼便见身处一个雾气仙地,碧水清池、圆石桌旁皆是嬉戏女子,她们生得冰肌玉骨,窈窕绰约,素淡薄裙下行走的身姿袅袅娜娜。
一双双玉臂于池中俏挥,一张张丹唇娇媚轻启。
软语娇音环绕耳周,他眼前尽是花影迷离,云霞围绕,待面容被覆上几尺白纱,又跌去了那轻飘飘下沉之境。
很久后,一首飘忽的合唱曲唤醒了文生。
世界质朴模样,它尚在初始。
需要蛋白质啊,需要维生素。
来吧,需要你我。
填给它吃,填给它吃。
行刑前舞会,没有公主,没有王子。
只有你我,一起唱吧,一起跳吧。
睁大眼睛记住这狂欢夜,日后将永远狂欢。
闭上眼睛抑制蜷缩的心,尸体派对是仪式。
肮脏的东西,通通不要。
侵蚀终将枯倒。
美好的世纪,你愿意吗。
他第一次清晰完整地听见了这首合唱曲,是很多个女人唱的,众音纤细轻柔,和梦里那白纱一样柔。他转头,春光撞眼,身旁的女人酣甜熟睡,妆容依旧滴粉搓酥,他朝那张桃粉的脸庞伸出手,想像上次摸主管的脸一样去擦一擦她的浓妆。
他凝顿了片刻,并未触摸。
文生静听外面的合唱曲,悄悄下床出门,走廊的油画国度里热闹非凡,但都保持着声量,吵不到房间里的人。
几个油画人物小声八卦地说,那些臭不要脸的□□,都在吸你的精气。
没错,你应该小心点,她们在汲取你的营养。
她们可坏了,不要和她们厮混。
是吗?谢谢你们的好心,你们听见合唱曲了吗?能告诉我这是从哪里传来的吗?
文生一问,大家都转头去做自己的事了,好似有所避讳。
既然没人告诉他,他就自己随着歌声的方向寻找,过去几晚他也悄悄找过,从没有今晚这么清晰,这次,一定可以找到谁在彻夜歌唱。